第2節(jié)
嬌嫩的手掌打在柴禾堆上,自然是疼的。 自打從嬌杏口中聽到“春mama”三個字后,劉拂便知鴇母另有其人,對上嬌杏再無顧忌。她陰差陽錯恢復(fù)了女兒身,就算臉皮不如早前好看,也是要好好珍惜的。 花樓中“前輩”教訓(xùn)“后輩”是常有的事,可她重活一世心無顧慮,很是不必忍氣吞聲。 嬌杏痛得怒火上躥,紅著眼向劉拂撲了過去。 劉拂功夫一般,但也用心學(xué)過,即便苦練的基本功不再,該有的靈巧還是有的。她躲得開第一次,就躲得開后面的。 不消一刻功夫,嬌杏就已鬢發(fā)微亂,氣喘吁吁。 “喲,開堂會呢?這么熱鬧?!?/br> 帶著江淮口音的官話被說得纏綿婉轉(zhuǎn),從半開的門外悠悠傳來。 一道人影步入劉拂的余光中。 徐娘半老,酥胸半露,一開口就綿綿多情,讓人聽了耳根發(fā)熱。 要是沒猜錯,她便是嬌杏口中的“春mama”了。 看著倒是個好想與的,只是能坐得穩(wěn)鴇母之位的,怎可能是簡單人。 按那花娘的說法,如今她已身在賤籍,就算逃離這里也無路引戶籍,別說重回高位,就連安然度日都不可能。 娼妓之流不可自贖自身,若想沒有后顧之憂,還是要想方設(shè)法按著規(guī)矩回復(fù)良籍。 即便上輩子姻緣早斷,她也不想在這糟心的地方睡男人。 她既清清白白進來,就要清清白白出去。 劉拂當(dāng)機立斷,止住閃躲的動作,任由收力不住的嬌杏將自己撞倒,磕向身后的柴堆。 變故來得太快,在場三人除了劉拂,全都驚了一跳。 劉拂感到額角一熱,刺啦啦地疼了起來,然后就心安理得的閉眼倒地,再不吭一聲。 在劉拂的刻意控制下,傷情很是嚴重,從傷口流出的血水,染濕了她的眼角發(fā)際,看著就讓人心酸。 無視嬌杏的痛呼,春海棠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少女的傷勢。 當(dāng)小心翼翼撥開她粘滿血跡的發(fā)絲后,春海棠擔(dān)憂的目光中生出三分玩味。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女主阿拂,偽圣母真腹黑,不喜勿入好聚好散 文下詩詞曲賦還有俗語全為引用,為保證閱讀感受,不再做聲明 第2章 碧煙 春海棠看得分明,那傷口看起來兇險,一時三刻也要不得性命。 陽光透過半開的木門,細密密地灑在劉拂身上。 無視嬌杏的傷情與慌亂的辯解,春海棠倚門打著扇子,垂眸細看地上豆芽菜似的干癟丫頭。 半大的女孩兒因著瘦小,看著要比實際年齡小些。可不論是枯黃的頭發(fā)還是憔悴的神情,都擋不住姣好的五官,用心養(yǎng)上一段日子,拉出去足以驚艷整個金陵。 最重要的是,她不只有一張漂亮的臉蛋。 秦淮河畔共有一百三十三家勾欄院,要想在數(shù)不盡的美色中闖出點名堂,僅靠一個木頭美人絕不可能。 若是不長偏,或可一期。 注意到少女顫也不顫的長睫,春海棠早前因她尋死覓活而產(chǎn)生的失望已蕩然無存。 嬌杏心中微亂,捂著同樣撞傷的額頭,淚眼朦朧地舉著紅腫的手嬌聲呻吟:“mama,mama你要為我做主!” 春海棠隔著繡帕攥住嬌杏的腕子,疑惑道:“你怎么在這兒?” “我……”想起春海棠早前的話,嬌杏渾身一顫,只得咬牙硬著頭皮回答,“不是mama您說的,這批新進樓子的姑娘,都交由我來cao持么……” 想起自己跟了春海棠五六年,又想起mama嬉笑隨性的脾氣,嬌杏的膽怯就去了七分,很快鎮(zhèn)定下來。 偷瞄一眼倒地的少女,嬌杏恨極了她故作柔弱的模樣。 她深知春海棠最愛嬌柔的女孩兒,忙哭訴道:“mama您看,這丫頭潑辣得狠,若不磨平了性子,早晚要給樓中惹事!” 親耳聽到對方顛倒是非,正在裝暈的劉拂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冷笑不止。她趁著門口的兩人沒察覺,抬起被反捆著的手,搭上身后細脆的柴禾。 士可殺不可辱,妓.院調(diào).教女子的手段,劉拂不是沒聽說過。若那鴇母偏聽偏信,她就只能咬牙掙上一掙,說不得還能拼死搏出個海闊天空。 劉拂心念電轉(zhuǎn),所有念頭不過一瞬之間。一息之后,那春mama的聲音就飄入她的耳中。 “你想怎樣?” 劉拂搭著柴禾的手指緊了又緊。 嬌杏咬牙獰笑,從頭上拔下簪子:“我們倆傷處相抵,她傷了我的手,自要她償回來!” 劉拂依舊闔著眼,動也不動。 當(dāng)她察覺到嬌杏靠近,蓄勢待發(fā)準(zhǔn)備暴起傷人時,那妓子卻被鴇母攔了下來。 “一只手換一只手?你這話本也沒錯?!贝汉L氖栈厣茸?,哂笑道,“但她的手能提筆寫字,你的能做什么?給老爺公子拤弄消遣?” 軟綿綿的咬字,幾乎媚進人心里。 拤……拤弄? 當(dāng)劉拂反應(yīng)過來她話中意思時,幾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春海棠渾然不覺,沖著嬌杏挑眉,輕笑道:“我只記得自己吩咐過,不許任何人靠近這兒。你是先來的這間?還是已去過那間?” 相鄰的兩間屋中,關(guān)著春海棠此次買回來的最滿意的兩個姑娘。 她是讓嬌杏訓(xùn)導(dǎo)新來的丫頭不假,但也特意吩咐過樓中上下,不許涉足這兩間柴房,以免嚇到她的心肝。 話音剛落地,嬌杏已徹底慌亂起來:“mama……” 春海棠嫌棄地看著她頭上傷處:“還不去尋大夫過來?” “奴這就去!” 明明是再柔和不過的語調(diào),卻把嬌杏嚇的不清。 望著嬌杏小跑著離開的背影,春海棠搖頭諷笑。她看著地上昏迷的少女,半是擔(dān)憂半是好笑的恐嚇道:“你要再裝樣,說不得真有流血流死的時候?!?/br> 見裝暈被人看破,劉拂也不慌亂。或許說她其實從未想過,能完全騙過這鴇母。 她自幼被充作男兒養(yǎng)大,唱念做打演的一手好戲,陰謀陽謀也信手拈來,但女人間的后宅構(gòu)陷手段,實在不怎么熟稔。 劉拂乖順睜眼,正對上春海棠含笑的眸子。 心知自己只要不再鬧騰,暫時就不會遭難,劉拂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她剛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此時面對面對上,才看清這鴇母不過三十上下的年紀。 不論如何,對方都為她做足了臉面。 劉拂偷偷松開手中的柴禾,強使力坐起身來。 額角的傷處一抽一抽地疼著,腦袋也有些暈暈沉沉的,讓她臉上的委屈迷茫更加真實。 她抬起因失血愈發(fā)慘白的面龐,露出又羞又怕又忐忑的眸子,輕聲道:“讓jiejie笑話了?!?/br> “倒是嘴甜?!贝汉L挠门磷訐踔?,視線掃過劉拂無法助力的手臂,笑得極曖昧,“小丫頭腰力不錯嘛,有天賦?!?/br> 劉拂臉上硬生生憋出一絲血色。 天賦個大頭鬼哦? *** 大夫來前,已有兩個壯實的仆婦聞訊趕來,將劉拂抬去早就布置好的屋中,又將她洗刷干凈,換上細綿縫制的新衣。 當(dāng)春海棠處理完瑣事再來時,劉拂額上的傷已上過藥了。 她正披散著仍帶水汽的頭發(fā),穿著中衣斜倚在床頭,皺眉看著手中的湯藥。 一張小臉慘白,毫無血色,幾乎與纏在腦袋上的白布同色。捧著藥碗的手指細長,在洗去臟污后顯出瑩白如玉的肌膚,讓人見了就忍不住想牽上一牽。 春海棠也確實上前牽了。一手牽著劉拂的手,一手拿過她手中的藥碗,親手喂她喝藥。 “我的心肝兒,良藥苦口,你可不能不喝。” 劉拂打了個冷顫,避無可避,只得捏著鼻子一口飲盡。 見她聽話,春海棠笑得更加開懷:“真是乖巧許多,可是被嬌杏嚇著了?你放心,她再不敢捉弄你?!?/br> 其實就少女使計磕壞腦袋這件事,春海棠不是不生氣的。 但只要被她水汪汪的眼睛注視著,就什么脾氣都沒了。 拉起劉拂垂落在胸前的枯黃發(fā)絲,春海棠皺眉道:“你那娘老子,也真是瞎了眼,如花似玉的姑娘都能被他們養(yǎng)成這樣?!?/br> 若不是她慧眼識玉,絕挑不出這么個埋在土堆里的美人胚子。 劉拂只能苦笑以對。 方才洗漱時,她已從仆婦口中,將自己的身世套了個大概。 她,劉小蘭,豆蔻年華十三歲,為了給重病的老父買藥,被狠心的后媽作價五兩,賣給了饒翠樓的鴇母春海棠。 如果說自己的無奈是時勢造成的,那劉小蘭就是生而不幸。 小丫頭也是烈性,人小體弱先是被繼母餓了幾頓,又不愿吃青樓的飯菜,生生將自己餓死了。 這才有了她劉平明的重活一世。 “從那日后生恩已還,他們再不是我父母了?!眲⒎餮劭敉t,狠狠抹了把臉,啞聲道,“還要多謝海棠姐救我?!?/br> 謝得真情實感,不帶一絲虛假。 劉小蘭的繼母心腸狠辣,若非春海棠愿意花三個端正丫頭的高價買她,此時劉拂怕是醒在去西北大營的路上。 雖都是皮rou生意,民妓也比軍妓好上許多。那才是真正的暗無天日,日日麻木地接客,畢生所求僅剩一個“死”字。 起碼現(xiàn)在,她還能想到辦法干干凈凈地脫身苦海,而不是一頭撞死早死早超生。 饒翠樓生意蕭條,日進僅有幾兩銀子,上上下下又要買花又要吃喝,刨去打點孝敬的錢,只能勉強維持。春海棠肯花五兩銀子在自己身上,堪稱菩薩般的心腸。 就仆婦所說,春海棠的另一個心肝,賣價僅是自己的一半。 劉拂再次道謝:“jiejie的恩情,我會牢記心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