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茜茜看向那張畫。

    只見栩栩如生的水波紋里，一個女人站在水中央。看不見她的五官，唯一能看清的是，她似乎十分悲傷，臉上流著兩行閃閃發(fā)光的淚。

    第十八章

    “她為什么沒有臉呢？”

    林茜茜問道。

    時逢生撇過臉, 看著窗外人來人往。他的睫毛很黑，也很長, 整個人的周身都散發(fā)著一種頹靡又溫柔的氣息, 對于某些女人來說，這種氣息是致命的。

    林茜茜冷靜的看著他的嘴角，果然，他是微笑著的。

    “你知道泰戈爾的《飛鳥集》嗎？”時逢生沒有看林茜茜，蠱惑般低聲說道, “美啊, 到愛中找你自己吧，不要到你鏡子的諂諛中去找尋?！?/br>
    林茜茜沒說話, 時逢生將頭轉(zhuǎn)了過來。隔著金絲眼鏡的透明鏡片，他用一雙形狀好看的桃花眼凝視著林茜茜的臉。

    “在大部分人的面前, 我都感覺不到美。美是要用愛才能澆灌出來的。我不畫她的臉，是因為她一點也不美?！彼创揭恍?，將林茜茜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你也可以理解為, 因為我不愛她?！?/br>
    略一沉吟，林茜茜對他彎了彎自己的唇角，似乎有些赧然。

    “所以時先生, 您畫的我，也沒有臉嗎？”

    她問得直接, 這似乎讓時逢生有些驚訝了。他眼中浮起淺淡的笑意, 握住了林茜茜放在柜臺上的手。

    “你想要我為你畫上臉嗎？”

    林茜茜顫抖了一下。

    這雙手溫熱, 干燥，令人覺得無比舒適，但她卻好像握住了一塊木頭一樣，十指僵硬著點了點頭。

    “嗯，雖然知道你會有很多的模特，但我還是想成為其中一個?！?/br>
    時逢生挑眉：“你不如直接說，你想和我談一場戀愛?！?/br>
    “不，我知道一旦和您談戀愛，您很快就會厭棄我。我只想當您的模特?！?/br>
    時逢生臉上略帶輕佻的笑意漸漸消散了。他溫柔地嘆了口氣，摩挲著林茜茜的手指：“你真是坦誠得可愛……倒讓我真的想認真為你畫一幅肖像了?！?/br>
    朱聲聲在這個時候從店外面推門走了進來。

    林茜茜終于找到理由，飛快的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時逢生看著她低低垂著的腦袋，眸光幾分嘲諷，幾分看透，笑意愈深。

    朱聲聲直接繞進柜臺里，拉住了林茜茜的手：“倩倩你快跟我來，外面有賣棉花糖的。草莓味兒蘋果味兒，還有榴蓮味兒，我們讓店長請客?！?/br>
    林茜茜本想表明自己對棉花糖并沒有興趣，在聽到“讓店長請客”以后腦海中靈光一閃，順手主動拽住了時逢生的手。

    在時逢生挑眉露出詢問表情的瞬間，她躲開了他的目光，十分愉悅道：“沒聽聲聲說嗎，您必須請客，逃不掉的?！?/br>
    三個人以一種怪異的手拉手的方式走出了店門，來到了隔壁店鋪外的棉花糖攤。

    卷棉花糖的中年男人有著一雙傷痕累累的手，手上的動作卻十分輕快熟練。朱聲聲要了一朵藍莓味兒的，又幫林茜茜要了一朵草莓味兒的，輪到時逢生，他搖頭輕笑道：“我不喜歡甜食。”

    朱聲聲拍拍他的肩膀：“錢您得付啊，我們都沒帶錢?！?/br>
    “我的榮幸?！?/br>
    兩朵棉花糖很快就卷好了。一朵藍，一朵粉，看起來倒是賞心悅目。

    時逢生拿出了錢包。

    林茜茜認真的舔著棉花糖，目光則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他從錢包里抽出了一張一百塊的人民幣，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從林茜茜的角度看過去，能清晰的看見時逢生的錢包里放了一張照片。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這張照片是背面朝上正面朝下反著放的，林茜茜看不清那到底是誰的照片。

    她還直愣愣的盯著錢包看，時逢生已經(jīng)將錢包重新闔上了。

    他看向林茜茜，溫聲道：“怎么了？”

    林茜茜搖頭，但考慮到自己的目光已經(jīng)十分露骨了，再次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仿佛一個窺探心上人被發(fā)現(xiàn)的暗戀者。

    時逢生果然不再深究。

    街對面新開了一家餐廳，暑假期間生意比這邊好不了多少。林茜茜看著警局的幾個警察穿著便裝，指著miangas的方向，而徐溶溶和另外兩個警察則好像執(zhí)意要進那間新開的餐廳。

    最后兩撥人分道揚鑣，秦出和小吳意外的沒有跟徐溶溶走，而是一起穿過斑馬線，向這邊走了過來。

    小吳和林茜茜聊過兩次天，所以遠遠地就向她招起了手。

    林茜茜看著她身邊的秦出，心亂如麻。

    她的擔心果然不是多余的，時逢生收起了笑，漆黑的瞳仁透過透徹的鏡片，將目光準確的投射在了秦出的身上。

    “你認識秦出法醫(yī)?！?/br>
    他說出口的并不是一個問句，但林茜茜卻感覺他是在詢問自己。

    秦出和小吳已經(jīng)走到了離他們不過五六米的地方，她看著秦出的臉，慢慢的說出了幾個字來。

    “他嗎？”她頓了頓，輕輕道，“不太熟?！?/br>
    小吳露出了愕然的表情，秦出也腳步一頓。只有他們身邊的警察像是什么都沒聽到一樣，徑直走進了miangas。朱聲聲一邊說著歡迎光臨，一邊快步跟了進去。

    只留下林茜茜和時逢生兩個人站在原地，身后賣棉花糖的男人出聲讓兩個人讓到一邊去，不要擋住了他做生意。

    林茜茜于是機械的向旁邊挪了一步。

    時逢生含笑看著她的臉：“秦出女友綁架案，你沒有聽說過嗎？”

    林茜茜點了點頭：“當然聽說過，但跟他本人的確不太熟?！?/br>
    “他沒能將自己的女朋友時時刻刻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保護好自己的女朋友，這可不是一個有用的紳士應(yīng)有的行為，你不這么認為嗎？”

    林茜茜再次平靜點頭。

    為了迎合時逢生，她甚至還思考了一下，補充道：“前幾天我刷微博看到網(wǎng)友把他評為了最不適合談戀愛的男人，大家都說他只適合和工作過一輩子。事實上這個選項可以換個說法?！绷周畿缧α?，“連女朋友都保護不了，不如把他評為最沒用的男人吧?！?/br>
    時逢生也笑了。

    他伸手松松的握住了林茜茜的手指，林茜茜一下也沒有掙扎。

    “回去吧?！?/br>
    “您先回吧，再給我?guī)追昼??！绷周畿绮恢圹E的收回手，沖他晃了晃手上的棉花糖，“我吃完就回去?！?/br>
    話是這樣說，但在時逢生轉(zhuǎn)身進店以后，林茜茜立刻走進了旁邊的巷子。

    她將手撐在墻壁上，對著一個臟兮兮的垃圾桶，吐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手上沒吃完的棉花糖被她一起扔進了垃圾桶，用一個黑色的垃圾袋遮掩住了。

    ********

    這天林茜茜回家很晚，她整個人都沉浸在不想遇見秦出的沉重的情緒里。

    好在她也的確沒有遇見他。

    隔壁的燈一直都關(guān)著，沒有開過，不知道是因為他又沒日沒夜的加班了，還是因為燈泡壞了。

    時逢生又是好幾天沒來店里，林茜茜不敢再找朱聲聲打聽他的事情，朱聲聲和他的關(guān)系顯然很不錯，至少比跟自己親密太多。

    她擔心露出馬腳。

    羅浮最近什么也沒能查到，他只能看到時逢生每天按時回家。除此以外，他連對方家中是否有其他人也無法確定。

    在發(fā)短信跟林茜茜匯報日常情況時，羅浮這樣說道：“林茜茜，我只能告訴你這個人問題很大。他的家里裝滿了攝像頭，我卻一個也控制不了。如果他本人不是高手，他的身邊就一定有一個高手。”

    林茜茜看著那段話，最后只能回復(fù)：“我知道了。”

    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僵局之中。

    某一天晚上回家，走到樓下時，林茜茜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秦出蹲在一片修剪好的灌木旁邊，看得出是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回到家中，工作后的西裝還沒有換過。他低低的垂下腦袋去，撫摸著什么。

    在一身軟軟的“喵”聲后，林茜茜終于明白過來，被他撫摸著的是一只流浪貓。

    她停住腳步，走到他的身后，看清那是一只橘色的小貓，額頭上有一片“m”形狀的偏白的毛。橘貓腳上似乎受傷了，站不起來，但卻偏執(zhí)的伸長了脖子，用腦袋反反復(fù)復(fù)蹭著秦出的手指，讓他的神色柔和了幾分。

    和某個人一樣，從未嫌棄他的一雙手總是在觸摸尸體。

    察覺到身后有人，秦出撇過頭來，正對上女人仔細凝視著他的一雙眼睛。她看著他的目光實在太熟稔了，讓他在一瞬間竟然又產(chǎn)生了時光交錯，將她看成林茜茜的幻覺。

    但秦出很快逼迫自己清醒過來，他收回了目光，一言不發(fā)的抱起了橘貓。

    林茜茜跟在他的身后，兩個人一起進了電梯。在電梯里，林茜茜終于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秦法醫(yī)，你要養(yǎng)這只貓嗎？”

    秦出撫摸著橘貓柔軟的毛，沒說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沒有半點光彩。

    林茜茜問第二次的時候，電梯剛好到了。

    秦出邁步出電梯，拿出鑰匙開門。林茜茜出了電梯，站在那兒沒動，只是看著他的動作。

    秦出好像察覺到了什么，轉(zhuǎn)眸看了她一眼。

    林茜茜立刻開口：“秦法醫(yī)，這貓……”

    秦出打斷了她的話：“趙小姐。”他的語氣生冷得像是在告誡一個陌生人，“我和我的貓，都和你沒有關(guān)系?！?/br>
    說完這句話以后，林茜茜親眼看著秦出的房門在她的眼前關(guān)上了。

    “我們不熟?！?/br>
    她的胃部又開始痙攣，卻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有些難受的笑容。

    自作自受。

    第二天是周末，林茜茜睡到十點鐘才起床。

    她將昨晚的嘔吐物清理了，裝在垃圾袋里拎出去扔，卻正好遇見要出門的秦出。

    林茜茜仍然打了招呼：“秦法醫(yī)，早。今天也要加班嗎？”

    秦出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小吳發(fā)來的消息還躺在他的手機里，又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在租住小區(qū)里失蹤，同樣的性格開朗，現(xiàn)場同樣的留下了一大片血跡。

    “喵?！?/br>
    隔著防盜門，秦出家里傳來一陣軟軟的貓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