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周行拱手垂眸:“學生不敢?!?/br> 強硬地將人按回床上,秦恒皺眉道:“三公子,孤命你坐下?!?/br> 不論是稱呼周行,還是自稱,都在這句頗具威嚴的指示中改變。 險些將戲做過的周行一噎,順著他的力道坐下。想了想,還是扭著性子補充道:“學生遵命。” “周兄不是問昨夜到底發(fā)生何事么?”秦恒輕嘆口氣,像是放松了些,同樣坐到一旁,“你醉后,幾次三番提起周邊屢有山崩,還有云浮夢到黑龍出山一事,我左右想想,總覺得不對。” “及至晨起,我見積云如山,遮天蔽日,才終于確定昨日必有不對?!鼻睾忝虼揭恍?,拍了拍周行肩頭,“早年隨著皇祖父親耕時,我曾有緣與一位老農閑聊。他故居蜀州,見過多次震情……種種因素聚積在一起,可見我所見之云,便是天災將至的預兆?!?/br> 打從在晨曦間見到劉拂的瞬間,秦恒便莫名覺得,對方是人間謫仙。 直到昨日他派小梨子帶著自己的印信,去知府府邸,以皇太孫的身份要求,將集會改至城外。 昨日吃醉了酒,半夢半醒間感覺到地動山搖的瞬間,迷蒙中的秦恒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劉拂其人,果真有神助。 “你與云浮,有此救民功績,日后自當前途無量……待明日歸京,我會上書皇祖父,稟報你二人于救災一事的功績?!?/br> “殿下。”周行突然插話,“學生有一事相求?!?/br> 秦恒嘴角的笑意已有些掛不住,他突然想起一事,面容一肅,正色道:“周兄,我隱瞞身份,實非故意……圣上與我,都對祁國公府的忠心沒有絲毫質疑之意?!?/br> 周行蒼白的臉上強扯出個笑來:“殿下放心,我并未如此想。” 他輕咳一聲,目光從對著秦恒的方向移開,回頭看向隱隱透著春光的窗扉。 按著規(guī)矩,這本是天大的不敬,秦恒卻因為周行的這個小動作有些心喜。 “只要周兄不與我見怪,不論何事,我都會盡力。” “殿下言重了?!敝苄惺栈匾暰€,嘴角溢出一抹輕笑,“學生所求之事,便是請殿下不要將云浮災情入夢一事稟告圣上。至于學生的醉后胡言,也不要說了。” 秦恒奇道:“這是為何?” 即便他少與臣民相交,卻也知曉簪纓世家出來的公子,要么是詩酒人生,要么是滿心鴻鵠之志。以這許多日來跟周行的相處看,對方心懷百姓,定是后者。 雖說周三公子是皇祖父欽點給自己的左膀右臂,可若能借此事在皇祖父面前留下個更加深厚的好印象,可謂是錦上添花的好事。 自幼學習帝王之術,管制臣下的手腕爛熟于胸,秦恒左思右想,也想不透為何周行所言,與他平日教導全不相同。 “周兄,你不必為與我避嫌,就卻功不領?!?/br> 心知太孫所想,與自己相差十萬八千里。聽到對方所言后,靈光一閃的周行強忍住笑意,順著他的意思,輕喚道:“秦兄……” 秦恒愣了愣,唇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周兄可是原諒我之前欺瞞了?” 周行搖頭:“你我布衣相交時的情意自不會變。只是秦兄騙了我等,這一報還一報,可能容忍我等一次瞞而不告?” 近日來的相處,已讓秦恒習慣了與這二人平等相交。 因著欣喜險些一口答應,待想起自己已將身份告知后,秦恒抿唇,吞回了之前的應諾:“是何事?” “殿下放心,定事出有因,又不有違于國家大義?!?/br> 阿拂的女兒身不可能掩藏一輩子,此時用救民之功要個承諾,待得太孫登基,欺瞞變成欺君之罪后,也能多一道護身符。 想起周行之前答應自己的話,秦恒仍是不解,但緊繃的心弦終于放松,輕笑道:“那我自然也不會與你二人生了嫌隙。” “至于秦兄的身份……還盼你再瞞上一瞞,暫時不要告訴阿拂?!?/br> 明明是個謫仙人,但不知為何,少有幾次板著張俊臉時,連見慣皇祖父發(fā)怒時模樣的太孫都莫名覺得頸后一涼。 想起劉拂得知后可能會有的反應,秦恒打了個寒顫,再次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孫不是怕阿拂啊,是學生面對老師、老鼠面對貓般對于天敵的恐懼 第93章 剖白 當夜, 劉拂處理完救災瑣事,前往探望周行。 她推門而入時,周行正穿著中衣,眉頭緊鎖地在屋中踱步。 “三哥是不準備要命, 還是不準備要腿了?” “阿拂, 你怎得門都不敲……” 劉拂大步上前, 不由分說,攬著周行將人往床上扯去:“敲門讓你好停下來,裝作從未下過地似的?” 她動作粗暴, 與平日里的溫和態(tài)度全然不同。居高臨下看著周行, 目光冷冰冰的。 周行微愣, 還不及反應,就被劉拂按住了腿:“阿拂!” 什么拳腳擒拿, rou身相搏之術,在這瞬間全被拋之腦后。待面紅耳赤的周行反應過來要掙扎時, 劉拂已將他寬松的褲腿捋至腿根,露出被血色浸染了的白布綁帶。 “小遲, 去秦公子處要些藥來?!?/br> 劉拂抬頭, 狠狠瞪了周行一眼:“大英雄, 快告訴我, 這傷是怎么裂的?” 周行抿唇不言,奪手扯過自己的褲腿,緩慢放下后才道:“男女授受不親,阿拂你平日與我們如何親厚, 此舉也不能再對旁人做?!?/br> 被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一激,之前的怒氣反而淡了些。 拉過一旁的秀墩坐下,劉拂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冷笑道:“大哥他們不會如此莽撞,二哥受傷我?guī)筒簧厦?,也就三哥你……”她拉長了調子,“總讓人沒法放心?!?/br> 也不等周行自辨,劉拂直言道:“昨夜你去找太孫,本有千八百種法子告知他地龍翻身恐有危害,為何偏用了最笨的一招?” “人家周瑜打黃蓋,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為的是奪取信任以反間,不需計較后果得失……你呢?”她說到氣處,只恨夜間過來沒拿扇子,不能敲敲周行的腦袋,看看是否能聽到水聲,“你以后要在太孫手下做事,萬一他哪天醒過神來,發(fā)現你是使計炸他,日后君臣還何談信任?” 要不是之前親眼見到周行教導陳遲,見過他手上功夫如何,劉拂也不會一句不問,便吃準了他的心思。 伸手戳了戳周行傷處,見他蹙眉又不吭一聲,劉拂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火氣。 可她忍了又忍,當觸及周行因痛楚而垂掛在長睫上的汗珠時,再忍耐不住。 “同一個地方割傷一次又一次,除那一處口子外再不留一絲傷痕,最后還讓袖箭直直戳在那處,為了不被發(fā)現,又自己拔了出來?周三公子,你實在是有天大的能耐!” 周行微微偏開視線,依舊一言不發(fā)。 這幅不愿開口的模樣,讓劉拂無力極了。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摸不透對方的心思。 可明明,在顯二哥的文會上初見時,即便周行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后來兩人也是相談投契,可把酒言歡——即便只有一杯,也滿是志趣相投的情意。 到底是什么,讓處處相逢時的合拍,變成了如今的看不透? 劉拂望著周行的側臉,眉心緊鎖。 是……因為他對自己生出了男女之情么? 可平常大家一塊談笑時,周行也從未表現出什么不同來。 “三哥,情字傷人。” 劉拂勸慰的話脫口而出的下一刻,便后悔了。 周行本就因痛楚而蒼白的俊臉,此時更是如金紙一般再無丁點血色。 她立時察覺,自己這句話,才是最傷人的。 從未經歷過男女情愛的劉拂十分難得的慌了手腳。她伸手拉住周行的手臂,張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彌補。 “三哥?!眲⒎饕鸭背鲆活^汗來,“你莫誤會我的意思?!?/br> 可再繼續(xù),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細細回想,周行從不曾坦陳過他對自己的感情,一切都是自己基于朦朧感觸下的猜測。 百般無奈的劉拂咬牙,準備直接帶過這個話題:“三哥……” 周行苦笑一聲,他喉頭微動,似要說些什么。 上一刻還在頭疼無從開口的劉拂,福靈心至般領會到了周行的心情。 她看著他微啟的薄唇,心中突地一緊,下意識抬手便去阻止周行將話說出口。 這話若講了出來,那之前親若兄弟的友情,瞬間就要全部變質,他們之后要如何相處,實在難以想象。 可就像劉拂剛才忍不住自己的火氣般,現在的她,也攔不住周行即將說出口的話。 “阿拂?!敝苄凶枳⒎魃靵淼氖郑词肿阶∷耐笞?。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睛卻亮晶晶的滿含著認真。 還有無窮無盡的情意。 “阿拂,我是真心傾慕你。”想起劉拂向他介紹詩仙墓時所用的語句,周行改口道,“我已心悅你六百余日夜,此心此情,滄海難移。” 炙熱的掌心緊貼在劉拂的手腕上,燙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前世被從未見過的世家貴女攔下表衷腸時,劉拂還能一笑置之,細心安撫。 可此時面對與她合拍非常,感情頗深的周行如此對待時,她再不能簡簡單單的處理了。 劉拂掙了掙腕子,紋絲不動。 放棄了以今世單薄的小身板去與一個自幼習武的男子抗衡,劉拂放棄了掙扎,卻沒放棄抵抗。 她只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強壓下莫名緊張的情緒,劉拂輕聲道:“三哥話既出口,自然相信。只是以你我之間的情意,難道忍心讓阿拂自此困于后宅,自此只見天空四角,如鳥入籠中不得自由?” 周行眼中一亮,偏頭不曾看他的劉拂完全沒有發(fā)現。 微微垂下眼簾,擋住興奮之情,周行壓低了嗓音,啞聲道:“我從不敢如此想?!?/br> 他略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只虛虛攏著:“不拘江湖廟堂,天高海闊的地方,才是屬于你的地方。” 見周行似有軟化,劉拂心情稍緩,唇邊也露出一絲笑意:“既如此,只怕此生錯承了三哥的情意……不如權當今日的事未發(fā)生過——” “不可能。”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周行強硬的打斷。 轉折來的太快,本就對男女之情懵懂無知非常的劉拂懵了懵:“三哥你?” “即便今日我所說的話,你能當作從未聽到??晌倚闹袗勰皆缭趦赡昵氨懵涞厣敝苄锌嘈?,“阿拂,你且告訴我,覆水尚且難收,更何況是多年之前就已發(fā)生了的事?” 好好的勸說之詞,竟成了他再次剖白自己感情的立足的點。 劉拂氣得咬牙,卻也無話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