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不知道,她不說?!绷航螋窗l(fā)動車子,離開陵山大學(xué)校園的時候似乎有人在街對角一閃而過,他眼神一頓,停下車朝馬路對面看過去,冬日的街道整潔而肅穆,剛剛那一眼好像是自己幻覺。陳當(dāng)好察覺他不對,有些茫然歪頭看他:“怎么了?” “感覺有人跟著我們?!绷航螋歹久?,看看她又看看街道對面。那個位置有一處隱蔽拐角,之前他偷偷來學(xué)??此?,就是躲在那里。到底不放心,梁津舸一邊解安全帶一邊叮囑她:“坐車?yán)飫e動,我出去看看?!?/br> 他神色嚴(yán)肅,陳當(dāng)好也就沒了平日里的撒潑耍賴,安靜的點點頭,看著他打開車門。梁津舸心里的第一想法是季明瑞發(fā)現(xiàn)了,為了讓自己的發(fā)現(xiàn)更有說服力一些,他找人來跟蹤他們。但這又實在不像是季明瑞會做的事,無論從手段還是想法上,還是太婆媽了。他完全可以在自己有了懷疑的情況下將梁津舸直接辭退,哪怕他和陳當(dāng)好真的清白。 沒有直接走過去,梁津舸繞了個圈,從后面一直繞到街拐角。胡同里空蕩蕩,風(fēng)聲輕微,他站在那仔細(xì)看了看,還是沒看出有誰來過的痕跡。但愿是自己多疑,他這么想著,搓了搓凍得有些發(fā)麻的耳朵,快步跑回車?yán)铩?/br> 迎著陳當(dāng)好詢問的目光,他解釋給她聽:“什么人都沒有,大概是我想多了?!?/br> “……季明瑞懷疑了?” 梁津舸的眉再度鎖在一起:“不知道,最近還是小心點?!?/br> “小心什么?” 她的聲音低下來,梁津舸心里的某根弦微微一動,猛地扭頭近乎霸道的吻上她。他們之間身體總是能代替語言更好的溝通,貼著她的唇瓣,梁津舸輕輕廝磨啃咬:“晚上我上去找你?” “季明瑞晚上要留下?!标惍?dāng)好瞇著眼睛靠在他懷里,看到他眼神一暗,她輕笑:“你放心,季明瑞做不出什么的。上次房間里的監(jiān)控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還好沒摸到你頭上,他懷疑的是我。” 梁津舸訝異:“他怎么知道監(jiān)控器?” “我不清楚,但屋子里放監(jiān)控不安全,要不然早就可以拿到證據(jù)給吳羨。再等一等,總有其他的機會?!?/br> 他不再說話,專心口口她的唇,半晌,難耐的情潮里梁津舸偏頭去吮吸她的耳朵:“那就等他睡著了下來……” 他想他是瘋了吧。 可是當(dāng)午夜時分,陳當(dāng)好拿著水杯站在廚房里的時候,他還是覺得值得。能找到一起瘋的人最值得。他也不記得自己問沒問她為什么拿著杯子下來,但他知道她是假借接水所以走下來的,杯子被放在餐桌上,隨后陳當(dāng)好也被抱坐到餐桌上。廚房燈光暖黃,他低著頭將她圍困在自己的懷抱里,緊密相融的同時,他去聽她的喘息。 耳朵是開關(guān),是她秘密聲音的開關(guān)。他不想饒恕她,她前一分鐘還和另一個男人躺在床上。他聽見她嗚咽,怕被聽到,陳當(dāng)好咬住他的肩膀,不知是快感還是緊張讓她全身緊繃,跟平時大不一樣。手指甲幾乎都要陷進他的肌rou里去,陳當(dāng)好嗚咽著拼命捶他的后背:“快點……放開我了……他醒了要看不到我的……” “別說話……”梁津舸額頭青筋畢露,這樣的時刻里她怎么可以想著季明瑞。 眼淚來的毫無預(yù)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也分不清那是汗還是淚。廚房墻壁上留著她的體溫,被梁津舸抱下來,陳當(dāng)好險些站立不穩(wěn),他扶住她的腰,輕輕吻她的額頭:“這種時候別提他……” 他帶著她從廚房輾轉(zhuǎn)到大廳,想把她抱進自己的房間去,陳當(dāng)好大概是猜透了他的心思,在他離開自己身體的同時扭著身子逃開,她滑的像條魚,他抓不住她,躲在樓梯拐角后面,她饜足的看著他,壓低了聲音:“我真的得回去了?!?/br> 梁津舸試圖去拉她,她跑的飛快,瞬間就不見人影。他心中悵然,回到廚房收拾殘局,看到她掉在地上的內(nèi)褲。 帶著些不可言說的隱秘心思,他把那條內(nèi)褲拿起來塞進自己口袋。 陳當(dāng)好在房間里悄悄沖了澡,換好衣服回到床上時,季明瑞還在睡。他身上穿著睡衣,扣子一絲不茍,自從上次沒控制住自己對她動手之后,他很少再碰她,因為知道她心底抗拒。成功男人總是帶著點自負(fù),覺得這個女人總有一天會心甘情愿投懷送抱,他已經(jīng)放下自尊將她囚在自己身邊,他不能連最底線的事都強迫她,況且他那么清楚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床鋪的另一邊動了動,陳當(dāng)好躺在枕頭上,小心翼翼的偏頭看他。季明瑞睡著的時候比平日里看起來更溫和,因為眼睛閉上看不見銳利眼神。她不知哪里生出的愧疚,在他的房子里,在他的車?yán)?,她不止一次做著背叛他的事,享受掙脫道德約束的快感。伸了伸手,陳當(dāng)好撫上他的眉毛,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以這樣的身份互相捆綁,她或許會像所有的女孩那樣崇拜他敬畏他。而她也跟所有的女孩一樣,無比清楚的明白崇拜與敬畏并不是愛。 手機鈴聲就是在這時候響起來,將陳當(dāng)好嚇了一大跳。她原本便神情緊張,寂靜中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響讓她受了驚的坐起身。是季明瑞的手機,床上的男人被聲音吵醒,不悅的翻了個身,往桌子上摸過去。 這個時間,除非是極重要的事,不然不會給他打電話。陳當(dāng)好重新躺回去,感覺到季明瑞接起電話禮貌的詢問一聲,隨后便是漫長的沉默。 她在心底猜測,該是什么事能讓他沉默這么久,大概兩分鐘后,季明瑞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將手機掛斷。 他神色不尋常,即便是在月光些微的房間里,她也察覺到他周身氣場變化。男人明顯已經(jīng)睡意全無,緩緩地,季明瑞轉(zhuǎn)過頭看著她,下巴線條繃緊了,沉重而緩慢的叫她名字:“當(dāng)好?!?/br> 陳當(dāng)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腦海里瞬間閃過很多東西。她想起自己和梁津舸的每一次私下纏綿,想起梁津舸跟吳羨的暗地交易,這些事隨便哪一件,都足夠季明瑞在這個房間里要她的命。 深吸口氣,陳當(dāng)好壓抑著心里的慌亂,盡量鎮(zhèn)靜的看他:“怎么了?” 季明瑞沒說話,掀開被子下床。 陳當(dāng)好的心就這么被他帶著沉了下去。 第24章 一地故鄉(xiāng)(一) 季明瑞沒有說話,陳當(dāng)好坐在被子里,覺得手腳冰涼。大概是察覺出她的情緒不對,季明瑞拉過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掌心,因為這個動作,陳當(dāng)好的心稍稍放下一些,換了柔和溫順的聲音又問一遍:“怎么了呀?” “你老家的人來電話,讓你明天回去一趟。”季明瑞揉了一把自己的臉,接下來要說的話似乎令他為難:“我現(xiàn)在就安排人給你買票,但是我明天有個項目要飛北京,不能陪你回去,讓梁子和齊姐跟你走?!?/br> 什么樣的事,不僅要她回老家,還要帶上梁津舸和齊管家?陳當(dāng)好的心在短暫的安定后再一次懸起來,她的手還搭在他掌心,聲音比剛剛帶了更多忐忑:“……到底什么事?” “你爸出了點事,你回家去看一看,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br> “我爸……出什么事了?” 屋子里安靜下來,季明瑞放開她的手,把床邊的臺燈打開。她從不知道這個男人在脫下西裝后看起來會如此蒼老,因為皺眉,陳當(dāng)好可以看見他臉上清晰的皺紋。他在她身邊坐下,強打精神似的抬了抬眼皮,隨著這個動作抬頭紋加深又迅速消失,說這樣的話對他來說并不艱難,但對象是陳當(dāng)好,他竟覺得不忍心覺得心存愧疚:“其實九月的時候老家的人來過電話,說你爸病了。那段時間你正好在住院,我就沒告訴你,給你家打了錢過去。剛剛又來了電話,說你爸走了?!?/br> 生老病死不過是尋常事,誰也逃不開的宿命,可是人若是在本該盡孝的時候沒能陪伴,那該是多大的遺憾。陳當(dāng)好沒反應(yīng)過來他話里的意思,饒是她再怎么心機聰慧,也還是覺得腦袋發(fā)懵,太陽xue突突直跳:“……什么叫我爸走了?” 季明瑞伸手想擁抱她,卻看見她眼眶里盛滿的淚,他突然沒勇氣靠近,這一刻的陳當(dāng)好像極了吳羨。他覺得心底荒涼,默默站起身,去拿她放在衣柜里的小行李箱:“我給你收拾東西,天亮了就可以出發(fā)?!?/br> “我爸什么時候病的?” 季明瑞手上的動作停下,有些無措的去拿自己的手機,并不理會她的問題:“我還是先找人訂票吧,再晚要是訂不到還得拖一天,回你家沒有飛機吧,坐客車你暈車么?我再找人給你買點暈車的藥……” “季明瑞,”陳當(dāng)好聲音染上哭腔:“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為什么呀。因為他受夠了她的驕縱喧鬧,因為他的愛更多的只是一種占有和捆綁。他可以允許她在他的領(lǐng)域內(nèi)自由活動,卻不能允許她為別人投入一點感情,哪怕是她的家人。他寧可她對誰都無情,那樣他就可以安慰自己,陳當(dāng)好只是冷血,她并不是不愛他。 這一刻季明瑞也忽然發(fā)現(xiàn),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淚,沒有心機沒有目的,只是因為難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的心跟著被揉成一團,原來你是有感情的人啊,你這么柔軟的心腸,為什么就能對我硬成那樣。 “我叫齊姐上來陪你吧?!奔久魅鸢研欣钕浞畔拢D(zhuǎn)身往門口走,手放在門把手上,又回過頭看她。燈光暖融融,她坐在被褥里低頭抹眼淚,他忽然又覺得心疼,心疼到想跟她說一句抱歉:“當(dāng)好……” “你讓我走吧,”陳當(dāng)好抬眼,瞬間的情緒里她沒辦法思考太多,甚至連自己和梁津舸的約定都拋諸腦后:“你根本就不愛我啊季明瑞,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得不到我。沒有人舍得這樣去愛別人的,那是我爸爸,是我唯一的親人,你卻連他病了都不肯告訴我。我見不到他最后一面會讓你覺得開心嗎?你確定這是愛嗎?” 那句抱歉已經(jīng)在嘴邊,因為她忽然的控訴,又被季明瑞咽回去。他打開房門,不再說話,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季明瑞幫她訂的是第二天早上七點的火車,而他在凌晨五點時便匆匆離開風(fēng)華別墅。他走的時候梁津舸已經(jīng)醒來,他聽到齊管家在大廳里禮貌的說季先生再見,聽到齊管家連聲的嘆息,他睡得迷蒙,分不清一切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季明瑞怎么會在這個時間離開,冬天天亮的晚,外面還是漆黑一片,他這么急著走,是不是又跟陳當(dāng)好有了什么矛盾。在想到陳當(dāng)好的時候,梁津舸掙扎著睜開眼,第一反應(yīng)便是,他是不是又打她了。 緩了好一會兒,他也沒分清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從床上坐起來,梁津舸聽到有人在敲他的房門。 “陳小姐的父親過世了,季先生讓我們陪她回老家處理后事。七點的火車,現(xiàn)在收拾東西我們六點就要出發(fā)了?!?/br> 齊管家沒進屋,站在門口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平靜,只在最后輕輕嘆息:“陳小姐估計是承受不住,剛剛我上樓的時候聽見哭聲,就沒敢進去?!?/br> 梁津舸愣了愣,一瞬間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里。揉了揉眼睛,他看著齊管家的臉,慢慢點頭:“我知道了,我這就收拾東西?!?/br> 半個小時之后,梁津舸在大廳里看見陳當(dāng)好。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沒化妝,膚色白皙的近乎病態(tài)。她從樓梯上走下來,頭發(fā)都束到腦后去扎成馬尾,少了妝容,陳當(dāng)好眉眼變得很淡,也或許是她一夜沒睡,神色倦怠。 就像回到他們剛剛見面的時候,她斜倚在陽臺上抽煙,眼底死氣沉沉。梁津舸從桌邊站起來,礙著齊管家也在,他禮貌地同她打招呼:“陳小姐,沒事吧?” 陳當(dāng)好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梁津舸幫她拉開一把椅子,示意她過來:“吃點東西再走。” 她又點點頭,往餐桌這邊走過來,走到梁津舸身邊了,又搖搖頭:“不吃了,我想快點走?!?/br> “現(xiàn)在出發(fā)太早,七點的火車呢?!?/br> “那就去火車站等著。” “里面冷,人又雜,在家里等著不是更好嗎?” “那你們在家里等著,我自己先走。” 陳當(dāng)好說著就要轉(zhuǎn)身,被梁津舸拉住:“好了,吃完飯再走?!?/br> 他在耐著性子包容她的無理取鬧,陳當(dāng)好自然知道,可是眼下她是真的連一滴水都咽不下。眼睛有點酸疼,她在這幾個小時里想了很多,卻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擺脫季明瑞都是難上加難。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再哭不出,輕輕掙開梁津舸的手,她轉(zhuǎn)了身走到沙發(fā)邊坐下:“我不想跟你吵了,那就等到點再走。” 從陵山回陳當(dāng)好的老家,需要經(jīng)歷四個小時的火車和兩個小時的大巴。冬天山路不好走,大巴車開的搖搖晃晃,周圍景色從城市到鄉(xiāng)村,觸目所及都是一片白雪。從車窗往外看可以看見田間小路,被大雪覆蓋的田地靜謐而純潔,陳當(dāng)好側(cè)著臉,想起自己曾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山村本賦予她單純,而她把它弄丟了。 她又想起剛剛上小學(xué)的那一年,村小離家里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夏天還好,冬天上學(xué)就成了一件苦差事。早上七點半就要到校,為了有足夠的提前量,爸爸常帶著她不到七點就出發(fā)。那時候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看爸爸在臉盆里倒上剛燒好的熱水。 沒有mama,爸爸手笨,不會給她扎其他孩子都有的漂亮的羊角辮,陳當(dāng)好覺得自己坐在同學(xué)中間好自卑,爸爸看出她的心思,每天早上還要花十幾分鐘笨拙的給她扎頭發(fā),或者買漂亮的蝴蝶發(fā)卡逗她開心。學(xué)校里大家都吃五毛錢的冰棍,她只吃得起兩毛錢的,因為那時候爸爸根本不知道還有五毛錢這么貴的冰棍。于是陳當(dāng)好偷偷攢著那些錢,別人每天一根,她就兩三天一根,買不起貴的,也不想拿便宜的湊合。 她曾經(jīng)覺得這些舊時光是她的恥辱,是她不能和別人提及的自卑??涩F(xiàn)在車子拐了彎,距離她生活的那座小山村越來越近,她忽然明白,在爸爸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他已經(jīng)給了她最好的一切。他親手把她送出小山村,親眼看著她上了大學(xué),他以為自己的寶貝心尖終于能過上好日子了。 閉上眼,陳當(dāng)好深吸口氣把眼淚忍回去。 他們回來的還算及時,她沒有cao辦喪事的經(jīng)驗,同村的伯伯叔叔倒是熱心,里里外外跟著一起忙活。陳當(dāng)好以為自己會哭,但其實沒有,火化之前,按規(guī)矩站在遺體面前告別,她神色平靜的令人意外,梁津舸站在人群外,遠(yuǎn)遠(yuǎn)凝視她,見她嘴唇動了動,然后緩慢的對著遺體鞠了一躬。 他看出她在說,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究竟包含著什么,大概只有陳當(dāng)好自己知道。喪事后按照慣例要擺桌宴請客人,梁津舸和齊管家作為朋友也在席間。陳當(dāng)好坐在桌邊神情恍惚,梁津舸低了頭,悄悄在下面握住她的手。 他想起父親去世的時候,他也是這么孤零零的坐在人群中,或者追溯的再早一些,回到童年母親不在的時候。梁津舸從來都知道失去親人是怎樣的孤獨,可眼下,他再怎么清楚,也無法替她分擔(dān)一絲一毫。 “當(dāng)好有出息呀,現(xiàn)在都在城里定居啦,我上次打電話,你那個男朋友態(tài)度可真好,還說有什么事盡管找他幫忙?!狈植磺迨枪霉眠€是嬸嬸的人坐在桌邊滔滔不絕,話題終于轉(zhuǎn)到陳當(dāng)好這里。她抬起頭,輕輕掙開梁津舸的手,坐直了身體看向說話的人:“上次?” “就是你爸爸剛生病的時候啊,”女人越說越興奮,目光在梁津舸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你帶回來的人你怎么也不介紹一下,這是你城里的男朋友啊?” “不是,只是朋友?!?/br> “男朋友怎么不陪你回來呀?” 陳當(dāng)好心下煩躁,不明白她為什么死抓著這個話題不放:“他忙?!?/br> “是呀有錢的男人都忙,給錢就可以了,你爸爸上次生病他出手別提多大方,也就是你爸那個老古董還因為這事氣的不行,他這個人死腦筋真的是……” “我爸生氣了?”陳當(dāng)好眼神變了變:“他怎么說的?” “哎呀不就是那些話嘛,說這樣的男人不可能白給錢你肯定是跟人家在一起啦,說你自己去了城里容易被騙什么的,那些錢他真是一分都不肯要……”話說到這,旁邊坐著的男人忽然在她胳膊上狠狠撞了一下,女人知道自己說多了,噤聲半晌,伸手在陳當(dāng)好肩膀上拍拍:“不過你不要在意這些,村里誰都知道陳家丫頭最有出息了,不僅上了個城里的大學(xué)走出了咱們這個窮山溝,還找了個有錢的男人吶。” 隨著她的動作,陳當(dāng)好看見她手腕上戴著的金鐲子,她如果沒記錯,憑她家里的那點錢是買不起任何一件首飾的,那些錢父親一分不肯要,那是怎么治的病,錢又去了哪里。陳當(dāng)好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在翻騰,這種不適感甚至擴散到了胃,她強壓著,聽女人身邊的男人也開始開口小心翼翼的試探:“當(dāng)好啊,你現(xiàn)在算是混出頭了,你表弟明年就高中畢業(yè),他那個成績上大學(xué)沒希望的,你看看你那男人身邊有沒有什么好職位,幫你表弟打個招呼?這事我們辦起來難,你辦起來不是輕松嘛,你看你表弟人也不錯,能吃苦的……” 陳當(dāng)好再聽不下去,打斷他的話:“那些錢呢?” 滿座賓客都是一愣,陳當(dāng)好面色鐵青,眼神陰翳可怕:“我問你們,那些錢呢?” 桌子下,梁津舸再度握住了她的手。 第25章 一地故鄉(xiāng)(二) 氣氛劍拔弩張,大家臉色都難堪起來。陳當(dāng)好坐的筆直,多年城市生活讓她即便是素面朝天,氣質(zhì)也與在座的大多數(shù)人不同。齊管家在外工作多年,見過豪門恩怨,卻從不知道這樣的小村子里,也藏著人性骯臟險惡。陳當(dāng)好等著對面的人開口,尷尬的沉默里,剛剛說話的男人試圖解釋:“你爸爸的病來得急,從發(fā)現(xiàn)到走中間真沒多長時間……你要是心疼那些錢,我還給你就是了?!?/br> 他不過這么說而已,陳當(dāng)好也不可能真的去要。她只是覺得心里壓抑,太多委屈無處說。在親戚眼里,她大概已經(jīng)成了城里有錢男人的妾,他們仗著她有這層關(guān)系,妄圖拿她做墊腳石。而在父親眼里,她又是什么呢?小時候他牽著她從石板小路上走回家的每一個夏夜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心帶大的女兒,會過上最令他不恥的生活吧? 而以父親的脾性,想必是要自責(zé),自己沒本事,才讓女兒落了這樣的境地。 她終究令他蒙羞并含恨而終。 可是話說回來,她的身份又干凈到哪里去了呢?她到底是該恨季明瑞,還是該恨自己?很多時候她覺得焦慮覺得煩躁,大概都是出于對自己無能的憤怒,那層憤怒被她壓抑的久了,就總是驅(qū)使她去做一點壞事。 無話可說,陳當(dāng)好低了低頭,試圖把自己的手從梁津舸手里掙脫。她稍稍用力,他卻握緊了,面上神色不變,只是不肯放開。陳當(dāng)好看他一眼,又把臉偏開,沉默半晌,她開口道:“過完頭七我就走了,錢不用你們還,那個什么表弟也別塞到我身邊來?!?/br> 這頓飯她一口未動,說完這話便起身回家。梁津舸的手被迫放開,看她從他身邊站起身,看她瘦削背影一步步消失在門口。他和齊管家自然也沒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一桌人神色各異,心懷鬼胎。 陳當(dāng)好的家空蕩蕩,顯然很久沒人打掃過,從這到最近的縣城步行需要半個小時,來之前季明瑞特地囑咐,讓他們住的好一點,所以齊管家訂好了縣城的旅館房間。陳當(dāng)好不愿走,執(zhí)意要留在這里睡,礙于齊管家在場,梁津舸不能多說,只能先行離開。 冬天夜晚總是到來的很早,陳當(dāng)好鎖好了大門,看著這個太久沒有回來過的家。廚房里的菜還沒吃完,綠葉已經(jīng)蔫了,擱置在窗臺上。她靜靜的看了很久,好像爸爸還沒走,等他回家,也就可以吃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