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這一次,不需她開口, 走的便是陸路。 與來時的大包小包不同, 五人此去輕車簡行, 只在廬州購了匹的黃馬。 劉拂裝作不會的樣子,磨著周行教了她幾日,便搶了三公子的寶駒, 將那匹特選出來極其溫順的小母馬拋給他。 這一個月間, 周行問過一句當(dāng)日在青山上發(fā)生了什么, 只全心全意帶著劉拂游山玩水,見民間百事。 他們腳程不慢, 卻也比不得上次來時急匆匆的模樣。再次抵達(dá)臨清碼頭,亦是一個月后的事了。 當(dāng)劉拂于當(dāng)日決定返程的茶館前翻身下馬時, 正是三月十二,會試第二場開時的時候。 她遠(yuǎn)眺一眼渡口的方向, 目光微閃, 隨后收回視線, 護(hù)著帶著幕籬的望日驕進(jìn)了茶館。 與之前的寒風(fēng)凜冽不同, 此時的臨清,春暖花開桃李芬芳,也因著春日已暖的緣故,來往南北的商人也比月前多了許多。 是以在小二迎他們進(jìn)來時, 就已事前通稟,說樓中已無雅間。 劉拂四下一望,就知生意雖好,卻沒有他說的那么好。 且做生意的人,為了不得罪貴客,都會先留下兩間不輕易動的好位置才是。不說旁的,如怡紅院、萬花樓這等背靠地頭蛇的樓子,也會留下三五間寶屋,以備不時之需。 此時說沒有,不過是看他們五人算不得多富貴。 劉拂攔下了挑眉想甩銀子的周行,卻沒能攔下陳遲。 陳遲臉色一沉,大步上前。 劉拂伸手?jǐn)r住了他:“且給我們尋個臨窗的位置?!彼D(zhuǎn)了轉(zhuǎn)手中扇子,打開來輕扇了扇,“這總該有吧?” 扇面上畫著寒梅野草,寥寥兩筆,極具風(fēng)骨。不說扇子上的畫,僅看上等黃梨木雕刻成的扇骨,就知身價不凡。 看走眼了!小二雖認(rèn)不得是哪位名家大作,卻也識得是件寶貝。 他忙扯出熱切的笑容,抬手向著樓上引路:“幾位客官,還請樓上臨風(fēng)望江處坐~” 與方才細(xì)比,語氣中帶上了恰到好處的諂媚,聲音頗大,不至于讓站在他身邊的五人煩躁,卻足夠讓樓上負(fù)責(zé)伺候的伙伴的聽到。 見自家主子一臉欣賞,陳遲的面色黯了黯。 “做甚露出這么個委屈樣,小晚,還不快哄哄你哥哥?!眲⒎骺丛谘壑?,有些好笑。不過眼下時間不對,便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寬慰。 跟陳遲一言不合擼袖子就上的直莽不同,這小二的圓滑,比之楊李已差不了多少,確實要更適合做個身邊伺候的小廝。 可她從未向著小廝的方向調(diào).教過陳遲。 謙卑諂媚沒了一身傲骨與草莽氣,哪里還是陳蠻將。 聽小二再沒提一嘴關(guān)于“雅間”的事,劉拂不由失笑,領(lǐng)頭跟在他身后上樓:“一壺雨前龍井,隨便上點瓜果點心,我們只歇歇腳,不必上什么大菜。” 小二應(yīng)諾,快手快腳地將桌面凳子從新擦過,這才請眾人坐下。 不過一會兒功夫,果子與茶點就都奉上。 趁著小二講解臨清特產(chǎn)的時候,劉拂趁機問了問他近期可有何大事發(fā)生。 當(dāng)聽到這一月多的時間里,又有三批客商被山上滾落的大石攔路時,她眸光微動,壓了壓周行的手臂。 待左右只剩自己人后,劉拂湊近周行,輕聲道:“三哥,一會兒若有什么不順心的地方,還請忍忍?!?/br> 周行被耳旁熱氣一滯,連問為什么都來不及,就已下意思地點了點頭。 “可是又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 一個“又”字,讓陳遲剛進(jìn)口的茶水險些噴出來,就連望日驕與陳小晚,都驚詫莫名地望向她。 劉拂摸了摸鼻子,但笑不語。 “我曉得了?!敝苄许樦哪抗饪戳搜鄞巴?,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住繁亂的心思。 他莫名覺得,一會要見到的人,跟阿拂拉著他們跑一趟安徽有極大的關(guān)系。 *** 劉拂臨窗而坐,遠(yuǎn)眺江河,邊與周行等人閑談,邊捻著望日驕剝好的瓜子兒就茶。 春日午時的陽光算不得炙熱,照在她白玉似的面龐上仿佛鍍了層光輝。一襲月白長衫配著青綠色的腰帶,細(xì)碎的發(fā)絲與束發(fā)的錦帶被江風(fēng)吹起,整個人飄然如仙,全不似在人間。 來來往往的行人無不抬首望來。 劉拂卻恍若無覺一般,只憑欄獨坐,自斟自飲。 “楚兄?” 樓下傳來輕聲的呼喚,卻沒人應(yīng)聲。 “楚兄?” 依舊無人應(yīng)答。 稍過一會兒后,面朝運河的劉拂便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有人上樓了。 她嘴角微挑,露出一絲輕笑,又很快地壓了下去。 “楚兄,月余不見,可安好?” 第87章 縱橫 “這位公子。”陳遲起身, 攔在來人面前,“某家主人并不姓楚,公子可是認(rèn)錯人了?” 劉拂聞聲回頭。 她望了許久江水,被波光粼粼的河面晃得眼前微暈, 驟然回看昏暗的室內(nèi), 本就算不得很清明的視線花得厲害。 略瞇了瞇眼, 劉拂輕晃了下腦袋,當(dāng)看清不遠(yuǎn)處站著的少年時,臉上現(xiàn)出一絲疑惑。 與劉拂相伴兩年余, 對她了解非常的周行只一眼就看出, 少女臉上的困惑不解全是裝的。 不過一低頭一抬眼的瞬間, 就已足夠讓他看出,那被家仆緊緊護(hù)著的小公子看似衣著簡單, 但僅鞋面便是蜀地最好的素緞,香囊墜子亦是光華不外露的寶貝。 想起方才劉拂的叮囑, 周行垂眸,握拳于唇邊輕咳一聲, 掩飾住眼中瞬變的情緒。 “楚兄?!?/br> 正在周行思索間, 站在幾人面前的小公子就再次開口。 他十分有禮有節(jié), 拱手道:“當(dāng)涂一別, 竟能再遇楚兄,真是此行之大幸。” 劉拂“哦”了一聲,臉上客套的笑意擋不住恍然大悟的神情,回禮道:“原是……秦兄?!?/br> 這小公子不是他人, 正是那日在青山上相會,被劉拂苦苦久候了三日的太孫。 見對方一臉欣喜,劉拂忙壓下嘴角的笑意。 以史為鑒,她不止會守株待兔,還會姜太公釣魚。 可即便魚已上了直鉤,劉拂也不曾掉以輕心。她保持著仙風(fēng)道骨不染塵埃的輕狂姿態(tài),上下打量了太孫許久后,才輕笑道:“秦兄大抵是記錯了,我并不姓楚?!?/br> 這話說得,很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莫說太孫身邊擰眉怒視劉拂的侍衛(wèi),就連周行等人也從未見過她如此寡淡的樣子。便是之前已打過招呼,除了幕籬遮面的望日驕外,其他三人臉上也不自覺帶出淡淡的訝異。 回望的視線快速掃過眾人,劉拂心中很是滿意。 方才沒對周行說全自己的打算,就是為了此刻他們的表現(xiàn)能夠自然到不像是在做戲。 若是九分真里僅摻一份假,那么除她之外,就在無人能看出這是一場早就排好的戲碼。 劉拂從高臺上一躍而下,輕輕巧巧落在地上,在抖了抖衣擺并不存在的浮灰后,才走到那位太孫身前。 自幼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打出生起就被所有人高高捧起的太孫從未經(jīng)受過這樣的對待,白凈的臉龐微紅,很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說,他作為高高在上的太孫,碰到這等不是臺面的人該拂袖而去才是,可當(dāng)他的視線觸及對方的臉,便立時想起那日在青蓮先生墓前,白衣翩然的少年舉杯邀月,俱懷逸興壯思飛的瀟灑模樣。 那是他一生從未見過,卻極其向往的風(fēng)流仙骨。 而之后于時政上的剖析,更讓一個仙人落到了實處,愈發(fā)使他想要親近。 況且剛才渾叫,本就是他唐突了…… “兄臺莫氣。”太孫輕嘆口氣,知錯就改,甚至略施了一揖,“實是上次匆匆一別,未能來得及知曉兄臺名姓,是以才會有方才的失禮?!?/br> 劉拂聞言,眼中滑過一絲笑意。 很好,他已能將不愿告知真名的錯處,歸咎到自個兒身上。 可見仁宗性情平和柔緩,并非史書亂寫。說不得,還替他描補了許多。 她混不吝的真受了這一禮,脊背挺得筆直,個頭雖低,卻帶出來點居高臨下的意味。 “秦公子?!眲⒎鞴傲斯笆?,“您在問我名姓前,是否應(yīng)當(dāng)先自報家門?” “大——” 侍衛(wèi)的呵斥才吐出一個字,就被自家主子攔了下來。 被叫破有意隱藏身份的太孫面色更紅,學(xué)著劉拂方才的自稱,重新見禮道:“小生姓秦……單名縱。” 劉拂齒間噙著這個一看便是現(xiàn)編出來的名字,來回默念了幾次。 史書記,大延仁宗及生,名為恒。史書卻沒記載,少年時的仁宗脾性并不如登基后那般柔弱,反倒是意氣風(fēng)發(fā),壯志可凌云。 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這縱橫二字所透出的熱血豪情,或許連太孫自己都從未察覺過。 收回心思,劉拂終于沖他露出重逢以來第一個和善笑容:“小生劉拂,表字云浮。當(dāng)日未曾盡興,多日來甚是懷念,想來……” 她輕笑一聲:“想來我與秦兄的緣法,并未在那日了結(jié)。” 話音剛落,太孫臉上的忐忑盡散,喜意迸發(fā)而出,明顯到讓他身后忿忿不平的侍衛(wèi)啞了聲。 曾用將近一生的時光侍奉過秦氏帝王的劉拂,在短暫的兩次對話間便摸清了這位小太孫的脾性。 他被保護(hù)的太好,以至于當(dāng)今駕崩后便失了主導(dǎo),而當(dāng)今為他安排的左膀右臂,也因不甚相熟的緣故,沒能發(fā)揮應(yīng)有的輔佐作用。 劉拂斜睨了一眼周行,再次將周三公子目前已可看清的前路,與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嫡出周四公子周默存相對比,藏在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些。 “劉兄,我可稱你云浮么?” 想起相伴長大的少年君主,劉拂眼中的黯然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