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jié)
“傳貴叔,這些知識書上都有,我下回去新華書店給你買本《水稻種植》來,一切都解決了。”七毛痛苦的皺著眉,隔壁周波家又傳來了《射雕英雄傳》的音樂,再晚就趕不上趟兒了。 “去,你以為那書是萬能的啊?你當我沒看書???不然這些從哪里抄來的?”楊傳貴抄起草稿拍了拍七毛的腦袋,“科學家又不是住在咱們村里寫出來的,知識是沒錯,但也不一定都符合咱們村的實情。只要把科學的知識與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經驗相結合,才能總結出最適合咱們村的法子?!?/br> “沒錯,就是這么個理兒?!睏罾腺娜淘挾疾欢?,這回難得的附合,“你們這些后生伢子有福了,趕上了好時候啊,種莊稼都有人手把手的教了?!?/br> “嘁,誰愿要這福!土里刨食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還不是那么窮?人家臺灣才厲害,聽說家家都是汽車洋房,開工廠辦企業(yè)才能致富!”七毛這回反駁楊老倌的聲音可不低。 七毛有底氣公然反駁楊老倌,那是因為黑妹子家的電視機就是由她家的臺灣二外公給贊助的,這陣子村里到處都流露出對她家的羨慕。臺胞探親的政策已經落實了,海外關系不再是禁忌,黑妹子的二外公人還沒有回國,而關于臺灣的話題已經在楊家村達到了一個白熱化的程度。 這個話題讓屋里的眾人都情緒低落,目前跟別人臺灣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完全沒法比。村里人一直安貧樂道,那是因為沒有比較,如今陸陸續(xù)續(xù)從黑妹子家傳出的信息著實讓人看到了差距,而且這個差距大得讓人絕望。 “會好的,咱們國家越來越好,說不定哪天就趕上了呢?你們好好上學,要學到真本事?!背聊肷危瑮顐髻F揚了揚手里整理出來的稿子,他準備把這些拿到村廣播站去宣讀,讓村里的人都科學種田。 七毛對這種說法很不以為然,但楊梅卻是知道,楊傳貴這話是一定會實現的。 “傳貴叔說得有道理,說不定很快就趕上了,開工廠辦企業(yè)又不是多難的事,咱們農村多的是資源一樣可以啊?!睋蠲返挠洃洠l(xiāng)鎮(zhèn)企業(yè)’很快就要異軍突起,成為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 其實楊梅說這話,完全是有心的給出一點提示,這兩年她都在城里打拼,每天不說日進斗金,也有幾百上千的收入,對農村的貧窮已經沒什么概念了,但這次回來,看到依舊變化不大的村子,以及村民們與臺灣經濟對比之后產生的情緒,讓她有些不忍。 楊家村的土地比較寬廣,人均耕地面積達到了兩畝,相比那些人均不夠一畝的村子,按理說還算條件好的。但即使是這樣,每個家庭一年的收入依舊很有限。經過剛分田到戶解決溫飽之后,農村經濟的發(fā)展又陷入了新的瓶頸。 兩畝地的產出很有限,比如水稻種兩季,村里公認的種田能手,畝產也不會超過五百公斤,刨除必須上繳的公糧、提留款項,村民們能落下的最好情況是全家、外加養(yǎng)肥兩頭豬的一年嚼用。 還有一畝旱地春種棉花秋種油菜,除去農藥、種子、肥料以及上繳國家的費用,最終能余下的,只能勉強夠一家老小的花銷,如果要供兩個以上孩子上學,那就捉襟見肘,入不敷出了。 這是中國農村目前普遍存在的問題,并且一直會持續(xù)很久,楊梅于此無能為力,但她不介意在自己能預知的情況下,給別人一些提示。像楊傳貴這樣年富力強,又有心帶領村民致富的基層干部,自然是開先河的首要人選。 “梅兒你倒是說說,咱們鄉(xiāng)下有什么資源可以開工廠辦企業(yè)?”果然,楊傳貴一聽楊梅這話就來了精神。 “傳貴叔你看,咱們村都是一樣的人均面積,咱們隊上只不過各家都或多或少的種了些蘑菇,就比別的隊強上一些,只要換一種思路,咱們利用手里這兩畝田地的資源,就能創(chuàng)造更多的財富?!?/br> 據楊梅了解,村里的人對‘財富’這個詞普遍有一種誤解,在他們認知里,只有多種田地多收糧食才是財富,最多再算上了家里養(yǎng)的雞鴨豬。對于口袋里很少超過三位數現金的人來說,錢還只是一個陌生的概念。 “再或者說,咱們田里產出的稻谷,除了去皮吃米,過年的時候還做成糍粑,如果咱們能把這種糍粑拿出去賣,賣得的錢只要能換回更多的米,那就是創(chuàng)造了財富?!?/br> “糍粑做得少時就是作坊,做得多了就是工廠,等咱們做的糍粑賣到全國,創(chuàng)造更多的財富就是企業(yè)!” 正文 第340章五毛出嫁 楊梅的話,就是播下的星星之火,能不能燎原還得試目以待。 但新年卻一天天的近了。于婆婆和楊老倌天天在家里伸著脖子等,終于在臘月二十八這天把鐘修文、楊珍秀和鐘耀敏給盼回來了。人是楊傳德和大毛去紅星鎮(zhèn)專程等回來的。 從大毛的拖拉機上卸下大包小裹起,老楊家的年節(jié)也正式開始了。 那天是難得的好天氣,等到下午天空又蔭翳起來,眼看著又醞釀起了新一輪的風雪,而五毛,正是在這個時辰被老八點接走的。 當初五毛跟楊梅說自己要嫁人的時候,并沒有說時間會這么急。相比村里其他人的婚禮,五毛出嫁,簡直簡單得不像話。 楊傳明不在家,家里沒有主心骨,齊昌蘭根本就沒有請客擺席的心思,更不用說給出嫁的閨女置辦嫁妝!正好于婆婆備著楊珍秀一家回來過年,新做了兩床棉被,喬云帶著楊梅去河口供銷社買走了那里唯一的一只大紅箱子,這就成了五毛的全部嫁妝。楊梅趁人不備,偷偷的往箱子里放了五十塊錢,她這次回來并沒有帶什么現金,這是她能湊出來的全部家當了。 老八點家情況也差不多,沒有迎親嗩吶,沒有鞭炮齊鳴,只有老八點一個人來了。幾年不見,當初的孩子王已長成了大人,臉上的疤痕淡了很多,但依然能看出當初調皮搗蛋留下的標記。 老八點身上穿的是一身半新深藍中山裝,露出里面磨破了的棉衣領子,腳上穿的是黑燈芯絨新棉鞋,做得不是很精致,但針腳密實,是出于五毛的手筆。長成大人的老八點依舊身形魁梧,只是臉上再無耀武揚威的囂張,憨厚的笑容倒多了幾分可靠的感覺。 五毛是從她自己家里出嫁的,只是無人cao持,家里一點喜慶的氣息都沒有。只有她身上一套大紅的衣衫以及頭上楊梅帶給她的大紅絹花,讓她看起來像一個新嫁娘。 齊昌蘭緊閉著房門,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五毛含著淚在屋檐下磕了三個頭,最后就由著老八點攙扶著起來了。楊珍秀一家、于婆婆、楊老倌、四毛和喬云就站在楊傳明屋前,大家看著這樣一對寒酸的新人,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兩人來到楊老倌和于婆婆面前跪下磕了頭,被拉起來的時候于婆婆眼角通紅,用力的拍了幾下五毛的背,有心痛,也有惱怒,雖然這個孫女兒是最沒存在感的,但看著就這樣嫁出去,老人的心里最不好受,卻又無能為力。 親事是齊昌蘭跟五毛自己訂下來的,并且到了臨出嫁才出聲,讓所有的人措手不及。 楊珍秀摟了摟五毛,塞了一把錢到她的口袋里,這時候還能說什么呢?五毛推辭了一陣,最后拗不過才收了。大毛、余蓮和七毛八毛倒是也來了,只是都沒怎么出聲。 “哎喲,要我說啊,這婚事就不應該這么簡省著辦,咱們又不是那上不得臺面的人家,五毛你也是,跟媽兩個怎么都不吱一聲!”余蓮倒有些不好意思,長嫂如母,雖然齊昌蘭還在,好歹她也是嫂子,一點力都不出是說不過去,但到了這會兒,也只能把事情推到別人的身上了。 “是我自己不想大辦的,不關嫂子的事?!蔽迕榱顺樽旖?,笑得并不真實。 老八點那邊齊齊整整的給楊老倌磕了頭,又來給鐘修文行禮,鐘修文跟五毛并不熟,只是說了幾句客套的話,氣氛便冷清下來。 兩家喜事都辦得簡省,送親自然也不成的,老八點家顯然沒有準備,女方家去了人只能讓男家難堪。這親事已經結下了,往后是這兩小口過日子,又不是結仇,要走動也不急于這會兒。 “天不早了,讓他們回去吧,省得等會落雪不好走?!睏罾腺膭窳藙駬е迕环诺挠谄牌?,“往后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好好過日子。” 五毛這時候也帶上了哭腔,“嗯!”聲音哽咽。 站在這外面吹著冷風,看著冷冷清清的即將離去的新人,楊梅只覺得整個人涼嗖嗖的,沒有一點熱乎氣兒。七毛站在那里一直低垂著頭,看不清神色,而八毛就有些不耐煩,凍得跺了好幾次腳。只是大家都站著,她也不敢立即離開。 放著五毛嫁妝的雞公車是楊老倌臨時借來的,上面只有兩床被子和一只箱子,等老八點走過去準備推走的時候,四毛上前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老八點,對我妹好點,不然我揍你!” 四毛很用力,都能看到手上鼓起的青筋。這是楊梅第一次聽到四毛說五毛是‘我妹’,其實老八點還要比四毛高一些,這樣揪著人家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可不知道為什么,楊梅的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楊梅看到五毛也轉過了身去,“哥你放心,我一定對清菊好!”老八點仿佛真的被四毛威脅到了,老老實實的做出承諾。 得了承諾的四毛這才緩緩的松了手,最后看了五毛一眼轉身就走了。 老八點嘿嘿的對著眾人笑了笑,“爺、奶、姑、姑父,哥、嫂meimei,我們走了??!” “去吧去吧,好好過日子?!庇谄牌拍四ㄑ劬?,哽噎著交代,大喜的日子不好有眼淚。 “好?!蔽迕郧傻膽寺?,就跟在了老八點的后頭。 “你上來吧,我推著你!”老八點整了整車上的被子,整出一個讓人坐著舒服的角度,才扶了五毛上去。 “走啰!”兩人相視一眼,卻也溫馨。 楊梅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越走越遠,或許這一刻,這無人打擾的夫婦也是很滿足的吧?!盎厝グ桑愕氖侄純霰?!”楊梅發(fā)現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時候被喬云握到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