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今日我運道好，豈不叫你母親打了去？”

    輕輕巧巧幾句話說得喬氏心里一陣火燒。

    她怎么知曉這么個瞧上去好欺負(fù)的人竟那樣巧是京都來的貴人？

    思及自己曾說過的話，喬氏腸子都悔青了，那可是未來的王妃娘娘啊！

    可心底又有些怨恨，若是顧溫涼早些說出自己的身份，不就什么事兒也沒了？她哪里還敢去叫人堵著她？

    張子佑一雙黑眸望著上首座上瞧起來格外純良雅致的顧溫涼，她身子嬌小眉目如畫，脊背卻挺得筆直，舉手投足皆有大家風(fēng)范。

    “姑娘恕罪，家母性子素來直爽有余，愛子心切，生怕庭哥兒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才會慌不擇言?！?/br>
    張子佑拱手，手心里出了點點濕濡的汗，面上卻是分毫不顯。

    顧溫涼偏頭，想起沈徹曾說過他現(xiàn)居在張府里，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個張府了吧？

    她不開口，自然就無人打破屋子里令人窒息的寧靜，只有屋外的暴風(fēng)雨敲打在屋頂?shù)耐咂?，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方才那個丫鬟，張公子覺得該作何懲罰？”顧溫涼淺淺皺眉，很是不喜那個平白無故揪著她不放的蠻橫丫鬟。

    新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嚇得花容失色，不斷在地上磕頭，便磕邊哭:“小姐饒命，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再也不敢了??！”

    顧溫涼淡淡移開了目光，等著張子佑開口。

    張子佑狠狠皺眉，在眾人的目光下一撩衣袍從容跪下，對著顧溫涼拱手:“溫涼小姐有所不知，新蕊原是新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又曾與我有救命之恩?！?/br>
    他頓了頓，而后道:“新蕊犯了錯，自是該罰，只是這罰，可否叫我替她受了？”

    那喬氏聞言，尖聲叫道:“佑哥兒你瘋了嗎？事原本就是新蕊惹出來的！”

    而那新蕊眼淚糊了一臉，又是感動又是心疼，急急道:“都是奴婢的錯，公子不必往自己身上攬?！?/br>
    顧溫涼目光沉了下來，不知想起什么，一面端起茶盞輕抿幾口一面問面若死灰的喬氏:“你覺得呢？可要叫張家公子替受了這罰？”

    喬氏也不管許多人都眼瞧著，直直地叫嚷著:“自是不行的！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子佑哪里是她能比得上的？”

    顧溫涼輕輕頷首，眸子里帶了輕柔的霧氣，她聲音如同林間的風(fēng)，轉(zhuǎn)瞬即逝。

    “那就將這奴大欺主的丫鬟拖下去打十個板子吧?！?/br>
    “張家公子請起，先前不過說笑，我一無公爵又無誥命在身的弱女子，如何發(fā)落得了你們？”

    滿室愕然，便是連張子佑，也有些詫異，這樣的懲罰未免太過輕巧了。

    很快就有婆子將不可置信的新蕊拉下去，不多時便傳來了凄厲的哀嚎之聲。

    顧溫涼垂下了眼眸，眸中的冰寒之意皆凝在了喬氏那張?zhí)闇I橫流的臉上。

    “張家公子，回去問問你府上的人，喬氏該如何處置?！?/br>
    張子佑身形徹底僵硬下來，眸子里霧靄沉沉，最終也只能輕輕嗯了一聲。

    禹王沈徹的雷霆手段，他早有領(lǐng)會，此番喬氏便是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沈唯的文，寫完這本再開，明天先放個預(yù)收，小天使們收藏一下，筆芯！

    老規(guī)矩，按爪超過四十個，明天加更（頂鍋蓋遁走）

    第37章 林宿之事

    出了這樣的事, 張家的人也不好多留，張子佑帶著狼狽不堪的喬氏和新蕊，懷中抱著眼淚巴巴的庭哥兒出了林府的大門。

    烏云布滿了天幕, 悶雷聲滾滾, 張子佑的肩頭很快砸落下了雨珠, 連串兒落下, 衣袍袖口很快被染濕。

    喬氏很快被扶上了門口那頂小馬車，來時有多光鮮走時就有多狼狽。

    張子佑在雨幕中立得如一桿修竹，目光深院，望著林府的牌匾許久, 最后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想起方才在正廳里女子眉目如畫, 嬌音軟糯, 也知曉這等懲罰已是給張府留了一絲情面了。

    只是回了府, 該如何說起今日發(fā)生之事？

    最終, 張府的馬車行向了巷子的另一頭，車轱轆卷起泥濘的污水，騰濺在半空，又落寂又凄清。

    而顧溫涼瞧著張府的人都離了正廳，這才露出清淺的笑意來, 她行至老太太面前, 顯得既安靜又乖巧。

    “外祖母勿怪，溫涼自作主張了一回?！?/br>
    老太太聽了這話，佯怒:“這是說的什么話？今日便是你不給個教訓(xùn)，我林府也是要討個說法的！”

    金氏也站起了身道:“溫涼, 你無需顧忌什么，只打個十大板，這懲罰著實輕了些。”

    顧溫涼但笑不語，她自是不會就這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真正的懲罰還在后頭。

    更何況她并無誥命在身，自是不好對官員的家眷動手，免得落人口舌了去。

    “那喬氏向來目中無人慣了，今日來我這里打聽你，遭我拒絕怕是面子抹不開，想著找個人立一下威呢！”

    “也不瞧瞧這里是不是她張府！”

    看了這樣一出鬧劇，老太太身子也累了，眾人便回了各自屋里歇息。

    顧溫涼回到自己的廂房里，發(fā)現(xiàn)那月季枝被放在瓶內(nèi)，只留著些許帶刺的梗和一朵朵嬌艷欲滴的花蕾。

    “這花倒是修剪得漂亮?！鳖櫆貨鰷\淺贊嘆一句，由著青桃上前解了披風(fēng)。

    “小姐，外頭風(fēng)大雨大，奴婢們急得很呢?！鼻嗵矣行?dān)憂地道。

    顧溫涼安撫地握了握她冰涼的手心，才褪去了外衣懶懶地臥在軟榻之上，腰間搭著一條薄被，身子略疲倦意識卻十分清醒。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里惋惜地低嘆一聲，原是想著悄悄去找金氏將母親的事問個清楚的，卻不料出了這等子糟心事兒。

    顧溫涼心里有些焦慮，再過月余她便要返京，在這之前，娘親的事務(wù)必要問個清楚。

    老太太和金氏顯然有事刻意瞞著她，若不能弄清楚，她這心底，總是不踏實，如同被貓的爪子撓著一般，時時記在心里。

    罷了，過幾日再尋個好的由頭去找大房里問問吧！

    小憩了一會，青桃便挑簾進(jìn)來含笑輕語:“小姐，快起了吧？老太太叫小姐去她那兒用晚膳呢。”

    顧溫涼低低嘟噥一聲，一雙玉手纖長無瑕宛若凝脂，卻是將身上的錦被拉過頭頂，難得的孩子氣模樣。

    過了片刻，她又自己將那錦被拉了開來，而后懶懶坐起身問:“外祖母還未用午膳？”

    青桃一愣，而后道:“小姐，您是睡迷糊了罷，老太太是叫過去用晚膳呢?！?/br>
    顧溫涼這才輕輕頷首，洗漱更衣，換了身橘黃色的羅裙，這才帶著兩個丫鬟去了老太太的房里。

    誰料到了門口，一個丫鬟也沒見著，顧溫涼心下疑惑，再踱步向前，便聽到了老太太略顯沙啞的聲音。

    “你真要將此事告訴溫涼？”

    顧溫涼屏息凝神，隨后又聽到了金氏帶著哭腔的音。

    “不瞞母親，兒媳這幾日瞧著溫涼的樣兒便想起宿宿，日日睡不著，原我們也不該瞞著溫涼的?！?/br>
    顧溫涼心頭一凜，里頭的人卻沒有再說話了。

    她輕輕咳了一聲，挑了門簾進(jìn)去，屋里點的燭火被她身上裹挾著的寒氣帶得搖曳幾下，老太太和金氏端坐在里頭，面色是格外的嚴(yán)肅。

    “都下去吧?！鳖櫆貨鲂牡椎牟话擦魈手魉?，她輕聲對著身后的兩個丫鬟道。

    老太太有些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握了她的手道:“可用了晚膳了？”

    “瞧我這記性！原就是叫你來用晚膳的?！崩咸嘈?，明顯有些心緒不寧。

    顧溫涼反握住她的手，望進(jìn)她渾濁的眼里，認(rèn)真道:“外祖母，溫涼想知道母親的事?！?/br>
    老太太手上一個哆嗦，慢慢閉上了眼睛，許久，才啞啞地開了口:“罷了，老大家的，你講給溫涼聽吧?！?/br>
    顧溫涼另一只手掩在衣袖下，捏了一邊裙角泛出青白之色，她垂下眼眸，咬了咬下唇，才緩緩起身走到金氏面前道:“大舅母，望將母親之事告知溫涼一二。”

    她說得懇切，目光澄澈，金氏虛虛咳了幾聲，才道:“你可記得，你才來之時，舅母問你爹爹對你可還好？”

    “自是記得的。”

    金氏冰涼的玉手拂過顧溫涼的臉龐，突然落下幾滴淚來。

    “你長得像你母親，性子卻是大大不同的。”

    “你母親當(dāng)年長得貌美，卻無意婚姻之事，家里人恐她受了委屈，從小便是千嬌百寵著的?！?/br>
    顧溫涼美目里泛出異彩，不錯眼地望著金氏，一字一句聽得認(rèn)真。

    “那年她跟你爹爹遠(yuǎn)走京都，府里的人既氣惱又心疼，京都那樣吃人的地，她一無親人二無好友，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向誰哭訴去？”

    金氏頓了頓，再開口時已帶了明顯的哭腔。

    “你母親生下你不久，曾回來住過幾日，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沉默寡言也不愛笑?！?/br>
    “我與你母親交好，那日晚間，她對我說了許多話，邊說邊哭，我只道她心里不好受，卻沒成想她回了京都不久，就，就……”

    金氏再也說不下去，掩面哭泣，引得老太太也跟著哽咽起來。

    簾外的雨打芭蕉聲不絕，顧溫涼通體生寒，櫻唇上血色全無，蠕動了好幾次，才堪堪吐出一句話來:“母親……她與舅母說了什么？”

    金氏此時抬了頭，一雙嬌柔的眸子里泛出深沉的恨意來，望著顧溫涼一字一句地道:“顧奕懷在邊疆之地另有家室，你母親生下你不久，他便提出要將那女子帶回將軍府做平妻！”

    顧溫涼瞳孔一縮，驀地往后一頓，面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她喃喃自語，不敢相信:“怎么會呢？怎么……”

    在她記憶里，顧奕懷常年陣仗，嚴(yán)于律己，平素里雖不善言辭，卻從未虧待過她半分。

    甚至……就連將軍府的書房里，掛著的都是林宿的畫像，現(xiàn)在金氏卻說……顧奕懷在邊疆之地和別的女子好上了。

    這可能嗎？！

    她澄澈清透的眸子里含了水霧，薄薄的一層欲落不落，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晶瑩。

    金氏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許是動了氣，開始咳嗽起來。

    還是老太太拄著拐杖走到顧溫涼身前，干枯的手掌揉了揉她柔順的發(fā)絲，心里哽得十分難受。

    “溫涼，你舅母說的，都是真的。”

    顧溫涼這才抬眸，臉上劃過兩行清淚，才啞著聲音問:“母親的死，與爹爹有關(guān)系嗎？”

    老太太眸光一厲，手中的拐杖都落到了地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你母親死后，我們久久無法接受，亦對你大舅母的個人之言不敢輕信，直到——我們收到了你母親托人輾轉(zhuǎn)寄來的書信?！?/br>
    顧溫涼心頭一震，直直地望著老太太，眼也不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