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qū)的夜晚能看見星星, 在劇烈奔跑的顛簸中, 黯淡的星星像是野狼的眼睛, 正在隨著晃動向著小吳撲過來。

    腳下踩著的不知道是野草還是泥土, 又或者是棉花，讓她覺得腳軟得一塌糊涂，幾乎下一刻就要癱倒在地。嗓子眼里泛起針扎一樣的疼痛，她呼吸急促，卻又不敢張嘴呼吸，害怕自己的呼吸聲太大了被時逢生聽到。

    跑，向前跑。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她幾乎聽到男人的呼吸聲就在耳后。

    小吳不敢回頭，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只手從身后猛然伸出, 抓住了小吳的肩膀。

    小吳實在沒有力氣了，腳下踩到一個水坑, “噗通”一聲癱軟在地上。

    與此同時寂靜的夜色里傳來一聲槍響, 在小吳眼前一片發(fā)花抬起頭來的時候, 映入眼簾的就是時逢生捂著肩膀，急促呼吸著查看傷勢的輪廓。

    她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匆忙的回過頭，腦袋撞在了一個人的膝蓋上。

    她抬起頭一看，頓時眼前發(fā)熱, 聲音都在發(fā)顫。

    “趙隊！”

    “起開, 別擋路。”

    趙信然這樣說著, 打開了手電筒。不算明亮的光刺破黑夜, 照亮了他自己那張胡子拉碴的憔悴的臉，臉上還帶著好幾條被野草割出來的血印子，也照亮了咬著牙的時逢生的表情。

    時逢生臉色蒼白，拿沾滿鮮血的手背擋了擋眼睛，唇角在這一刻微微揚起。

    “川城刑偵支隊的趙信然？”

    趙信然沒答話，只是拿槍口對著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著一盒只剩湯沒有面的空泡面盒子。

    時逢生在他的眼里，是行走著的垃圾。

    “雙手放頭上，蹲下。”

    時逢生沒動，只是笑了。

    “我不照做，你也殺不了我。你一定不會為了殺我，就不管我手里的其他人質(zhì)?！?/br>
    趙信然也笑，扣動扳機，“砰”的一聲，時逢生的另一邊肩膀上也中了一槍。

    小吳用手掌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尖叫出聲。

    “你憑什么認為不殺你，我就治不了你？梁靜茹給你的勇氣，葉倩文給你的自信嗎？”趙信然的表情很冷，他咬了下自己干燥的下嘴唇，嘗到了血的味道，于是他的語氣更暴躁了，“正當(dāng)執(zhí)法行為，我不會有心里負擔(dān)的，傻叉。”

    時逢生皺眉，慢慢抬起頭來看著他，眼里有火光在閃爍。

    “瘋子?！彼匦滦α?。

    在趙信然“不準(zhǔn)動”的厲聲警告里，他依然退了一步。

    “可惜你這瘋子始終是個警察，我就賭你不會殺我。如果想贏，你就開槍。”

    這樣說著，他腳上的步伐忽然之間快了起來，轉(zhuǎn)身快速的向著野草叢中跑了。

    趙信然罵了句臟話，邁出一步，又站住了。

    他蹲下去，將手槍交到小吳的手里，直視著她的眼睛。

    “同事馬上就來，你就在這里不要動。會開槍嗎？”

    小吳的手指顫了一下，捏緊槍。

    “會?！?/br>
    “如果時逢生出來，你就開槍。別擔(dān)心，出問題我兜著?！?/br>
    “好。”小吳點了點頭，“趙隊，工廠里還關(guān)著個女人，不要讓時逢生把她帶走了?！?/br>
    趙信然拍了把她的頭，打著手電筒，追了過去。

    可等他跑到工廠門口，卻看見一間房間里燃起了大火。時逢生渾身是血的站在門口，回頭看著他，背后是越燒越旺的熊熊烈焰。

    “趙信然，你站住?！彼傲艘宦暎w信然站住了，掰了掰自己的手指。

    時逢生的手指往下淌著血，一滴一滴，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

    “我們做筆交易?！彼诨鸸饫锫冻鰷睾偷男θ荩拔沂掷镞€有二十幾個女人，你放我走，我放十個人出來?！?/br>
    “我看著你他媽挺清醒的啊，睜著眼睛說什么夢話？”

    “看來是不行了?！睍r逢生有些遺憾似的，“那我只能告知你，你一個人都救不出來?！?/br>
    趙信然的眉頭皺緊，跟看瘋子似的看著他。

    “時逢生，我問你一個問題?！?/br>
    “看在你沒直接開槍打死我的份上，請說。”

    “這些事，不是你一個人做的吧?！壁w信然直截了當(dāng)?shù)?，“你的背后有其他人cao縱。這個人把你當(dāng)工具，你卻甘之如飴，你圖什么？”

    時逢生低了低頭，面色蒼白的臉上始終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容。

    “趙隊長，你只說對了一半。”

    趙信然逼問道：“哪一半？”

    時逢生抬起頭來，那雙黑色的眼睛里映著橙色的火焰，像是有劇烈的情緒在醞釀翻滾，無法克制。他的唇角帶著抹淺淺的微笑。

    “我甘之如飴?！?/br>
    說完以后，時逢生忽然轉(zhuǎn)身，沖進了燃燒著的房間里。趙信然要沖進去，卻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是其他警察趕到了。一個警察拽住他的袖子道：“趙隊，這家工廠是生產(chǎn)化工產(chǎn)品的，沖進去必死無疑。您不要沖動，我們已經(jīng)叫了消防隊?！?/br>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轟”的一聲，火焰不知道引燃了什么東西，像一只巨獸般騰空而起，腥紅一片，照亮了漆黑的夜。

    “里面還他媽有個受害者呢?！?/br>
    趙信然一句臟話脫口而出，脫了衣服往頭上一頂，決絕的沖了進去。

    小吳被一個同事扶著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鹧鎻姆块g的門窗內(nèi)像舌頭一樣伸出來，將趙信然吞吃入腹，連骨頭都沒吐。

    ********

    林茜茜和趙西嶼靠在車邊，看著工廠燃燒起來的方向，都沒說話。

    羅浮打了個電話過來：“警察都在那個工廠呢，路上現(xiàn)在沒人，你們趕緊回城里，再不回估計就回不了了?！?/br>
    林茜茜還是沉默著，半天才點了點頭。

    趙西嶼側(cè)首看著她：“心神不寧的想什么呢，那么多警察，再怎么說救出一個小姑娘肯定不是問題?！?/br>
    林茜茜拉開車門，坐進去，眉頭擰得讓她自己都難受。

    “可我總覺得心里沉甸甸的，一定有什么我們沒考慮到的意外發(fā)生了?！?/br>
    頓了頓，她揉揉自己的太陽xue。

    “還是先回市里，等天亮了我去找秦出，側(cè)面打聽一下今晚的情況?！?/br>
    趙西嶼正側(cè)身系著安全帶，聽到這里，動作緩了緩。

    他若無其事的發(fā)動車子，隨口問道：“為什么還和他聯(lián)系？”

    林茜茜沒把他微妙的語氣放在心上，搖了搖頭。

    趙西嶼“啪”的一拍方向盤，林茜茜終于被他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轉(zhuǎn)頭看著他。

    趙西嶼慢慢道：“有的時候你真該開闊一下眼界。世界上不是只有秦出一個男人?！?/br>
    林茜茜“嗯”了一聲，然后加了一句：“咱們兩差不了多少，世界上也不是只有陳兮兮一個女人。”

    趙西嶼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骨節(jié)都收緊了。

    他死死的扣住心里那只幾欲逃脫的野獸，一字一頓道：“林茜茜，你究竟為什么覺得我現(xiàn)在還喜歡陳兮兮？”

    林茜茜察覺自己戳到了他的傷口，但他們一直也都是互戳傷口的關(guān)系。

    她笑了一聲：“要說為什么，大概就得從高三那年，我喜歡過你說起了?！?/br>
    車子“吱”的碾過不知道什么東西，猛烈的顛簸讓林茜茜倒吸了一口涼氣。

    趙西嶼猛地踩下剎車，將車子停在了路邊。

    “你說什么？”他轉(zhuǎn)頭盯著林茜茜，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你說你……”

    林茜茜推了下他的肩膀：“等會兒再說，先開車。待會兒警察回來了?！?/br>
    趙西嶼皺著眉頭，覺得腦海里那只猛獸正在瘋狂的沖擊胸腔，他搖了搖頭，伸手去抓住林茜茜的手，力氣大得她忍不住皺眉。

    “你把話說清楚，林茜茜?！彼麛苛怂械男σ猓靡环N高傲又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她，“現(xiàn)在不說，我可能會激動得出車禍?！?/br>
    林茜茜本來只是隨口一說，見他這么認真，反而有些尷尬起來。

    “干嘛啊，都是以前的事情?！?/br>
    “我必須知道?！?/br>
    林茜茜感覺心口里有一股熟悉的微酸的情緒浮了出來，從高中到現(xiàn)在為止，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難受了。

    “其實也沒什么?！绷周畿缥P了下唇角，“你又高又帥，還總是對我特別親近，我一個出了成績什么都沒有的書呆子，喜歡上你，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br>
    趙西嶼雙唇微張。

    “現(xiàn)在呢？不喜歡我了嗎？”他問道。

    林茜茜有些愕然的看著他，片刻后笑出聲。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跟一個老朋友多年后寒暄。

    “那個時候，我替你做作業(yè)，替你擋著老師，半夜爬墻陪你出去喝酒。體育課給你買水，高中畢業(yè)以后，陪你打工賺夠大學(xué)的學(xué)費。全班的人都知道我喜歡你，只有你不知道。”

    “你說我圣母，其實完全相反。和我無關(guān)的人我并不在意。我做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只是因為我喜歡你?！?/br>
    “為了這種似是而非的喜歡，大一那年，我啃了三個月的饅頭，攢了筆錢，坐了晚班的火車去你的大學(xué)找你。當(dāng)然去找你之前，我不知道陳兮兮也在那個城市?！?/br>
    “我到了你的宿舍樓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趙西嶼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你不會看到什么，我和她根本毫無關(guān)系?！?/br>
    林茜茜瞥他一眼，笑了。

    “對，其實沒什么，你只是和她一起坐在涼亭里，一人拿了瓶啤酒而已?！?/br>
    她說道：“但看到你看她的眼神，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和我真的是云泥之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