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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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朝宗看得出傅家胃口不小,見兩道封賞皆被辭謝, 這日召傅煜進宮, 親自問計。 還是在麟德殿里, 朱漆盤龍、銅鼎熏香,從前是久病體弱的熙平帝坐在御案后,而今換成了年輕的帝王,溫雅端貴??上С⒎e弊太深,熙平帝在位十年,眼睜睜瞧著兵權(quán)旁落、政令難行, 都無力挽回, 許朝宗既無威儀震懾的鐵腕, 又乏重振超綱的手段, 又能有幾分回天之力?若是接個清平盛世在手里,有能臣良將輔佐,他或許還能勵精圖治,如今接了個爛攤子,如何收拾? 最初奪得帝位的狂喜淡去,真坐到至尊皇位,面對棘手的前朝后宮,許朝宗顯然很頭疼。 那雙眼睛里,從前藏著對皇權(quán)的狂熱渴望,如今卻分明添了疲憊。 傅煜端然而入,瞧著御座上的帝王,恭敬拜見。 許朝宗哪怕心有忌憚,也須擺出信重之態(tài),親自過去將他扶起。而后面露愁容,說如今新朝初立,本該群臣齊心革除舊弊,做些有利天下百姓的好事,奈何人心渙散、六部無能,許多弊端積重難返,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傅煜拱手,姿態(tài)端肅巋然,說朝政千頭萬緒,皇帝難以恭覽庶政、事必躬親,須有能臣輔佐。但如今朝堂上,許多官員尸位素餐、德不配位,徒有富貴利己之心,而無匡扶帝王之能,須遴選有才能的官員入京,擢拔能統(tǒng)率百官的能臣擔(dān)任相位,輔佐皇帝。 很巧,放眼天下,屬永寧節(jié)度使傅德明才能卓然,治下清明,極得百姓贊譽。其政績才德,四處節(jié)度使無人能及,也不比京城幾位重臣遜色,出將入相,更能服眾。 傅煜舉賢不避親,舉薦傅德明入京為相。 許朝宗一聽,便知這相位才是傅家真正想要的。 傅家捏著永寧兵權(quán),尾大不掉,已很令人頭疼,若再染指相權(quán),便會愈發(fā)難對付。許朝宗本就優(yōu)柔而少決斷,心中作難,只說傅煜此議甚好,他斟酌后會安排。 回宮一琢磨,這事兒雖是引狼入室,但若斷然駁回,傅家若心存不滿添亂,他如今可無力應(yīng)對——上回傅煜幫他應(yīng)對英王的刺殺、這回安插人手入宮奪權(quán),許朝宗知道傅煜的鋒芒,自問暫時無力壓制。且這陣子多半精力須放在內(nèi)廷禁軍之中,除掉迫在眉睫的隱患,朝堂上無力挾制,難免令局勢更亂,非他所愿。 倒不如先放虎狼進來,他穩(wěn)定內(nèi)廷后騰出手,借傅德明之力立起帝王威儀,恩威并重籠絡(luò)人心,屆時再借別處之力牽制傅家,總比如今束手無策的好。 ——畢竟朝廷上爭權(quán)奪利,各自為營,傅德明未必就能一家獨大。 這般猶豫權(quán)衡,終是決定暫且妥協(xié)。 傅德明入相的事就此議定,許朝宗怕周遭武將出亂子,也不敢放傅煜回去。 朝廷調(diào)令官員時還有許多文章可作,傅煜樂得留在京城安排,欣然應(yīng)允。 …… 朝堂上的事兇險復(fù)雜,攸桐幫不上忙,又惦記齊州的那座小院,待塵埃落定,便想回去。 傅煜很是不舍,卻知道京城里暗潮洶涌,有許朝宗提防貪婪,待傅德明入京后,更會有旁人虎視眈眈,攸桐若留在此處,不及在齊州安穩(wěn)自在,便命杜鶴護送她回齊州,順道護送傅德明入京。 攸桐走的時候,正是小年。 因先皇駕崩,喪事未畢,京城各處酒樓歌坊冷清凋敝,街市間并無年節(jié)將至的熱鬧氣氛。 攸桐心里卻是輕松而愉快。 這趟進京時,她走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膽,因不確定能否說動英王,前途未卜,心里未免擔(dān)憂。好在事情進展得很順利,英王入觳,幫她打通衙門、推波助瀾,徐家聲名掃地、徐太師抵命歸西、徐淑也得了報應(yīng),兩年前壓在她心頭的那件事,得以了結(jié)清算。 魏家此后再無需為聲名所累,徐家的傾塌,也算是為冰湖里絕望的少女給了個交代。 力所能及之處,她已盡力做成。 自今而后舊事散如云煙,天高地廣、山清水媚,等待她的是美食、美景。 還有那個人。 攸桐坐在馬車?yán)?,掀起后廂的軟簾,看到傅煜策馬立在城門外,墨金的披風(fēng)獵獵而動。臘月天寒,難得放晴日暖,慵慵的陽光灑在巍峨高聳的城樓,將上頭斑駁的油漆彩畫、風(fēng)雨痕跡照得分明。城墻上旗幟招展,守衛(wèi)偷偷打著瞌睡,城下立馬的悍將卻是身姿筆直英挺,氣度端肅沉穩(wěn),如猛虎立于羊群間,威儀奪目。 她忍不住勾唇微笑,探出半顆腦袋,朝他揮手作別。 傅煜沒動,握著韁繩的那只手越收越緊,目光黏在她婉轉(zhuǎn)眉目間,牢牢跟隨。 直到她坐回去落下車簾,直到馬車拐過官道盡頭的樹林,直到冷風(fēng)驟起,行人紛紛閃避,他才回過神,撥馬回城。臨行前,抬頭望了眼這座如巨獸蹲伏的城樓,唇邊漸漸凝起冷意,而后策馬入城,投入這座他惦記已久的龍?zhí)痘ue。 …… 比起京城的清冷氛圍,齊州城里顯然熱鬧得多。 雖是國喪,但這兒天高皇帝遠,熙平帝久病無能、致使各處民變紛起,在百姓口中,已得了個昏君的名號。他駕崩的事,對齊州百姓而言,也只意味著遙遠的京城換個皇帝而已,并無多少觸動。 麗景街上,生意仍然興隆,臨近年節(jié),各府采買東西的車馬交雜,熙熙攘攘。 攸桐遙遙瞧了一眼,暫未去涮rou坊,到梨花街的住處,許婆婆迎出來,滿面笑意。入內(nèi)一瞧,里面諸事安好,夏嫂得空時做了好些醬菜,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廚房的柜架上,籠屜上蒸著糕點,香氣誘人。 而廂房里,許婆婆已帶人剪好了窗花、做好燈籠,備了些干果蜜餞。 攸桐瞧了一圈,很是高興,讓人將帶的行禮安頓妥當(dāng)后,便鉆進廚房,叫夏嫂備好鍋子,備些菜rou,等杜雙溪回來后,大家涮rou吃,其樂融融。次日去涮rou坊,將近來的賬目瞧了瞧,聽許長青兄弟倆稟事,后晌閉門回住處,安穩(wěn)過除夕。 忙過年初的幾日,趁著傅瀾音那邊得空,又過去拜望道喜。 小夫妻倆門當(dāng)戶對、少年相戀,婚后處得和睦,叫人欣慰。 日子過得波瀾不驚,轉(zhuǎn)眼春來天暖,齊州城外游人如織,攸桐沒了從前的束縛,便常抽空出城踏青,偶爾折花帶回,夾到書里晾干后,隨信寄給傅煜。更多的則供在瓷瓶里,擺在長案箱柜上,日日清香,鮮艷悅目。 唯一令她頭疼的,是秦良玉。 秦良玉這人性情溫雅,風(fēng)姿俊秀,因自幼學(xué)醫(yī)見慣疾苦,心底仁善卻不迂腐,醫(yī)術(shù)關(guān)乎人命,雖行事謹(jǐn)慎周全,卻也不像許朝宗那樣優(yōu)柔寡斷、害人害己,心里頗有決斷。更別說詩才秀懷,秉性純澈,雖出身高門,卻無驕矜傲然之氣,單獨拎出來,著實是個不可多得的良人,也不愧他溫良如玉的名字。 真要在他身上挑毛病,大抵就是脾氣有點拗。 這股拗勁兒擱在醫(yī)術(shù)上,能令他苦心鉆研,哪怕旁人覺得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也能沉下心,費許多功夫去琢磨,而后憑著滿腹學(xué)識和過人的天分,解決掉許多難啃的骨頭。也是這股拗勁兒,讓他死扛著親友的念叨,不肯隨便娶妻生子,反倒不顧世道兇險,常往各處游學(xué)尋藥,長些本事。 攸桐很欣賞秦良玉的性情才華和這股拗勁兒。 但當(dāng)這股拗勁兒用到她身上時,就有點吃不消了。 去歲秦良玉以一支春意將玉筆相贈時,攸桐便覺得有蹊蹺,過后便有意避開,留杜雙溪與他切磋廚藝。原以為這意思已十分明顯,以秦良玉的聰明靈透,定能看明白,而后另尋美人——憑他的出身、品行和容貌,多的是想嫁的姑娘。 誰知這位竟是鍥而不舍,也不知是看上了她哪里,即便上回傅煜厚著臉皮去烏梅山添亂,也無動于衷。 臘月里攸桐回京辦事,他躲到深山里去鉆研醫(yī)術(shù),不貪美食。等攸桐回齊州,正月到秦家看望傅瀾音,恰巧被秦良玉撞見后,這家伙就跟遁世之人忽然悟了,勾動口腹之欲似的,三天兩頭地往涮rou坊跑,被攸桐躲開幾回后,他索性從杜雙溪那里套話,問到攸桐的住處,徑直造訪登門。 盛夏暑熱,高柳蟬嘶,攸桐坐在中庭樹下,正慢慢翻看傅煜的書信。 聽得門房稟報,出院瞧見那張熟悉的面龐時,她幾乎目瞪口呆。 而秦良玉則一臉淡然地站在門外,淡青的夏衫如云煙飄逸,玉冠之下,眉目間笑意溫潤,身姿如玉山巍峨挺秀,如孤松挺拔悅目。見她面露詫然,便微微拱手,一副有正事商議的模樣,也不說話,只往里瞧了一眼,仿佛問她為何不請客人進去。 攸桐暗自扶額,將書信藏回袖中,請他往跨院的廳里去。 她覺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談?wù)劻恕?/br> 第102章 報信 跨院里樹影蔭翳,屋后那棵老槐樹葳蕤繁茂, 華蓋般遮在廳上, 隔開暑熱。 攸桐請秦良玉進廳奉茶, 命玉簪取了壺清涼消暑的酸梅湯, 外加翠玉豆糕、桂花糖蒸栗粉糕、鴛鴦卷和金乳酥四樣小糕點擺在桌上。她跟秦良玉雖相識日久, 但從前會面時,或有秦九隨身,或有杜雙溪在側(cè), 那兩位對秦良玉知之甚多,無需多言便能猜透心思,相較之下,她還沒那份本事。 遂拈了糕點慢慢吃, 道:“秦公子忽然登門, 是有事嗎?” 秦良玉搖頭,繼而頷首, 將杯中酸梅湯一飲而盡,目露贊許之色, 而后掏出封請?zhí)?/br> 攸桐伸手接過來一瞧, 旋即莞爾。 ——是邀她同去城外雞鳴山游玩的。 雞鳴山離齊州城百余里, 據(jù)說峰巒奇秀、茂林修竹, 是文人雅客最愛去的地方。山里一泓瀑布如銀河倒懸,兩側(cè)峭峰險壁, 若踏月造訪時, 便見寒潭倒影月光, 飛珠濺于玉壁,頗有奇趣況味。攸桐聽傅瀾音提起過,對那里惦記已久,只是終究不敢孤身深夜往山間踏月尋瀑,便始終沒動身。 而今瞧見這請?zhí)?,說不驚喜,那是假的。 倘若秦良玉沒那份心思,她還會很樂意,帶上杜雙溪同去。 攸桐將那請?zhí)戳藘杀椋泡p輕擱在桌上,“雞鳴山的景致,我聽瀾音提起過,確實令人神往。不過近來店里瑣事太多,怕是只能辜負(fù)秦公子美意了?!闭f著,狀似無意地起身,往里走了兩步,停在一架屏風(fēng)跟前。 那屏風(fēng)臨墻而立,檀木雕刻底座,上面曲徑蜿蜒,山深而林疏,有茅舍竹籬,秀麗明媚。 秦良玉不自覺地起身跟過去,將那屏風(fēng)打量。 攸桐就勢道:“這架屏風(fēng)景致秀媚,筆法精妙,雖身在書閣,閑時瞧著,卻如在山水間?!币娗亓加耦h首,頗為贊同,便補充道:“是傅將軍送的,從京城運來,千里迢迢?!?/br> 這話來得突兀,秦良玉一怔,頗意外地看向攸桐。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哪怕不曾戳破,兩人都心知肚明。 上回在涮rou坊偶遇傅煜,在烏梅山看到突兀登門的傅煜時,秦良玉便知道,這位威震邊塞的傅將軍,對前妻并未忘情。但那又如何?秦良玉這些年游歷四方,雖口不能言,看人的直覺卻頗敏銳。攸桐和傅煜雖曾是夫妻,卻不是一路人,一個是兇悍高傲、鐵腕冷厲的名將,滿腹韜略,所謀不小;一位是性情恬淡、不爭不搶的嬌娘,愛山水景致,追逐人間煙火,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相較之下,攸桐所求的與他不謀而合。 且美人窈窕,端麗容色冠于齊州,怎不令人動心? 秦良玉瞧著她,滿肚子的話說不出來,索性疾步走到案邊。 案上有筆墨紙硯,他抄了支筆,唰唰便往紙上寫—— “已和離了。” 攸桐頷首,“確實和離過,但其中曲折頗多,并非真的相處不睦?!?/br> “彼之所求,與你大相徑庭?!鼻亓加駥懥T,見攸桐一怔,接著又寫,“紅塵煙火,山水林泉?!备袅藢懣障?,又寫,“權(quán)謀韜略、群雄逐鹿。”而后,甚為不滿地,在兩行字之間豎著畫了兩筆,以示兩者絕非一路,相隔甚遠。 畫完了,仿佛不夠解悶,又寫,“他不適合。” 紙上筆鋒蘊藉,其中洞察之意,大出攸桐所料。 她瞧著那段空隙,和中間隔著的兩道崇山峻嶺般的線,不覺得刺眼,反而笑了下。 初成婚的時候,攸桐也覺得,她和傅煜并不合適。 像是兩個殊途之人被強行綁在一處,她往左,他往右,沒法齊心同行。 但感情這東西,本就不是全憑理智的。志趣相投的人,能做朋友,甚至矯情點做知己,卻未必適合做夫妻。更何況,已經(jīng)有人搶先一步,悄然滲到了她心里,趕都趕不出去—— 在他握住她的手、震懾許朝宗夫婦時,在他厚著臉皮、扯斷盤扣色。誘時,在他明明血氣方剛、卻仍克制自持尊重她時,在他任由她搡回兩書閣、笑意暗含寵溺時,在他明明怫然不悅、卻仍答應(yīng)和離、在傅家眾人跟前維護她時,在他千里迢迢、冒著嚴(yán)寒追上她時…… 攸桐不后悔離開傅府,卻仍覺跟傅煜相處的點滴深印在心底,值得回味珍惜。 若跟了秦良玉,往后會是另一種人生,山高水遠,人間有味是清歡。 但想到傅煜的眉眼神情,想起他的懷抱親吻,和那雙幾乎能攫盡理智的眼睛時,胸口卻隱隱作痛,比在狠心和離時難受百倍。 攸桐默了片刻,才笑了笑道:“傅將軍滿腹兵書韜略,大半心思都撲在軍務(wù)上不假,但他也是血rou之軀,所思所求,未必盡是朝政謀略?!彼D了一下,認(rèn)真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往后如何走,我心里有數(shù),都是深思熟慮過的。公子玉質(zhì)瑰秀,著實不必在我身上浪費精力,平白耽誤了。” 那言語神情,雖無鋒芒,卻堅定得很。 院外蟬聲嘶鳴,屋里靜得針落可聞。 秦良玉握筆的手僵在那里,半晌才另取了張紙,滯塞寫道:“非他不可?” 攸桐笑了笑,默然不語。 秦良玉卻能從她神情里猜到答案。眼底的期待漸漸淡去,他擱下筆,握住那張紙。十指收攏,紙箋揉成紙團,染了墨跡在他修長的指上。他張口,喑啞無聲,嘴型卻是三個字,“打擾了。” 而后舉袖拱手,端然辭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