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之前對乘云道長的崇敬,已有小半移到自家身上。 不過她也知道,那點子愧疚,并不足以讓他們?yōu)榱吮W∷男∶?,而放棄祭神后天降甘霖好活命的希望?/br> 大人無己,但并非人人都是圣賢。 與謝妙音并肩坐在馬車上,劉拂挽著對方,貼得極近,用跟來時相同的微小聲音與謝妙音耳語。 “謝姑娘請放心,我素來言出必行,定不會讓那老道害了你性命。” 她之前邀對方同行的借口,乃是為了活命。 而之前在那妖道屋中,卻是自己放棄了生路。 謝妙音沒當場和她翻臉,甚至還繼續(xù)按著計劃,為她烘托出十足的氣氛,其實是在劉拂意料之外的事。 離她不遠處,一身風流的少女坐得極端正,聞言輕輕點了點頭,方才絕望凄婉的模樣全然不見,眸定神清沒有絲毫慌亂。 這謝姑娘,實在是個妙人。 將對方神情全看在眼里的劉拂輕笑一聲,借著靠過去的動作,將袖中滑落的一個小小紙方松松掖進謝妙音后腰腰帶間。 微癢的感覺引起了謝妙音的注意,她回手去摸,卻只摸到了劉拂還未收回的手。 “這……” 劉拂用手抵在唇間,比了個靜聲的動作,輕聲道:“你進門前扭一扭腰,咱們便可活命啦?!?/br> 如來時一般,劉拂先將謝妙音送回怡紅院。 她掀開車簾與對方揮手作別,直到謝妙音的背影消失在怡紅院后門,劉拂才回到馬車內(nèi)。 在車簾落下的最后一瞬,劉拂的目光滑向西北角的一顆大樹,又很快收了回來。 謝姑娘身姿曼妙,腰肢纖軟,方才那一下,實在扭的好看極了。 一日后,乘云道長便派了個小道童前來,告知她她的心愿成真。 而在道童走進饒翠樓大門的同時,金陵城也中已傳遍了在七月十八王母娘娘誕辰時,將由繞翠樓劉碧煙與怡紅院謝妙音姑娘為首,于秦淮河畔祭天身求雨。 此時,離七月十八,僅剩七天。 這七天里,饒翠樓的國色姑娘除了包養(yǎng)她近半年的周三公子外誰也沒見。 具坊間傳聞,國色姑娘在自知生路無望后,便日日將自己關在房中。莫說舊日的裙下之臣于維山、汪然,就連后來被包下后,依舊與她頻繁往來的徐思年、方奇然、蔣存也都被拒之門外。 她見周行,也是看在對方大鬧一場,幾乎砸了半個饒翠樓的份上。 一盞茶后,又有許多路人親眼看到周三公子出來滿面怒色,連小廝都不顧,直接打馬回了府邸。 聽說自那之后,饒翠樓的老鴇春海棠自知再保不住自家頭牌,日日以淚洗面,直接關了饒翠樓的大門,連減至一日一桌、饒翠樓賴以為生的天香宴都不再設。 知道此事的金陵百姓心中又是慶幸又是失落,七上八下的心終于坐實。 旱情愈發(fā)嚴重,即便有善人捐獻的粥水,畢竟僧多粥少,依舊日日饑渴。 兩江一帶的百姓們也全被瀕死的恐慌籠罩著。知道祭神之事的百姓即便心中不忍,除了念著“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書生外,再無一人阻攔此事。 當七月十四風聲傳入謝知府耳中時,局勢早就無可挽回。 民心不可違,便是一府之長,也無法強按著頭掐滅百姓們最后的希望。 更何況府中兵丁,也有不少抱著同樣的想法。 祭神求雨,已成定勢。 *** 七月十八一早,天還未亮,劉拂便被哭腫了眼的陳小晚喚醒。 她睜開迷蒙的睡眼,當看到陳小晚臉上的哀切時,極無奈的揉了揉臉。 “好啦,別哭?!?/br> 卻不料只是一句話,便引得好不容易止住悲聲的小姑娘嚎啕大哭起來。 劉拂輕嘆口氣,很是溫柔地將人攬在懷中,拍著她的肩頭:“人生八苦,生老病死乃是畢竟,你莫要如此?!?/br> 若非自那日從妖道處回來后,饒翠樓中就插滿了對方的眼線,她也用不著苦苦相瞞,讓這一眾姑娘為她傷心。 胡思亂想間,軟聲安慰著小晚的劉拂,突然覷到閉合的門縫間伸進一枝點燃的香。 她停住話語屏住呼吸,順道捂住了陳小晚的口鼻。 翻身下床走至門邊,劉拂抬手拉開房門,順便踩滅了正冒著裊裊煙霧的香燭。 將門外的人拉進門中,松開捂著陳小晚的手,劉拂面無表情地望著面前二人:“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日日講那些趣聞軼事,就是讓你們學會這等下九流的手段來對付我的?” 站在她對面的,是慘白著小臉卻倔強地不愿低頭的望日驕。 “驕兒?!眲⒎鬏p嘆口氣,“你串通小晚,是要做什么?” 望日驕抿唇不語。 “可是想要代我去祭神?” 少女潔白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偏開了視線。 “胡鬧!那妖道已見過我容貌,怎會被你騙過去!” “姑娘……” “你也是個傻的,她要死你也不攔著?”劉拂抬手照著她二人的額頭,分別彈了個爆栗,又不自覺地軟下聲音,“驕兒,你可還記得咱們初識時的事?” 依舊保持沉默的望日驕眼圈倏地紅了起來,到底點了點頭。 劉拂拉著望日驕的手,走至寬敞明亮的梳妝臺前。 “我當年只會打個辮子,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眲⒎魍R中容貌妍麗的少女,輕笑道,“是你日日為我梳妝打扮,替我選衣裳挑首飾,直到小晚來我身邊才有了清閑時候……” “一晃已快一年了……你許久不曾為我梳過頭,手可生了?” 回望一眼望日驕,又看了看屏風前撐開的大紅喜袍。并蒂金蓮纏枝蔓蘿,是望日驕最喜愛的蓮花蒲葦花色。 這傻丫頭說是給自己選嫁衣,選得卻是她喜歡的花色,劉拂早已明了她的心事,卻未說破,就是等著今日直接揭開,免得她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你喜歡的,我自然也喜歡的緊?!?/br> 劉拂回頭,雙手拉著對方,定定望著望日驕:“今日對我極重要,你可要細心為我打扮,免得惹人笑話。” 望日驕微愣:“阿拂……” 劉拂指尖微顫,搔刮著她的掌心:“驕兒,不必解釋,以你我情義,我怎會不信你?” 從進門起就一臉死寂的少女眼中,迸發(fā)出無限生機。 望日驕用力回握一下,在眨去眼中含了許久水光后,又用新涌現(xiàn)出的淚水,掩去眼底的無盡喜悅。 “莫再發(fā)呆了?!眲⒎髌^一笑,回身坐好,背對著望日驕,“切記著要梳婦人發(fā)髻,千萬別搞錯了。” 若無例外,她今生依舊是姻緣無著,兩世為人頭回扮新娘,總要認真一些。 劉拂的視線滑過桌上的金簪翠飾,又滑過無數(shù)瓶瓶罐罐。 這胭脂香脂,還是免了吧。 第64章 很慢 在望日驕與陳小晚的幫助下, 劉拂穿上層層疊疊的嫁衣,端坐于銅鏡之前。 如瀑的烏發(fā)被高高挽起,鬢邊的紅寶石頭面配著發(fā)髻后赤紅的絹花,看著喜慶又甜蜜。 站在劉拂背后的望日驕抬手替她正了正簪子, 又順手拭了拭自己的眼角。 上好的繡帕將嬌嫩的皮膚磨出一片紅來。 她眼中噙滿淚光, 強笑著開口:“阿拂, 你今日真好看。” 劉拂左右轉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十分滿意。反手搭上望日驕放在自己肩頭的手, 劉拂回頭抬臂, 將桌上放著的紅寶石偏簪穩(wěn)穩(wěn)插進望日驕的發(fā)絲中。 “驕兒, 待你成親那日,定比我好看許多?!?/br> 望日驕一驚, 偏頭就要躲開:“這是周公子送你的……我不能戴。” “周公子財大氣粗,絕不會計較一根簪子?!眲⒎餍Φ? “我要走了,若不給你留下點東西, 讓旁人看了不像樣子?!?/br> 重音咬在“旁人”二字上, 與她平日說話吐字的習慣極不相同。 望日驕摘簪子的動作頓住, 臉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在劉拂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后,才恢復方才的悲色。 再次用帕子擦拭著眼角,望日驕一邊錘著劉拂,一邊低泣道:“我又哪里稀罕, 這些東西,又哪里比得上你安好……” 任她捶打的劉拂苦笑不止,在安撫望日驕的同時,藏在裙下穿著紅繡鞋的腳悄默聲踢了踢一旁的陳小晚。 下一刻,這小小的房間中便盈滿了三個姑娘的哭聲。 當負責“迎親”的喜婆進來時,一個不查,便被這哀聲弄得紅了眼眶。 別說是她,就連外面守著怕劉拂生事的幾個屬于鹽幫的彪形大漢,眼中都不由自主地顯出哀切的神情。 為了自家活命,卻讓這些本就凄慘的嬌弱女子赴死,但凡有點人性的人,都會心生不忍。 可惜這點兒不忍,并不足以讓他們放了劉拂。 喜婆腳步微頓,到底扯開笑臉走進屋中:“劉姑娘……吉時快到了?!?/br> 喜婆是金陵城中常年cao辦嫁娶喜事的婦人,在這行當做了十余年,還是頭回在做正事險些撐不住笑臉。 端詳著劉拂出水芙蓉般的容顏,和通紅的眼眶,喜婆輕嘆口氣,將本就難以說出口的吉利話全部拋之腦后。 “姑娘怎么不勻點胭脂?” 喜婆去妝臺上取瓶罐的手,被劉拂攔了下來。 劉拂唇角含笑,目中無情,淡聲道:“勞您費心了。本就是天大的喜事,再用不著用這些東西妝點。” 她搭著陳小晚的手站起,又替望日驕重新插了回簪子,便由著喜婆為她蓋上蓋頭。 劉拂眼前的所有光明,全被遮擋。 隨著她毫不反抗地坐上花轎,名為迎親實為綁人的眾人才松了口氣,全都隨著花轎一起離開。 一同離開的,還有在春海棠門前守了七日的漕幫幫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