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當今愛孫心切,卻也容不得一個侍衛(wèi)替皇太孫做主。 上位者的心啊……劉拂咂了咂嘴,用不懷好意地目光掃過張寅。 而那張侍衛(wèi)也不負她所望,果真一個激靈后越發(fā)戒備起來。 再戒備又有什么用呢? 她要討好的是太孫,要對付的是他才是。 用手指圈著自己發(fā)梢,狀似無意探看眾人神情的劉拂突然發(fā)現(xiàn),周行的神色很有些不對。 這劍拔弩張的模樣……似乎不是對著太孫一行人? 劉拂眉頭微蹙,再次不動聲色地環(huán)視四周。 被她暫時忽略的小太孫絲毫不因這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而生氣,反倒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下仆無狀,還請云浮與周兄不要介懷。” 秦恒說罷揮了揮手,示意張寅退后幾步。 他頂著兩道緊張的目光,小心翼翼湊近劉拂些許,在見少年沒有擺出疏遠的姿態(tài)后,連眼睛都亮了三分。 “正巧連日舟車勞頓,想舒活舒活筋骨……云浮可會騎馬?” “自然?!眲⒎麟S意應道,神思已飛往天外。 上次相會滿心算計,并沒多少空閑來端詳太孫相貌,如今她才發(fā)現(xiàn),圣上說他甚肖祖父,并非虛言。 宮廷畫師所繪的仁宗掛像,與面前的少年幾無二致。極近的距離,足以讓劉拂看清太孫鬢角的小痣。 在她僅有的幾次進出太廟的記憶里,這顆小痣亦是存在的。 那周三公子的畫像呢……劉拂垂眸,極力思索著抄沒祁國公府時,在祠堂中所見的祁國公府三老太爺?shù)膾煜瘛?/br> 掛像上的老者,與周行沒有丁點相似。 收回思緒,劉拂用指尖磕了磕桌沿,向著白玉小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秦兄可好酒?” 突地憶起那日青山之上,恍若謫仙的白衣公子,秦恒點了點頭。 他輕吸口氣,笑道:“這酒不錯,不過不如我?guī)淼木诺そ稹⒔鹎o露好,云浮與周兄不如嘗嘗?” 詩仙太白的擁躉,又怎會識不得美酒滋味呢。 劉拂輕笑,只當沒聽見太孫險些脫口而出的宮廷御釀的名字。 她笑睨一眼周行,意在笑他之前對太孫“茶啊酒啊”的魯莽,卻沒得到預想中的回應。 *** 僅是數(shù)杯佳釀下肚的功夫,才從寶船上下來的秦恒親隨,就備好了香車駿馬。 而太孫除了貼身伺候的小太監(jiān)外,只帶了銀錢上路,十分放心地將性命托付給了武威將軍府的護衛(wèi)。 他遣了張寅等人登船歸京,自己則隨著劉拂等人一路游玩,向京城而去。 在劉拂與皇太孫關系愈發(fā)親近的同時,周行身上的古怪也越發(fā)濃厚。 本來口利如劍的人,突地變得沉默寡言起來,甚至比才從貢院出來時更甚。讓用盡全副心神,力求在不著痕跡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加深太孫好感的劉拂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思,放在周行身上。 他們二人莫說對話少了許多,就連對視也變少了。周行似乎時時刻刻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雖仍注意著她的舉動,比之從前已不足十之一二。 劉拂本以為他是放下了所謂男女之情,舒了口氣后與望日驕談起,卻被狠狠敲了腦袋。 不論男子還是女子,心思都一樣難猜。 直到抵達直隸,劉拂才發(fā)現(xiàn)周行緊繃的神情放松許多。 但在她有意招呼著秦恒,趁夜去天橋看廟會時,又明顯察覺到周行整個人再次緊張起來。 他情緒的變化很是微弱。若非劉拂與他近乎形影不離地相處了三年,這星點變化險些要察覺不到。 捶捶因騎馬過久而酸澀的腰間,劉拂站定腳步,擺了擺手:“秦兄,還是明日再去吧?!?/br> 秦恒不疑有他,雖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答應。 “明日再好好玩耍一回,后個兒就要到京師了?!眲⒎餮诳诖蛄藗€呵欠,瞇起的眼睛斜望向周行。 果不其然,在她說到“到京師”三字時,周行渾身筋rou都緊繃了起來。 劉拂抬手垂了垂肩頭,吩咐陳遲道:“幫我喊桶熱水,今晚要好好泡泡。別忘了秦兄與……三哥那里。” 在久違的對視后,劉拂輕笑一聲,徑自回了房中。 待她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坐在桌邊烹茶時,房門正巧被人敲響。 望一眼正冒著水霧的壺口,劉拂笑道:“是三哥么?快請進來?!?/br> 之前陳遲抬了水進來,又退出去時,劉拂特意囑咐過讓他不要掛上門栓,就是為了方便周行來坐。 “三哥來的正是時候,水剛沸?!?/br> 回應她的,是門扉關闔的聲音。 屋內寂靜無聲,沒有得到應答的劉拂也不再自說自話,只專心致志烹茶。 及至第二遍茶開時,周行才從門邊走至桌旁,緩緩坐下。 “三哥有什么話,不如直說?!闭鍧M周行面前空杯,向著他推了推,“相交多年,你該知曉我的脾氣。” 直來直往,她從不會生氣動怒。但若在心存疑慮后,還一直一聲不吭妄加揣測,就不要怪她不顧兄弟情義了。 緊攥著茶杯,像是完全察覺不到痛楚一般。 周行喉頭微動,許久后才吐出一句話:“阿拂,你接近太孫,究竟所圖為何?” “只要你說,我便信你?!?/br> “可是當真?” 周行闔上眼簾,輕聲道:“自然。” 劉拂卻知道,她若真的對太孫圖謀不軌,只怕不顧兄弟情義的,就要變成周行了。 家國天下乃周家人心中最重,周家子弟行事,從無一人違背。 看著周行手背鼓起的青筋,劉拂輕嘆口氣:“我若說……我能掐會算,是算出了那日可在詩仙墳前碰見太孫,你可信?” 周行萬料不到有此答案,下意識想要搖頭,卻在睜眼后對上劉拂的眸子時,輕點了點。 “我知三哥無法盡信?!眲⒎鬏笭栆恍?,伸指沾了一星茶水,在桌上寫下一個‘捌’字。 “若八個時辰后地龍翻身,直隸地仙廟塌,且燒香禱祝者無一人喪命,三哥日后便全心信我,可好?” 在少女灼灼目光下,周行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一切,就待明日再見分曉了?!?/br> 被劉拂笑聲一激,周行莫名有些心慌,他舉杯準備送茶入口,然后微啟的唇就貼上滑膩的手背。 若沒記錯,這是第三次了。 “茶還燙哩?!眲⒎魇栈厥?,笑著搖頭。 周行一驚:“可有燙著?” 他翻來覆去看過劉拂掌心,見沒有紅痕,才放下心來:“日后萬不可如此莽撞?!?/br> 劉拂撇嘴:“也不知是誰莽撞?!?/br> 兩人間的氣氛突地變得詭異非常。 當瞄到周行微紅的耳根時,劉拂才驚覺話中唐突。她輕咳一聲,頗為尷尬:“三哥竟像大哥附身了?!?/br> 周行撇開眼,適時岔開話題:“方才恰好有京中書信傳來。家門有變,后日我送你至將軍府,便不入內了?!?/br> 他輕聲道:“若將軍夫人怪罪,還請阿拂替我開脫?!?/br> 第90章 洞徹 傳給周行的信, 不止有祁國公府的,還有武威將軍府的。 接過對方遞來的信箋,劉拂展開才看了一眼,雙眉便緊緊鎖成一團。 “三哥, 信你可看過了?” 周行點頭:“不自量力, 不聽勸告, 徐思年其人,說是風流不羈,不如說是粗豪直莽。” 如此刻薄言語, 已有段時間沒有聽過。 劉拂有些想笑, 當想起心中所書時, 提起的唇角已垂下:“松風兄并不似你口中這般莽撞?!?/br> 徐思年未聽勸告,參加了此次春闈, 卻因病未能取個好名次。 若是落榜,對生來便一帆風順的徐思年來說, 還可稱作是件好事;但如今位列貢士榜尾端,一個不慎, 就要陷入同進士的尷尬局面。 殿試少有落選的, 但同殿三甲未來可走的道路, 卻完全不同。 一甲二甲都屬化魚成龍, 日后誰壓過誰去還不一定??蓛H憑三甲進士名前的一個“同”字,就可將兩撥人的命數(shù)自此分開。 同進士,如夫人,有史以來, 同進士出身者,再無一個得封四品以上官銜的。 徐思年病情未愈,若不多做籌謀,只怕終其一生,都無法超過其父的品級。 見她愁容,周行已能確定,不論徐思年作何想,都不可能再是自己的敵手。 面前少女所需的,是一個能與她并肩叱咤于天地的人。 凌空翻個白眼,周行深吸口氣,難得好脾氣地改口道:“確實。” “徐兄本人,還是極有本事的?!彼Z調平平,盡力用友善的語調去闡述,“約莫著是在江南被捧得太高,才會覺得自己病中仍能文思敏捷,力壓天下才子?!?/br> 劉拂眉心緊蹙:“待明日事了,咱們即刻回京?!?/br> 見她一臉愁容,周行應聲道:“也好,恰好明日廟會,不如去城隍廟替徐兄求道符箓?!?/br> “倒看不出三哥也信命數(shù)?!?/br> 周行深深望著劉拂,搖頭道:“我原是不信的。” 在今晚聽到少女的那番生而知之的言論前,他從不信什么因果,什么命數(shù)。 此時卻只望世間真有神佛,只盼明日城隍廟真的因地龍翻身而塌,真的未傷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