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第三十章心愿 第三十章心愿 [Z 大江老師摘下鼻梁上的銀絲邊眼睛,捏了捏眉心,陳芃兒緊緊盯著她,直到她說出那個詞:“肺癌?!?/br> 陳芃兒一下癱坐在椅子上! 是的,其實她早就知道…… 不管是在上海法租界的醫(yī)院,那位藍眼睛的西方大夫找她私聊,還是萬宜坊那位花白胡子老中醫(yī)的嘆息,焉或自己這兩年學到的這點點皮毛,她其實都知道…… 因為廣昌在上海的影響力,所以其家主的病情對外界一直諱莫如深,但醫(yī)生對她這個病人唯一的親人,都還是據(jù)實相告的 她都知道……但,總還存了那么一點點的希望,對自己老師寄予的這最后一絲希翼,使得她帶著他海上航行整整一周趕來日本,卻是診斷毫無二致。 “而且已經沒有治療的意義,”長澤大江的風格向來便是如此一語中的,卻是此刻聽來猶如針戳! “他往后會感到越來越疼,每天疼痛的時間都會不斷延長,到最后,也許生命還沒有到終點,卻是求生的意志已經被無法忍受的疼痛給扼殺掉。” 她嚴肅的臉上,只有一個專業(yè)醫(yī)生的準確論斷:“他還有大約一年的壽命,樂觀估計的話?!?/br> “所以……” 在看到捂著臉蹲去地上,渾身都在瑟瑟發(fā)抖的自己的學生后,長澤的臉上還是多出了一份小小的動容:“你們中國人有一句話叫‘落葉歸根’,所以,芃兒,帶他回去吧。我會開一些特效藥,希望能盡量減輕他的痛苦,讓他能過的從容些?!?/br> 陳芃兒抖抖索索的直起身,深深彎下腰鞠躬:“謝謝老師。” 大江疲累的往椅背上一靠,忍不住微微嘆息:“病人的意志非常堅韌,看的出是個很好的人,……可惜了……” 韓林涼則表現(xiàn)的非常安詳,在日本的這些天,讓他檢查他便檢查,讓他吃藥他便吃藥,是個絕頂配合的好病人,從不多問一句話。只是在陳芃兒貌似輕松的對他說大江老師說了,你這病需要好生修養(yǎng),還是國內的氣候水土更適合你,所以咱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時,提了個小小的要求,說想去街上的小店嘗嘗日本的烏冬面。 陳芃兒答應了,韓林涼那天特意穿了一身格紋軟呢西裝三件套,外面罩著銀灰的大衣,他個子很高,身材修長,雖然瘦了很多,但是合體的衣服還是襯托的人別有風度,再頭戴一頂禮帽,手提一根手杖,竟是十足的風流范兒。看的陳芃兒眼睛發(fā)燙,揉著眼睛直取笑他這么隆重的模樣,簡直像是去法國餐廳吃大餐! 烏冬面有冷熱之分,雖說現(xiàn)在是冬天,但陳芃兒覺得韓林涼來一趟日本不容易,所以在自己經常光顧的面館,為他點了冷熱各一碗。 她幫他把蘸汁倒入形態(tài)憨實的大杯子,加點蔥花,熱面蘸熱汁,冷面蘸冷汁;還為兩個人點了兩瓶日式清酒,又加了一碟烤魚鰭。 面館老板在大鍋里用碩大笊籬撈出來的面條有著滑潤如玉的質感,裹上濃郁魚湯味道的汁,入口的感觸很妙。熱的略有點魚腥味,冷的則鮮美無比,韓林涼不住點頭,胃口大開,很快就兩碗下肚,吃的額頭微微汗?jié)瘛?/br> 陳芃兒這么多天頭一次見他胃口這樣好,不覺也十分歡喜,掏出帕子來幫他拭著額頭的汗。便見他在騰騰熱氣中,臥蠶微微彎起,伸手捉住她探過來拭汗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和暖:“芃兒,我來日本這些天,雖然多數(shù)時間是在醫(yī)院里,但是心里其實還是很開心的?!?/br> 因為生病,他的聲音比之前多了些喑啞,所以他話說的很慢,卻是一直微笑著的:“因為我看到你們學校的附屬醫(yī)院,會想,啊,原來芃兒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見到長澤教授,會想,啊,原來芃兒的老師是這樣的……居然是個女人,還是位教授,真是了不起!” “我們的芃兒有這樣了不起的老師,會不會以后……也會變的一樣了不起?甚至只是這么想一想,就覺得打心眼里歡喜?!?/br> 筷子尖輕輕撥動面碗里的面:“你以前給我寫信,說最喜歡的便是街頭小店的烏冬面,我便想著,有機會也能來嘗一嘗,嘗一嘗芃兒最喜歡的味道是什么……” 男人的掌心依舊溫暖如初,大掌握著她小小的手,就像第一次他拿著兔子燈逗她,伸過來、牽起她的溫柔的指尖:“芃兒,你已經成長的這樣好,我已經太滿足了,別無他求?!?/br> “你也已經盡力了,芃兒,謝謝你。” 陳芃兒在熱氣繚繞的偌大的面碗前垂下頭,哭到不能自已。 淺草觀音寺。 韓林涼學著陳芃兒的樣子,在水池前凈了手,漱了口。 陳芃兒走在前面領路,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韓林涼拉在后面,她幾步疾走過去,就見他站在那兒,在瞧著離他不遠處一個4、5歲的小男孩。那孩子虎頭虎腦,生的眉清目秀,穿著玄色的小和服,汲著一雙小木屐,小大人似得,乖乖的跟在父母身后,不吵也不鬧。 只見韓林涼神色十二分的溫柔,面上交織著一種似是懷念又是感喟的模糊微笑。 “林涼哥?”她小聲叫他。 他聞聲回過神來,眼神卻還戀戀不舍不離那個孩子,輕輕對她努了努嘴:“芃兒你看,那個孩子像不像子清小時候?” 陳芃兒心口咯噔一下,卻不得不也仔細去打量,有點為難:“我……我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的”他似有感喟,唇角含笑,“他比你大了整整八歲,你怎么能見過他小時候的樣子……” “我卻是見過的……”他臉上慢慢露出笑容,“他從小看著就特別乖,像個小大人一樣,又加上模樣生的好,所以特別容易討大人的歡心。同樣是背書,他背不出來,便不用挨板子,我們卻被戒尺打的嗷嗷叫。” “不過子清打小聰慧,幾乎過目不忘,很少有他能背不出來的書??墒?,他那個時候,只是瞧著乖巧,其實性子可皮了呢……” “林涼哥……” 怯生生的一聲,卻是打斷了回憶,韓林涼好像突然意識到什么,趕緊沖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指指絡繹不絕的寺門口:“我們進去吧?” “不是……”陳芃兒搖了搖頭,“林涼哥,安哥哥是你這么多年的朋友,你真的不準備告訴他……嗎?” 你的身體,你的病重,你……難道,真的不想見他嗎? 面前的男人,一口嘆息幾不可聞,緩緩笑了笑:“子清太忙了,云南那地偏遠,他當時初去云南時,那里連個像樣的法院都沒有。只有審判和檢察兩廳,子清去之后才著手組建的法院,更是由他親自督辦組成了行政委員會。他這樣的人才,卻是不得不去那種偏遠蠻荒之地……” 他拳頭放去唇邊,低低咳過幾聲:“我這身子,還能拖得一陣,聽說現(xiàn)在他正忙著著手在建大理的分院,這樣的時候,還是不要叨擾他的好。不過” “芃兒……”男人認真望向她的眼睛,“當年子清有許多不得已為之的苦衷,卻是叫你受委屈了……” 他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這些……往后,我再與你慢慢細說……” 陳芃兒攙扶著他的胳膊,隨著人流,步入觀音寺中,兩個人肩并著肩,靜靜的,在觀音像前雙掌合十,默念祈禱。 前兩日剛剛落過雪,觸目四望,屋檐墻頭皆一層薄薄的白雪,在陽光下閃著寒冷的銀光,耀得人眼睛發(fā)花。陳芃兒惦著腳把韓林涼頸中的圍巾系的更緊了些,覺得還不夠,又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張手要給他圍上去,卻被他噗嗤一笑給伸手制止了。 他伸手接過圍巾,重新細細給她系回頸間,修長的手指靈巧,望著她一個勁的笑:“芃兒真的長大了,可以嫁人了,方才還真有個小媳婦愛體恤人的小模樣?!?/br> 他弓起食指輕輕刮了下她有點被凍紅的鼻子尖:“不過你在韓林涼跟前永遠都是我妹子,乖?!?/br> 淺淺一笑,慈愛的撥弄了一把她額前的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