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楊傳德的妻子王蘭英心里就不這么想了。 她鬧著要分家,正是大嫂齊昌蘭所說的理由。大哥家有五個孩子,她家才三個,而且年紀(jì)都不小了,半大的小子每天混三五個工分還是沒問題的,自己個兒夠吃用了,那她跟丈夫兩人做的活掙的工分全填的老大家的缺口,以前有兩老在前面頂著,總有些盈余,日子還過得去,現(xiàn)在婆婆倒了,那不是他們這一房吃虧?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現(xiàn)在她的心思全被大嫂說了出來,她的心里就直打鼓。 她這個大嫂啊,城里來的,一肚子的花花腸子,要說算計滿村子就沒有一個比得過她的,而且話還說得漂亮,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F(xiàn)在人家把話挑明了,這到底又是想算計什么呢? 她可不覺得齊昌蘭這個妯娌是個肯吃虧的主! 想不明白也沒辦法,但現(xiàn)在必須要表態(tài)了,分家是她挑的頭,不能到這會兒撂挑子。不管怎么樣,能擺脫老大一家那么多張吃飯的嘴,也是好事。“咱養(yǎng)老,肯定不能讓老人沒飯吃。” 兒子媳婦全都同意分家,這家是必分無疑的了,楊老倌眼里最后的一點光亮徹底的黯淡下去。 分家是大人的事,孫輩們最多就是個見證,參與了卻沒有發(fā)言權(quán)。陽光年紀(jì)最小,只能縮在最后面,分家她既不能發(fā)表意見,也沒意見。 兩個舅婆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強勢心機重;另一個蠢點也就算了,卻還偏不認(rèn)輸,這兩家子往后還有得斗,就她所知的往事,足以寫出一部百集以上的連續(xù)劇。剛才她已經(jīng)盡力把自己的意思告訴了太奶奶,只要不把她分到大房去就好。 沒事就觀察那些表舅表姨們也挺有趣。在她的記憶里,mama跟她的這些表哥表姐并不親近,后來走動得也不多。但誰是個什么情況,陽光大致還是知道的。 孫輩最大的是楊清軍,是一個很懶的人,一輩子沒正經(jīng)干過什么活兒,娶的媳婦好賭,兩人也算是志同道合,五十歲不到就靠兒子養(yǎng)活,也從來沒有盡過贍養(yǎng)老人的義務(wù)。不過現(xiàn)在的楊清軍還只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青年,長得眉清目秀的,倒是一表人才。 似乎感覺到陽光的注視,他轉(zhuǎn)過頭來沖陽光笑了笑?!懊穬哼^來!” 屋子里椅子有限,有座位的人不多,楊清軍做為長孫肯定是有位置的,他自然而然的把陽光抱起來,放到自己的腿上坐好。 他現(xiàn)在的樣子與陽光心中那個既臭屁又冷情的形象有些顛覆。再看看正在太奶奶身邊忙活的齊昌蘭,陽光不覺嘆息,不知道她死去的時候會不會為自己曾經(jīng)的算計不值? 今天齊昌蘭的這場算計王蘭英看不懂,陽光卻是門兒清。 她的算計可不是只針對二房。謀的是楊梅家的房子;干活老當(dāng)益壯的楊老倌;當(dāng)然還要丟給二房一個麻煩,那就是癱瘓在床的于婆婆。那可真正是一箭三雕??! 正文 第006章我不要學(xué) “不行!憑什么房子歸你們,爹也歸你們?那便宜都被你們占光了!” 陽光還沉浸在回憶里,那些久遠(yuǎn)的記憶向來是她刻意拒絕的,現(xiàn)在要好好的梳理一下,就被二舅婆王蘭英的大聲叫嚷給打斷了。 聽那意思,齊昌蘭已經(jīng)把自己的要求擺上了明面,這會兒王蘭英終于反應(yīng)過來啦? “弟妹,咱們都是一家子,說什么占不占便宜!本來分家就是為了你們好,又怎么會占你們的便宜?”齊昌蘭依舊是笑臉盈盈,根本就沒有惱羞成怒的意思。“我家人口多,大毛是長孫年紀(jì)最大,當(dāng)務(wù)之急是缺房子娶媳婦,你家三毛不是還可以等等么,當(dāng)然房子我也不白要。” “哎,珍秀如今成了那樣子……梅兒那孩子也是可憐的,往后指望誰去?我就想著讓她跟著我們大房,你嫂子我不是還有門差不離的手藝么,就教教她,往后好歹也能混口飯吃。再說房子還是梅兒的,咱大毛只不過娶媳婦借住一下,就應(yīng)應(yīng)急。爸,你跟我娘琢磨琢磨,是不是這么個理兒?!?/br> 陽光恨不得給她鼓掌叫好,好話都被她說絕了,當(dāng)真挑不出半點問題來,再說人家說的是借房子,可沒說霸占了去,至于還不還,什么時候還,那可就說不好了。 “關(guān)于把爸分給我們的事,弟妹你別多心,那是真沒辦法。你看梅兒跟著我學(xué)藝,我養(yǎng)著,可我家孩子多啊,總有顧不到的時候,爸跟著我,只不過想讓他照顧照顧孩子,沒別的意思。” “再說爸跟娘,那都是苦水是熬出來的人,咱們隊上像他們兩老這般年紀(jì)的,還有幾個能掙工分?我在這里說了,是該他們二老享福的時候了,就算是爸跟了我,我也絕不讓他再出工掙工分,就在家里養(yǎng)著!”齊昌蘭說得擲地有聲,像真的一樣。 陽光是知道的,老爺子最后得到的是什么下場,享福?虧她說得出口。不掙工分倒是真的,哦!陽光突然想起來了,楊家分了家,接著就是分田到戶,農(nóng)村實行聯(lián)產(chǎn)責(zé)任承包制,還哪里有什么工分不工分的。 現(xiàn)在是1980年! “當(dāng)然,如果弟妹你不愿意,那咱們就換換,梅兒和爹跟你們過,我們來照顧娘。”說完,齊昌蘭挑釁般的看著王蘭英,她有足夠的自信,自信事情都會按照她的想像順利的進行。不說別的,就為了楊梅跟她學(xué)藝,那兩老什么都得依著她來。 王蘭英低著頭,心里尋思著總有哪里不對,但若真的換過來,好像也沒什么便宜。房子她們家夠住了,老爺子娶一房媳婦給修三間瓦房,多出來的也用不著,要是梅兒讓她養(yǎng),好像也沒什么賺頭,那孩子才七歲,根本上不了工,往后還要上學(xué),成家,可不是個大負(fù)擔(dān)? 大嫂發(fā)了話,不再讓老爺子上工,那分到她們家還不是一樣不能上工?王蘭英的目光在楊梅身上、老爺子、老太太身上掃視,一時語塞。 楊傳德就沒有這樣的花花心思,“好,房子你們急需,就先借給大毛用用,反正梅兒還小。梅兒跟著嫂子學(xué)藝我也贊成,總有門手藝傍身的好?!?/br> “爹不再上工的事你們說的可算數(shù)?”這話他是沖楊傳明說的。 在楊家村八隊,他是隊長,村里有規(guī)定,凡年滿六十的老人就可以不必跟著青壯一起上工了,他爹楊老倌都六十有三了,可為了一大家子的生計,仍然跟著青壯一起上工,那些活兒有多苦,有多累,他又怎么不知道?即使是隊長也沒有以權(quán)謀私的權(quán)利,其實他早就想讓老爹歇歇,只是老爹一直不肯。 現(xiàn)在大哥有這樣的想法,他很支持。 “算數(shù),咱爹是該歇歇了?!睏顐髅魍似拮育R昌蘭一眼,立即做了肯定的答復(fù)。 “好,那這么分我也沒有意見?!?/br> 到這會兒,陽光的心里急了,哥倆這都你好我好了,她怎么辦?她只能看向太奶奶,可是太奶奶似乎又被齊昌蘭的話給說服了,到這會兒,沒有絲毫反駁的意思。 “不要,我不要學(xué)裁縫!”沒辦法了,這時候只有自己豁出去了。 陽光頂著十幾束目光,硬著頭皮站了起來。 “呵呵……梅兒不學(xué)裁縫?”齊昌蘭沒料到話都說到這地步了,又冒出這么個轉(zhuǎn)折來,當(dāng)然她并不放在心上,一個七歲小孩子的話,還沒法撼動她的話語權(quán)?!澳闩鲁钥喟??” 這女人!陽光氣得夠嗆,說句話處處都是坑,一句怕吃苦就要把她給坑了。小孩子家家的吵吵鬧鬧可不就是怕吃苦? “大舅娘,梅兒不怕苦,也不怕累,我不學(xué)裁縫是不想跟我mama一樣,最后學(xué)成一個瘋子……我也不想沒有爸爸……”怪不得自己mama吃了這個女人一輩子的虧,還說不出一個不好來,不過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的可不是七歲的楊梅,而是二十六歲的陽光!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這時候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的陽光,說話就不能像之前對太奶奶那樣隨意了,大庭廣眾之下,特別是還有一個人精一樣的齊昌蘭,其實只要把語氣拿捏得好,欲語還泣的樣子不見得就沒有殺傷力。 這句話一出,滿場寂靜。老太太、老爺子本來最痛的就是幺女兒,現(xiàn)在又落到這步田地,心里當(dāng)然不會好受,楊傳德想到自家生死不知的妹子,也是心疼。 是啊,當(dāng)初若是珍秀沒有學(xué)裁縫,就不會被那鄭建峰看上,老老實實嫁個知冷知熱的莊稼漢子,未必會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就算有男人真的不開眼,敢欺負(fù)自家妹子,他這個做哥哥的也不會放過他! 絕對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那鄭建峰哄騙著珍秀離了婚跑得沒影兒了,他想揍人都找不到。 “我也不敢在大舅娘家過日子,清紅姐會打死我的?!标柟鈷吡藪呷粲兴嫉母魑?,準(zhǔn)備再加一把火,“她經(jīng)常打我,今天還用石頭敲我的頭,流了好多血,好痛” 陽光用力的摸了一把后腦勺,那里本來就痛得厲害,加了把勁之后,眼淚就流了出來,真的太他媽痛了! “沒有!你胡說,我根本沒有打你。”清紅被點了名,原本的心虛促使她彈跳起來。 “你打了,就是這里!”陽光緊走兩步,把頭湊到堂屋里正點著的煤油燈前,示意給大家看。“打了我還把我藏在草垛子里,要不是云伢子來叫我,我還醒不來呢。”真真假假的,根本不重要,只要屋里的人相信一個七歲的孩子不會撒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