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京中人口密度大,這次天花又來勢洶洶,再加上前期消息被封鎖,這樣一來就導(dǎo)致,越是底層的人,情況就越是慘烈,公權(quán)力此次雖然反應(yīng)夠快,掌控力度也足夠給力,但同時也造成了執(zhí)法暴虐,許多原本可能挺過來的人,因被關(guān)進(jìn)了隔離區(qū),因著少醫(yī)少藥,交叉感染,結(jié)果落得一卷草席被焚燒的下場。 李氏被官兵拖走,到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到如今仍是死活不知,她夜里經(jīng)常聽到隔壁于家,婷婷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可除了冷眼旁觀外,林大妞別無他法。 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她根本不敢亂去胡亂施舍自己的好心。 …… 李氏果然沒有再回來,在這之前,無論聽說這次天花死了多少人,林大妞都沒太大的感覺,覺得那只是一個數(shù)字而已,可當(dāng)自己身邊活生生的人,就此消失之后,才真正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林大妞曾問過孫青山,隔壁那位于翰林怎么還不回家,難道他不擔(dān)心家中妻女嗎? 孫青山卻對她搖頭苦笑,說道:“這次朝中因這次天災(zāi)折了不少人,現(xiàn)如今正是職位空缺,同時卻又緊缺人手的時候,這樣的機(jī)遇可謂千載難逢,哪個肯輕易回來。” 林大妞默然,一個蘿卜一個坑,即便考中進(jìn)士之后,補(bǔ)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雖說翰林院要比普通的進(jìn)士要強(qiáng),可不趁這次機(jī)會謀個好缺,以后怕花費(fèi)數(shù)十年的時間也不一定有今日的機(jī)會。 這樣兩相比較之后,只要對仕途還有野心的男人,就知道會怎么選擇。 此刻,林大妞忍不住的想到,那孫青山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作為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看神色孫青山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于是連忙給自己解釋道:“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的,我當(dāng)時進(jìn)宮時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到后來是整個太和殿都被禁軍封鎖了,根本出不去,我也是找了許久的機(jī)會才能向外面遞話的。” 孫青山那一臉‘你可不能冤枉我的神情’,徹底逗笑了林大妞:“好了,誰問你這個了?!?/br> 不過,因著他這一打岔,林大妞的心情到是不再那么低落了。 一番笑鬧之后,兩人又恢復(fù)了冷靜,林大妞很好奇,問他:“那你呢,都知道這是好機(jī)會,你怎么現(xiàn)在回來了?” “做人還是知足些的好,我這次在太和殿呆了一個月,已經(jīng)入了許多人的眼了,若是再不知收斂,恐怕就會遭人厭惡了。”說道這,孫青山自己竟低聲笑了起來。 “那……到底是誰把你叫進(jìn)宮的?”這樣一個絕頂?shù)暮脵C(jī)會,能想到將孫青山塞進(jìn)去,可見此人無論是謀略、決斷、政治嗅覺都是一流的。 孫青山聽妻子這么快就找準(zhǔn)事情關(guān)鍵,不禁投去一抹贊賞的笑容,然后才湊到她耳邊說道:“是胡大人?!?/br> 林大妞瞪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 她是朝這方面想過,也知道孫青山算作胡黨,但……對他能被胡稟中另眼相看,還是覺得有些玄幻,她原先都以為他在胡黨中屬于邊緣人物的,原來不是嗎? 孫青山見她這副模樣,不由笑了起來,于是也不再逗她,說道:“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相公真沒你想象中的那么沒用,我雖在翰林,但一來品級低不打眼,二來年齡還輕上升空間也大,再者,”孫青山說到這加重語氣道:“胡大人的老母親也不幸染病,老夫人怕是不好了,若胡大人不想被御史噴死,離開三年已經(jīng)是定了的,所以才會急著把我塞進(jìn)去撿一份功勞,不過也因為他這一退,一些人對我的這次走后門,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太過在意?!?/br> 這可真是……林大妞覺得這些人,成天肯定光想著怎么算計人,怎么相互博弈爭權(quán)了。 對于這些政客來說,就沒有不能利用的,老娘死了之后,頭一個想的不是傷心怎么置辦喪事,而是算計該怎么盡量保存自己的權(quán)力。 她想,無論再過多久,她都不能理解這種想法。 可同樣的,她心里又明白,孫青山既然已經(jīng)走上這條路,就會開始身不由己,去不顧一切的爭奪,林大妞覺得心中有兩股力量在不停的撕扯,她不想孫青山失敗,卻也不想孫青山變成她不認(rèn)識的樣子。 看她這副糾結(jié)的樣子,孫青山哈哈大笑起來,然后將人攬進(jìn)懷里。 他其實早就身在其中了,也早已不是從前的孫青山,只不過阿玄還固執(zhí)的認(rèn)為自己沒有變而已。 第87章 感悟 這次爆發(fā)于皇宮的天花疫病, 朝中高層有不少中招,甚至連皇帝都差點(diǎn)換人做, 造成的結(jié)果無疑是慘烈的,但同時, 兇險之下又隱藏著巨大的利益,像孫青山等一甘陪同陛下度過最兇險時刻的人, 對于今后的仕途, 無疑會撈到一筆巨大的收益。 先不論能在皇帝面前會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光是這些時日隨著諸位大人一起商量時局政策,擬昭, 掌控京中動態(tài),在這過程中所積攢下的政治資本和人脈,就足以讓人瘋狂了。 孫青山在家歇了一晚之后, 第二日便早早上朝去了,沒錯是上朝, 特殊時期要用采用特殊辦法行事, 原本以孫青山的資歷,根本不夠上早朝的資格, 但有了在太和殿一個月的經(jīng)歷, 誰還能攔住他的腳步?所以, 即便是和胡黨對立之人, 也都是將此事默認(rèn)了。 而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日,孫青山都保持著這樣的頻率,整個人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來, 只不過,與此相反的是,他的眼睛更加明亮了,整個人渾身上下愈發(fā)的有氣勢。 這是權(quán)利才能賦予男人的魅力。 因為有林大妞事前提醒之故,林家各類藥物都備的足足的,所以從老大到小都沒遭罪,只是這段時日小石頭被拘的狠了,導(dǎo)致這孩子蔫巴巴的,一見到林大妞就抱住她的小腿死不松手,哭著鬧著要去見表哥。 崔臨笙閑他丟人,想要將他提起來,可他一個即將孕婦哪里又是這小子的對手。 林大妞趕緊把崔臨笙攔下:“他要去就隨他去好了,你還是好生養(yǎng)著去吧。” 這時潘氏也在一邊發(fā)聲:“是啊,你這個祖宗,大著肚子還敢這么跑,趕快進(jìn)屋歇著去。” 說完崔臨笙之后,潘氏一把提起這個死小子:“你這個小混蛋,不準(zhǔn)再惹你娘生氣!” 小石頭開始蹬腿干嚎:“大母,我想表哥啦,我想表哥啦!” 林大妞實在被他嚎的腦仁疼,只得妥協(xié):“好好好,你別再哭了,一會兒跟著我回家找你表哥去,這總行了吧?” 聽了她這保證,小石頭立馬破涕為笑,舔著臉笑嘻嘻的朝她道:“不哭了,不哭了,我可沒有哭。” 潘氏朝林大妞道:“你別老順著他,以后越來越難管?!?/br> “娘,我知道的,我這不是看他這些日子,確實一直窩在家里悶著嗎,再不牽出去放放風(fēng),真給憋壞了可怎么辦?!?/br> 潘氏瞪了小石頭一眼,這才不再說話。 見著這婆媳二人的相處,林大妞的心總算是能放了下來,她就知道,憑她娘的手腕,定然能處理好婆媳關(guān)系,這才過了多久,崔臨笙就對她言聽計從了,可見婆媳二人之間沒什么齷齪。 再瞧瞧一臉幸福滿足的林向前,得嘞,這位才是真傻子,不過有句話說的好,這傻人有傻福,活在兩個聰明的女人之間,他才是最幸福的那個。 知曉林家的人都沒大礙之后,林大妞便帶著一個rou嘟嘟的腿部掛件回了家。 剛到家,小石頭就竄了出去,嘴里還大聲喊著‘表哥表哥我來看你了!’ 小猴子聞聲出門,一見到親愛的小表弟,也忍不住開心的笑起來,兩人抱作一團(tuán),你一言我一語的互訴衷腸。 “嗚嗚,表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一百年不曾見你,可真是想煞我也!” “表弟,我也是,好多時候,我覺得我二人都是在夢中相見。” 林大妞就聽了一會兒,就被惡心的夠嗆,于是趕緊把兩人轟進(jìn)屋內(nèi),耳邊這才算是清凈下來。 慶嫂見夫人回來,忙過來道:“夫人,您走后隔壁于家遞來了消息,說于夫人的葬禮與三日之后舉行?!?/br> “那她的尸身可找回來了?”林大妞脫口問道。 慶嫂搖搖頭:“沒找到,到了那地方之后,連個全尸都留不了,可怎么找回來,聽說于家這次是要給于夫人立一個衣冠冢。” “那孩子呢,婷婷有沒有說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呦,”慶嫂撇撇嘴:“我到是聽說于大人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在于夫人熱孝里就要再娶一位新夫人呢?!?/br>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林大妞揮揮手,慶嫂聞言識趣的退下。 林大妞有些疲累的揉揉額頭,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苦笑一聲,像是自言自語的低聲道:“這個世道,誰又配可憐死誰呢?!?/br> 不過,雖然說是這樣說,林大妞還是抽時間去看了看婷婷,那個曾經(jīng)特別喜歡追在瑩瑩后面跑的可愛小丫頭,這會兒這瑟縮著縮在炕角,像一頭走投無路的小獸,濕漉漉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懼,無論見到誰,都會害怕的尖聲利叫起來。 “婷婷,婷婷?”林大妞試著喊她。 “我是伯娘啊,你瑩瑩姐的娘,你還記得我嗎?” 聽完她的話,婷婷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更害怕了,用兩只小胳膊把頭遮起來,埋進(jìn)被褥里,在面外只剩一個撅著的小屁股,整人都瑟瑟發(fā)抖,就像只躲避獵人的小鴕鳥。 可林大妞此刻半分都笑不出來,只剩nongnong的悲哀,見到婷婷的樣子,她便能猜測這個孩子,這些日子都是怎么熬過來的,娘被人拖走了,爹又從不理會她,小姑娘心里不受創(chuàng)傷才是怪事。 現(xiàn)在她只要想起那句,‘一對恩愛的小夫妻’,就覺得無比諷刺,熱孝娶妻說是為了女兒,只有鬼才信,做了婊子還偏愛立貞潔牌坊,真是叫人惡心透頂。 自于家回來之后,林大妞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莫名情緒里,總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落得和李氏一樣的下場。 這種情緒好無道理,卻又深深的影響著她,在這時,林大妞像是神經(jīng)質(zhì)一樣,總要把小猴子抱進(jìn)懷里,動都不許他動,這種這樣觸摸,才能讓她的情緒放松下來。 孩子對情緒的感知是最敏感的,每到這時,小猴子都會乖乖的任自己抱著,奶聲奶氣的喊著娘。 感受著懷里溫?zé)岬男∩碜?,林大妞才從那種低迷的情緒中走出來,她不是李氏,孫青山也絕對不會成為于圭那樣的人,她不能這樣一直一驚一乍的,小猴子和瑩瑩也不是婷婷,與其想這些虛無縹緲之事,還不如把眼光放到現(xiàn)實生活中。 生活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努力的人。 就在林大妞漸漸脫離這種情緒時,孫青山又給了她一個大雷。 “阿玄,將家中收拾妥當(dāng),我這次怕是要外任了?!睂O青山面色如常的說道。 林大妞:“?。?!”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外放呢?”她的語氣中有種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焦急。 拜多年的熏陶所賜,現(xiàn)在的林大妞已不再是官場小白,如今可不像唐時,培養(yǎng)宰相都需要外放的經(jīng)歷才算完美,如今,京官與外官基本算是兩個體系,為什么翰林院會被成為宰相培訓(xùn)班,那是因為入了翰林之后,不但可以在皇帝面前刷好感值,翰林還有另外一個工作性質(zhì),那就是秘書,換言之,從進(jìn)入翰林院之后,就是可參與進(jìn)國家總行政機(jī)構(gòu)的運(yùn)行中來,能夠提前熟悉這一套準(zhǔn)則,從而為今后的從政生涯,打下牢牢的基礎(chǔ)。 而外官則不同了,屬于天高皇帝遠(yuǎn),基本自生自滅那種,除非朝中有大人物做靠山,不然任外官,到了三年考核的時候,任你是幾品大員,都得對著芝麻點(diǎn)的小京官裝孫子,沒辦法,你的考核需要都在他的手中,雖說官不大,可權(quán)利卻很大。 而能夠入翰林院的這些人,即便散館之后沒能繼續(xù)留在翰林院,也會派往京中各部慢慢的去熬資歷,而至于外人的那些人,都是三甲之內(nèi),亦或者沒有如翰林的那些人。 這便是為什么那些讀書人,吃飽了撐的將三甲比作如夫人的緣故,因為從科舉成績,就已經(jīng)卡死了你的升官之路,除非一些驚才絕艷的人才,亦或遇到貴人大際遇,否則外官大都會做一輩子外官,在這二者之間有一條嚴(yán)格的分水嶺。 “宋四輩是個厲害人物,胡大人下去之后,原本應(yīng)是李翔李大人接任首輔之位,但誰也沒料到這個老好人竟然跑了,既然他不想摻和其中,那宋四輩上位已成事實,如此一來,原本的計劃便行不通了,與其到時候被人搞掉,還不如自己先退一步,總之,這里面的東西太復(fù)雜,我一時半會也說不清,你只需要知道,我們馬上需要搬家了即可?!?/br> 林大妞下意識點(diǎn)點(diǎn)頭,可又問道:“那瑩瑩怎么辦?也和我們一起走嗎?” 孫青山搖頭:“不,瑩瑩留在京中,小猴子隨我們一起去?!?/br> 見妻子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起來,孫青山只得解釋道:“若我沒有估計錯,此次應(yīng)是去福建認(rèn)都指揮僉事,這是個武職,我去了即使去熬資歷,又是為了避風(fēng)頭,瑩瑩跟著去干什么,別忘了,她今年都十三歲了?!?/br> 孫青山最后一句話,才是擊中林大妞心口的那句話,是了,瑩瑩如今都十三歲了,柴夫人有心叫瑩瑩借著三年后那次選秀入宮,也就是在她十六歲那年,如此一來,跟著他們一路風(fēng)餐露宿,哪里有在京中好。 柴夫人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就代表著在處事時,往往都是理智大于情感,他們?nèi)缃裼兄餐睦?,根本不用?dān)心她會給瑩瑩委屈受。 不過還是那句話,道理她都明白,但當(dāng)知道要面臨分別,林大妞還是忍不住。 第88章 離京 既然事情無法更改, 林大妞也不是那種繼續(xù)瞞著的性子,她將瑩瑩喊到身邊, 開始和她解釋家里人離開的原因。 “娘知道你聰明,也從來不會真的把你當(dāng)小孩子看待, 只不過,爹娘不在身邊時, 凡事不要意氣用事, 聰明都是別人夸的, 可一旦自己自作聰明時,這人才到了危險的時候, 你雖然比同齡人強(qiáng)不少,但也別忘了,這是京城, 不是之前的清平老家,天才雖然少, 但卻從來沒缺過, 輕敵才是一個人最大的弱點(diǎn)。” 瑩瑩把頭靠在林大妞的肩上,只靜靜聽著她娘絮絮叨叨不停的說著, 不住嗯嗯的點(diǎn)頭。 “娘我知道了, 我記住了, 嗯, 我會小心的,不會輕敵也不會自高自傲,我會踏踏實實走好每一步的。” 瑩瑩一臉認(rèn)真的保證道。 “娘也不想把你一個人丟在京城, 可是你爹說的對,你還是留在京城更好,想必你早已清楚將來要走的路,心里也自有盤算,這些你干娘想必和你說了不少,娘對這些懂的也不多,也就不畫蛇添足了,不過你永遠(yuǎn)要記住,凡是先保護(hù)好自己,而且你要記住,爹和娘永遠(yuǎn)都站在你身后,只要你回頭就能看到。” “娘,我懂的,我都知道的,你和爹不用太過擔(dān)心,我心里有數(shù)的。” 林大妞輕聲應(yīng)著,撫摸著瑩瑩軟緞般的發(fā)絲,心里充滿著不舍。 交代好瑩瑩,林大妞還特地見了柴夫人一面。 即便掩飾的再好,假的也終究成不了真的,她裝的了一時,卻無法永遠(yuǎn)都演戲,再說柴夫人也不是蠢人,自然能發(fā)現(xiàn)她的不自在,于是,誰也沒有點(diǎn)破,但漸漸的,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卻少了許多,再也沒了之前談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