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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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淑沒吭聲,卻忽然轉(zhuǎn)身,躲開攸桐指在她胸口的手,背對過去。 攸桐掏出錦帕,慢條斯理地擦干凈手指,隨手丟在旁邊。 繼而道:“第一番嘲弄,我當(dāng)你是心虛,怕被人指摘。但第二回呢?明知流言蜚語能逼得人無路可走,你卻仍拿著此事造謠誅心。人命在你心里,就輕賤至此?你可想過,曾拿你當(dāng)姐妹、當(dāng)閨中密友的人,受了這些冷言冷語的刀劍,是何感受?你這心腸,可真是比蛇蝎還毒,比鐵石還硬!” “好了!別說了!”徐淑忽然出聲,音調(diào)有些尖銳。 隨即,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似是強(qiáng)自忍耐。 “我知道,從前有些事是我對不住你?!毙焓缏曇粢苍陬澏?,回過頭時,雙眼不知何時布了血絲,顴骨泛紅,牙關(guān)緊咬,神情竟有那么點猙獰。她微微垂首抬眼,對著攸桐的目光,喘息了兩下,才道:“那些事早就過去了,我不想聽!我只問你,你究竟要怎樣?” 要怎樣? 攸桐冷眼看著面前這張漸而蒼白臉。 倘若有原主的墳?zāi)古莆?,攸桐恨不得能把這對夫妻押過去,在墳前跪上十年八載! 但她還活著,即使要他們跪,也只能到寺廟佛前。 那個驕縱卻單純的少女已然絕望而去,今時今日,她能做到的,暫時只有還她以清名。 ——許朝宗為奪皇位,目下還需借徐家之力,縱有求于傅煜,也不可能輕易舍棄徐家。為了徐太師的地位,若她堂而皇之地抖露出徐家的惡行,許朝宗必會拼死壓住。京城畢竟還是皇家的地界,欲速則不達(dá),反會引起對方戒心。 倒不如潤物細(xì)無聲,溪水般慢慢浸潤出去的言辭,反而能令人深信。 攸桐來之前已然拿定主意,如今既然已擊潰徐淑的防線,便容易多了。 遂退后兩步,肅容道:“恢復(fù)我的名聲?!?/br> 徐淑愕然抬頭,目光閃了閃,才道:“這豈是我能恢復(fù)的。” “這件事,怕也只有你和睿王才做得到?!必簳r收斂鋒利辭色,沉聲道:“當(dāng)日種種傳言,牽扯的是咱們?nèi)齻€,那些事是真是假,你心知肚明。近來各處府邸設(shè)宴,正是熱鬧的時候,你和睿王出面辟此謠言,難道還不足以定論?” 這要求,無異于讓徐淑自打嘴巴了。 徐淑眼底血絲仍在,臉上難堪而蒼白。 攸桐懶得多看她,道:“今日在這留園是為私事。若你想通了,再送來赴宴的請柬,眾人跟前,你仍是睿王妃。畢竟我要的是整個魏家的體面。是殿下請我夫君赴宴,如何取舍,你慢慢掂量吧。” 說罷,徑直轉(zhuǎn)身往外走。 到得菱花門外,回頭見徐淑蒼白著臉,有些失魂落魄似的,心念微動,勾唇冷笑道:“對了。睿王府里寬敞,若是哪天獨自睡,你該想想,倘若我真的死了,魂魄含怨,會不會去找你。畢竟,睿王府的路我熟得很?!?/br> 這話說得突兀,徐淑抬眉,就見攸桐神情冷若冰霜,眼神格外古怪。 她不知怎的身上一冷,就見攸桐掀開屋門,孑然走了。 第39章 小手 從西閣回去, 傅煜和許朝宗仍相對而坐。 那張寬敞的桌案上,擺滿了名貴佳肴,香氣也頗誘人, 卻幾乎都沒怎么動, 看著讓人心痛。不過攸桐著實不愿吃這對夫婦準(zhǔn)備的菜肴, 便也沒動筷的意思, 行禮入座之后,因說得口渴,喝了杯茶。 許朝宗見徐淑沒出來, 目光在她臉上停駐,欲言又止傅煜眸光微沉, 取了她的茶杯, 幫著斟滿,道:“餓嗎?” “不太餓, 也沒胃口?!必u頭。 傅煜便向許朝宗道:“既如此, 我?guī)?nèi)子先回了, 多謝殿下招待?!?/br> 說著, 便站起身來。 許朝宗亦含笑相送,興許是兩人談得順暢,他的神情倒是光風(fēng)霽月,親自送至游廊。 傅煜亦端然持重, 走出幾步便抱拳道:“殿下留步?!?/br> 而后牽住攸桐的手, 徑直往外走去。 這動作來得自然, 寬敞的袖口掩住動作, 不突兀惹眼,但夫妻牽手并肩而行,姿態(tài)卻也稍露親密。不遠(yuǎn)處恭敬候命的杜鶴和丫鬟仆婦瞧見,瞠目結(jié)舌,趕緊低頭裝看不見,背后的許朝宗卻是神情一僵,望著那對背影微微出神。 比起他們,最為震驚的還是攸桐。 哪怕夫妻成婚數(shù)月,同榻睡過,甚至她曾在睡夢里握住他的手臂取暖,卻也始終同床異夢。被傅煜大庭廣眾地牽手,更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如此舉止出自這位冷傲挑剔的戰(zhàn)神,著實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那只手沉穩(wěn)有力,指尖帶點薄繭,掌心卻是溫?zé)?,跟他滿身的冷硬迥異。 攸桐僵了一瞬,知道他是在外人跟前演夫妻和美的戲,打消了抽回的念頭。 傅煜則沉眉肅目而行,衣袍微擺。 朝堂政事呼嘯遠(yuǎn)去,他面上不露,心思卻幾乎都集中到了掌心—— 裹在他掌心的那只手,纖細(xì)而溫暖,軟綿綿的,柔若無骨。 他心神微蕩,摩挲她的手,目光稍偏,落在她纖秀脖頸,柔嫩耳垂,乃至脖頸往下鼓起的胸脯。就在昨晚,夜里夫妻共枕同被,他睡意朦朧中不慎碰到她胸前,也是這般柔軟的觸感。而今回想,那滋味仍清晰分明。 攸桐哪知他這些心思,直到走過彎繞的回廊,到得一處竹浪擁著的狹窄甬道,才算是尋到由頭,迅速抽回手提起裙角。 傅煜只覺掌心一空,想伸手再去抓,她卻已躲到了后面。 …… 出了留園,夫妻倆乘車回府,巷子僻靜處,潛藏許久的眼線也悄然離去。 傅煜只當(dāng)毫無察覺,走得遠(yuǎn)了,才召來杜鶴。 他這一趟回京,雖不算大張旗鼓,卻因熙平帝的召見,陣仗不小。熙平帝病勢纏綿,東宮卻始終虛懸,南邊戰(zhàn)事未穩(wěn),似傅家這等雄踞一方的武將進(jìn)京,對奪嫡的影響自是舉足輕重。自靠近京城時起,周遭便沒安生過,在熙平帝親自召見、許朝宗熱情籠絡(luò)后,更是被有心人盯著不放。 這些人如鬼魅般時隱時現(xiàn),傅煜焉能無動于衷? 他遠(yuǎn)途而來,能在京城耽擱的時間并不多,拖延無益。答應(yīng)跟許朝宗的這趟會面,既是為談?wù)隆⑶逅皆?,也是為方餌釣魚,引對方出手。 如今對方的眼線既露了行跡,杜鶴這邊便能安排人查探追蹤。 到次日傍晚,消息便報到了傅煜的跟前。 京城東邊的十寶街上,酒肆林立,商鋪成排,往來的多是行腳客商,三教九流混雜。 傅煜代傅德清拜訪完故人,并未立時回魏家的住處,而是孤身匹馬,到十寶街后,繞個彎甩開眼線,便進(jìn)了一家酒肆。天氣陰著,臨近傍晚時稍有點寒意,這酒肆里面聚了不少離鄉(xiāng)背井的酒客,吆五喝六的,倒是挺熱鬧。 他從側(cè)門躬身進(jìn)去,掌柜似已等候多時,忙引著進(jìn)了雅間。 進(jìn)入屋中,杜鶴已然到了,見著他,躬身抱拳道:“將軍!” 傅煜抬手,等掌柜退出去掩上屋門,才道:“如何?” “查探清楚了?!倍批Q走過去,從袖中取出一方紙條,上面寫了幾處地名,道:“昭貴妃有意幫英王牽線,西平王卻是獅子大張口,跟皇上開口,要這幾個州的兵權(quán)賦稅——”他將紙條鋪在傅煜面前,繼而道:“這明擺著是趁火打劫,皇上當(dāng)然不肯?!?/br> “英王呢?” “那位……”杜鶴臉上稍露諷笑,“據(jù)說是愿意交換,許諾了西平王。” “難怪?!备奠锨浦菐滋幹菝?,神情也冷淡下來。 西平王魏建秉性貪婪,奪了定軍節(jié)度使的兵權(quán)、謊報軍情誆了個異姓王的封號還不知足,這些年吞并了附近幾州,養(yǎng)得兵強(qiáng)馬壯。如今提出這般條件,野心已是昭然。熙平帝就算能力平庸,收不回各處兵權(quán),又豈會輕易退讓,眼睜睜瞧著魏建割走朝廷所剩為數(shù)不多的賦稅? 遂問道:“英王對魏建的許諾,皇上想必也知道?” “應(yīng)該知道。不過將軍沒點頭,他沒把握,還可能指望西平王,便只裝聾作啞?!?/br> 傅煜頷首,對著那紙條沉吟。 永寧節(jié)度使傅家守著北邊,占人和之利,定軍節(jié)度使魏家臨著西陲,有地勢之優(yōu),算是如今各處兵馬里的翹楚。兩家雖不往來,但對于魏建的性情行事,傅煜已然摸了七八分。魏建貪得無厭,向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既然提出了吞并幾州的條件,定是勢在必得。 如今傅家插手,他跟熙平帝的生意談不攏,豈能輕易罷休? 熙平帝和許朝宗寧可像傅家低頭,都不肯割舍地盤,魏建能指望的唯有英王。 那么—— 傅煜屈指扣著桌面,忽然抬頭,“許朝宗府外,近來想必很熱鬧?!?/br> 杜鶴眼神陡然一亮,道:“確實如此?!?/br> “魏家的眼線還跟哪些人來往?” 杜鶴遂將近來探查到的消息稟明,說完了,才試探道:“將軍是覺得,魏家會除掉睿王?” “睿王和英王之間,魏建只會選后者。沒了許朝宗,哪怕我出兵平定叛亂,在英王眼里,功勞最大的仍是魏建。英王錦衣玉食,不知百姓疾苦,所求的唯有皇位。在他眼里,從龍表忠心的功勞,能勝過一切戰(zhàn)功。這也算一丘之貉,各取所需?!?/br> 杜鶴辦事機(jī)敏,一點即透,當(dāng)即領(lǐng)會其意。 他是苦孩子出身,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忍不住低聲道:“這種人,除了皇家血脈,哪里配為人君王!” 傅煜眼皮微抬,眉目冷沉。 杜鶴一凜,忙抱拳道:“屬下失言?!?/br> 頓了頓,又問道:“要提醒睿王嗎?” “不必?!备奠洗鸬酶纱?。 許朝宗毫無知覺,魏家才有機(jī)會行刺,背后主謀一旦暴露,奪嫡之爭便能暫時消停會兒。這座京城里,畢竟還需要有個皇帝牽住人心,比起與魏建沆瀣一氣的英王,暫時扶持許朝宗,算是迫于無奈的選擇。 他端坐在案后,手里一杯燙熱的酒,慢慢盤算。 過后,又叫杜鶴尋魏天澤過來,吩咐安排。 …… 魏天澤進(jìn)京的時候,比傅煜更為低調(diào)。 這陣子落腳在附近,藏頭而不露尾,滿京城里,知道他行跡的人,屈指可數(shù)。 悍勇的小將戴著氈帽,扮了濃眉和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正在酒肆角落里坐著喝酒。瞧見掌柜遞來眼色,他微微點頭,不動聲色地將一壺酒喝完,結(jié)了賬,才冒風(fēng)而出。片刻后,從隱蔽處繞回雅間。 傅煜與他并肩作戰(zhàn)已有數(shù)年,看他那壯碩粗漢的打扮,有點意外。 魏天澤笑而拱手,解釋道:“混進(jìn)了商隊,免得惹人注意?!?/br> “還真認(rèn)不出來?!备奠咸掳?,示意他坐下。 而后簡略將杜鶴探到的情形轉(zhuǎn)述,道:“從他們行跡來看,可能選在元夕魚龍混雜時動手。我已答應(yīng)襄助睿王幾分,需保他平安。杜鶴的人手不夠,你這兩日幫他,查明對方底細(xì),別留半個漏網(wǎng)之魚?!?/br> “好?!蔽禾鞚蓱?yīng)了,“對方是什么來頭,有眉目嗎?” 旁邊杜鶴說了幾個人的模樣,道:“領(lǐng)頭的算是魏建的一個小舅子?!?/br> “小舅子?”魏天澤臉色一頓,迅速遮掩過去,只笑道:“親戚都派出來了?” 傅煜沒摻和兩人說話,正悶頭沉思,杜鶴亦沒察覺異樣,只笑了笑,道:“魏建貪婪好色,兒女成群,身邊姬妾都能編成軍上陣打仗。這小舅子沒什么來頭,也不值錢?!?/br> 魏天澤頷首,低頭喝了杯熱酒,跟傅煜商量了些細(xì)節(jié),才告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