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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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里,讓她在族田安穩(wěn)度日,足不出戶,算是他最后的情分。 …… 因那封罪己詔的緣故,許朝宗的喪事辦得還算體面。 登基大典定于十一月初五,自有禮部的人cao心。 攸桐如今的頭等大事是養(yǎng)胎。 為此,她還特地遞消息回齊州,請杜雙溪盡快進(jìn)京——她的那位徒弟已然出師,有春草在旁,已能撐住食店的門面。相較之下,京城這頭更需要杜雙溪的照看。 消息遞出去,那位聽得佳音,也迫不及待地迅速趕來。 杜雙溪抵京之日,攸桐才知道她這趟是與秦良玉同行。 而杜雙溪帶來的,不止是讓攸桐想想便能垂涎的美味,亦有傅瀾音的好消息。 第126章 登基 因大行皇帝仍停靈于宮中, 法事未畢, 傅煜便沒急著搬遷, 暫且住在丹桂園里,打算等過幾日的登基大典后,再遷入宮中。是以杜雙溪抵京時,是往丹桂園里拜見攸桐。 已是仲冬, 草木凋盡, 哪怕日頭朗照,也頗有寒意。 攸桐許久沒見她, 便叫夏嫂張羅了桌可口菜食,在廳上招待。 故人相伴而來,杜雙溪仍是慣常的打扮,穿著身素凈整潔的衣裳,青絲挽髻,眉眼秀致。她的旁邊,則是銷聲匿跡大半年的秦良玉,玉冠錦衣、身姿修長,披了件茶色的大氅,文秀溫雅, 顧盼風(fēng)生, 身邊也沒帶秦九。 見著攸桐,兩人便齊齊跪地, 以重禮拜見。 攸桐自診出身孕后, 因傅煜事忙, 這陣子也沒接見外人,陡然碰見這么重的禮數(shù),自己都不習(xí)慣,忙叫玉簪扶起,請入廳中。 闊別數(shù)月,食店還在其次,攸桐最想問的是傅瀾音的近況。 杜雙溪欠身坐在下首,遂細(xì)細(xì)說給她聽。 ——攸桐回京后,傅瀾音身子漸重,也甚少出城。從六月至今,除了偶爾回娘家跟韓氏解悶外,幾乎都在府里休養(yǎng)。只是改不掉貪嘴的毛病,越往后,便越是貪嘴,跟個孩子似的。臨產(chǎn)的那陣子,秦家老夫人和婆母精心照料,韓氏也抽身過去陪伴,秦韜玉更不必說,早晚都陪在身邊的,就連傅昭都沒事往jiejie那邊跑。這般簇?fù)碇?,傅瀾音倒也沒太緊張,如常起居養(yǎng)胎,十月中旬時胎動,熬了兩個時辰,順利產(chǎn)下個男孩,母子平安。 “那孩子長得可愛,她也胖了半圈兒,說等明年來京城,得請教娘娘,該怎么瘦回去。” “這有何難,只消她能吃苦,我有的是辦法?!?/br> 不過傅瀾音這輩子算有福氣的,除了年少時失慈外,幾乎沒碰過挫折。出身高門、父兄愛護(hù),有個聽話又護(hù)短的同胎弟弟,護(hù)著她跟護(hù)眼珠子似的,及至出閣嫁人,也是嫁予少年相戀的秦韜玉,夫妻和美,婆母慈愛。等傅煜登基,她便是長公主,福澤綿長著呢。 這般好命,又是個貪吃的性子,配上那rou嘟嘟的臉蛋,更顯福氣。 攸桐想著小姑子那模樣,自笑了笑道:“產(chǎn)后須好好調(diào)理,都安排好了吧?” “都好著呢。對了——”杜雙溪取出封信,“接到消息后,我去同她辭行。她得知娘娘也懷了身孕,格外高興,便寫了這個,叫我轉(zhuǎn)交?!?/br> 鼓鼓囊囊的信封,拆開來,里面小楷密密麻麻,竟有五張之多。 看來坐月子的時候,悶壞了那小姑子。 攸桐笑著暫將書信收起,轉(zhuǎn)而看向秦良玉。 謙謙如玉的公子,在那倉促如萍水相逢的情意過后,仍是從前的溫和姿態(tài)。 就像石子投入湖心,漣漪過后,仍歸于平靜。 他站起身,再度朝即將成為皇后的攸桐行禮,張了張口,才想起秦九不在身旁,下意識便看向杜雙溪。兩人相識于鄉(xiāng)間草野,興趣相投,杜雙溪性子溫柔而堅韌,頗能體察人意,到如今,雖比不上秦九,卻已能將他的意思領(lǐng)會八成。 一瞬的對視,杜雙溪隨即輕笑。 “秦家添了個小公子,還沒來得及往京城報信。秦公子這回來京城,是想拜訪一位名醫(yī),也是受了咱們姑爺之托,要親自將這喜訊報給孩子的舅舅聽。因都順路,便結(jié)伴來了?!?/br> 攸桐笑而頷首,“正好。晌午時他回來用飯,正好告訴這喜訊?!?/br> ——也不知沒了杜雙溪和秦九,這位打算如何跟傅煜報喜。 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談?wù)撝秲汉屯馍?,那場景大概很有趣?/br> 攸桐想著那情形,強(qiáng)壓唇邊笑意。 秦良玉仿佛知她笑什么,頗無奈地?fù)u頭。 杜雙溪便幫著解釋,“秦九就在外面,只是沒敢來打攪娘娘?!闭f完,也忍不住笑瞥秦良玉一眼,雖出身殊異,有天壤之別,眼神卻熟稔如老友。 攸桐坐在對面喝茶,覺得這倆人也挺心有靈犀。 …… 傅煜的登基大典定在初九日。 大典的前一日,皇帝的袞服和皇后的鳳冠都已齊備,攸桐跟傅煜也沐浴焚香,等待明日的典禮。當(dāng)晚傅煜難得的克制,雖抱她在懷,卻沒怎么折騰,兩人早早就睡下了。 但攸桐睡得卻不踏實。 過了明日,封了后位,她便須搬入宮中,從此便是另一重身份。 在決意嫁給傅煜時,她曾想過往后會有這樣一日,令人激動,也令人忐忑。真到了這時候,睡夢里晃來晃去的,也都是那帝后的冠服、皇宮的殿宇,甚至連一些久遠(yuǎn)的關(guān)乎皇宮的記憶也隱約入夢。 時夢時醒,一顆心像是懸在半空,如同飄蓬。 再次從夢里醒來,外面萬籟俱寂,連梆子聲也聽不到,不知是幾更。 后半夜的月亮明晃晃照入窗中,給昏暗的床榻添了些光亮。 攸桐翻個身,閉著眼沒睡意,又轉(zhuǎn)過來,朝著傅煜的胸膛,靠在他懷里。熟悉的男人氣息,半裸的胸膛堅實有力,有道戰(zhàn)場上留下的陳年舊疤。手搭在他腰間,也能摸到腰腹間的緊實賁張。哪怕即將登基,他也習(xí)慣摟著她睡,一只手臂枕在她腦袋下,另一只手環(huán)在她背后,百睡不厭的相擁而眠的姿勢。 不管是最初為色相怦然心動,還是后來為他的氣度性情而慢慢淪陷。攸桐知道,她愛著眼前這個男人,想跟他共度余生。 但想到要與他并肩站在萬人之巔,她仍然覺得緊張。 心緒翻動,攸桐仰面,瞧著昏暗月光下他的輪廓發(fā)呆。 綿長的鼻息落在她臉頰,看著看著,那人睫毛微顫,眉頭忽然動了下。 攸桐覺得他大概是要醒了,趕緊閉眼。 片刻安靜,在她打算掀開條眼縫偷瞧之前,耳邊傳來傅煜剛睡醒時低沉微啞的聲音,“別裝了,知道你在偷窺我?!?/br> “……”攸桐嘴硬,“誰偷窺了?!?/br> 一聲悶笑,傅煜沒戳破她,只收緊懷抱,在她發(fā)間蹭了蹭,“睡不著嗎?” “嗯?!必瀽灥鼗卮?,停了片刻,見他沒打算接著睡,索性翻身而起,拿手肘撐著身子,居高臨下地瞧她。 滿頭青絲如瀑,交領(lǐng)寢衣微敞,露出里頭的雪色春光。 傅煜伸手勾住她脖頸,指腹在她臉頰輕輕摩挲,“有心事?” 夜半夢醒時低沉而帶些慵懶的聲音,跟尋常的冷厲迥異。攸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片刻后,俯身貼在他胸膛,“就是有些害怕,怕肩上擔(dān)子太重。母儀天下,聽著尊貴榮寵,實則有萬鈞重?fù)?dān)。我生性散漫,怕……擔(dān)當(dāng)不起。鳳冠瞧著珠翠珍貴,其實很沉,會壓得脖子疼。” 傅煜唇角動了下,夢醒的夜里,笑容也帶了溫柔。 “母儀天下也好,鳳冠沉重也罷,都是給外人看的條條框框,不必在意。你是我的妻子,就跟南樓的少夫人一般,喜歡的事盡可去做,不必顧慮這些?!?/br> “我是怕……不能足夠多地幫你,幫你分憂?!?/br> 傅煜笑了下,手掌撫過她脊背,“朝政的事我有能力處理,沙場打仗有將軍,朝廷大小的事有謀臣,天底下能人多得是,足夠我取用。你想怎么分憂?幫我擺平朝堂上那些老狐貍,還是跟那位賀姑娘似的,帶兵打仗?” 那倒用不著,后宮干政本就是忌諱,以傅家父子的能耐,也無需她指手畫腳。 最多在能往女眷身上使力氣時,幫著推一把而已。 在京城周旋數(shù)月,應(yīng)付女眷的本事,她還是有一點的。 這般想著,攸桐心中倒生出些杞人憂天的自嘲,輕松了些,便聽傅煜道:“我頭一次娶你是聽從父親安排,圖謀魏家的輿圖,因那時我并無鐘意之人,于婚事并無期待。但這回卻是真心實意,沒半點雜念?!?/br> 懷抱溫暖,耳朵貼在他胸膛,聽到里面的心跳。 攸桐浮躁緊張的情緒漸而化解,趴在他胸膛,最后問道:“前朝無需我出力,那后宮呢?” “后宮便如后宅,你是主母,還想偷懶?” “唔,當(dāng)個賢淑的主母,幫你管著三宮六院?”低而軟的聲音,帶些許酸意。 傅煜那根粗愣愣的神經(jīng)終是敏銳了一回,明白她深夜翻覆的擔(dān)憂所在。昏暗床帳里,他覷著她,漸漸笑了起來,“娶你之前,有許多人想將女兒送進(jìn)傅家。和離之后到了京城,登門者更不計其數(shù),我正眼瞧過么?” 人生漫長,亦苦短,鮮衣怒馬的少年轉(zhuǎn)瞬便成蒼髯鶴發(fā)的老人。 繁冗沉重的政務(wù)而外,細(xì)碎光陰僅能付于一人。 而她,正是他尋找的歸處。 傅煜翻身,將她困在身下凝視,“我只怕你覺得拘束,后悔嫁給我?!?/br> 攸桐搖頭,“這婚事,我從沒后悔過?!?/br> …… 登基大典辦得肅然而莊重。 在鄭彪的賊兵如潮水退去后,這座宮殿也經(jīng)了一番修繕。從丹鳳門進(jìn)去,含元殿、宣政殿、麟德殿軒昂壯麗,玉階欄桿,朱漆廊柱,門窗的錯金在微微刺目的陽光下煥然一新,而細(xì)密的斗拱交錯而上,飛檐宏大而輕盈,如翅翼凌空騰起。 傅煜身著袞服,精致翻覆的紋飾,有日月朗照,星辰燦然,亦有高山盤龍,華蟲祥瑞。 他的身旁,是身著皇后冠冕的攸桐。 十五為君婦,幾經(jīng)輾轉(zhuǎn),到如今,嬌憨窈窕的少女已然是身懷有孕、韻致婉轉(zhuǎn)的人。妻。孕肚不顯,身形裊娜如舊,在經(jīng)了洞房后迅速長開,如半開的牡丹盛放,修長而豐滿。朱衣逶迤而上玉階,鳳冠之下妝容精致,眉含遠(yuǎn)山,眸如春波,沉靜從容亦端貴高華。 身著禮服的文武官員跪拜下,一家三口登臨宮闕。 年輕而英武的帝王,有赫赫戰(zhàn)功,亦有理政的手腕。 徐夔重兵把守在外,傅德明率百官高呼萬歲。 傅煜立于萬人之巔,目光掃過金殿玉砌、巍峨城樓,那身睥睨天下的威儀氣度渾然天成。朝綱初整、百廢待興,百姓苦于惡吏已久,渴求太平清明之治。傅煜遂改國號為梁,改元興平,尊傅德清為太上皇,尊祖母為太皇太后,追封母親田氏為太后,以魏氏攸桐為皇后,六宮虛設(shè),獨(dú)寵一人。 隨后,便是頒賜王爵,封賞有功之臣。 新朝初立,氣象煥然,百姓在丹鳳門外跪拜帝后畢,亦免不了暗中感嘆—— 當(dāng)日魏攸桐遭睿王舍棄,受盡滿城罵名時,人皆道命由天定,她沒那嫁入皇家的福氣,即便有文昌皇帝的青睞期許,亦是枉然。誰知短短數(shù)年之間,兩位舊帝亡故,戰(zhàn)亂之下,朝堂改頭換面,背負(fù)罵名遠(yuǎn)嫁齊州的那位姑娘,竟真的位尊皇后,鳳落梧桐。 百官朝天,成了國丈的魏思道并未因女兒的高嫁而沾沾自喜、仗勢驕橫。 不管是得文昌皇帝青睞,被熙平帝冷落、被許朝宗背棄,還是得傅煜尊重,他仍是從前的無趣嚴(yán)苛模樣,守著兵部職方司的一畝三分地,對著成千上萬的卷冊,打理輿圖烽堠的瑣事。 ——那是他這輩子的心血所在,無關(guān)榮辱。 而在千里之外,西平王魏建在得知此事后,卻是氣得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