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疑是故人來
深秋。 子夜。 圓月的光輝凝成了近乎實體的光芒穿越閣樓的窗戶落在了窗臺上如同一層結在了屋內的寒霜,而實木地板鋪成的走廊盡頭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一下。 兩下。 來者迷茫而好奇。 那是一個穿著深藍色小熊棉睡衣的小小少年,只有五六歲大,是出現(xiàn)在親朋聚會上就會被不停夸贊的那一類。 他似乎剛從夢中醒來不知為何游蕩至此,又似乎一直留在夢中才得以見到這般動人心魄的場景。 那是一位只有在祖父珍藏的仕女圖中才可能出現(xiàn)的美人,縱使家中女性也多美貌也都無法與這女子比肩。她屈腿斜坐在走廊盡頭的窗臺上,穿著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成的黑色袍子,上面似乎點綴著嶙峋的藍色的浮光,披散著一肩垂地的烏發(fā)和衣服的顏色雜糅在一起分辨不清,露出一張白凈凈的臉清凌凌的眼,露出一節(jié)白如玉的脖子和半遮半掩在黑色交領之間的鎖骨。 她聽見了聲音,轉過頭向小小少年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像是什么都沒看到似的轉過了投去。 那少年并不明白自己做的姨媽家里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位古怪的陌生女人,只是奇怪問道:“你是誰?怎么在這里?” 這一瞬間女子才重新回過頭來看向少年,冷漠如霜的臉上出現(xiàn)了詫異的神情,片刻之后她恍然勾唇,用一種飄忽的溫柔的卻如同毒蛇攀附著身體那般令人戰(zhàn)栗的聲音道:“原來是魂魄游蕩。你年紀小魂魄不定,你還是快快回去吧?!?/br> 少年并沒有聽從她的勸告,反而往她的身邊走近了幾步,稚嫩道:“你可是從畫中出來的仙子,托夢給我要以身相許嗎?” 女子聞言,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點真實的笑意。她未曾改變自己的坐姿,垂眸看著少年一米左右的個頭噗嗤笑了出來:“你可有六歲,知道什么是以身相許?小小年紀就盼著巫山私會,真是該打!” 她雖這么說著,也沒有真的動手做什么。 小男孩忍不住紅了臉,手足無措的解釋道:“母親給我講,古代賢者做下善事,會有仙子乘風而來托夢給他贊賞他的功德,或有以身相……” 他解釋了兩句,越發(fā)覺得自己和書中的孟浪二字相去不遠。 “令堂說的不錯,”女子笑吟吟道。她身上有森涼寒氣,此刻這么一笑像是三冬白梅初開的一點清甜,縱使連唇都是未著胭脂的淺淡粉色,仍然叫小少年對那些母親曾經講過的神話故事更為心馳神往。 她繼續(xù)道:“只不過,我并非是神女,不過是因一些瑣事,路過此地暫時滯留,恐怕是讓你失望的了?!?/br> 月亮漸漸西斜,小小少年道:“您,還會來此處嗎?” 女子端詳著他,一瞬間明白了他的算計,搖頭拒絕道:“我不會再來了,你魂魄不定不可隨意離體,若是往后有緣,你我總會再見的。” 小小少年仍舊心有不甘:“你是誰,我去哪里找到你?!?/br> 女子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自己,還算是一種新奇體驗,不免對這小少年年有了一絲好感,然而她仍舊拒絕了他道:“我不是什么祥瑞之人,你還是不要見到我的好。你還有很多時間去長大,會慢慢忘記我?!?/br> 她說到此處不免有了一絲惆悵之色,竟然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少年扭捏了一陣,頗為羞澀道:“白翊,白晝的白,輔翊的翊。” 而后多年,白翊早已經忘記自己五六歲時在姨媽家做的夜里曾經做過的光怪陸離的夢,忘記了那個奇怪的美麗女子稱呼自己為立體的魂魄,忘記了他和她對坐直到太陽升起之前的一剎那這個女子如同露水一般消失了,也曾經忘記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信誓旦旦想要再次見到她。 那個母親多年不曾見過的姨媽家,總是有著一種他不喜歡的味道,而他為了這便開始總在她家里面流連。直到兩三年后一場大火燒盡了所有,他才漸漸忘記了有關這里的一切。 直到許多年后,他已經大學畢業(yè)開始工作,在姨媽女兒仲秋的聚會上遇見一個穿著黑色裙子的女子,眉眼依稀幾分相熟。他內斂的性格阻止了他的行動,可是心臟不知收斂,催促著他走上前去,溫文爾雅道:“你好,我叫白翊。你是仲秋的朋友嗎?” 那女子有些驚訝,上下打量他幾眼,才輕聲笑道:“我叫謝凝,第一次到仲秋的聚會上來。我看您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見過?!?/br> 《紅樓夢》中,賈寶玉初見林黛玉,曾道“這個meimei我曾見過的”,林黛玉亦心中思忖“倒像是哪里見過一般”。 白翊福至心靈,仗著自己天生一副好皮囊,笑道:“我也看你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如今只做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br> 白翊聲音疏朗低沉,與他干凈清雋的面容不太相符,卻有種奇異的魅力。 而謝嬌娘不得不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交易對象冷仲秋,此刻還要分出心神與這男子寒暄,卻沒有注意到白翊的話語。她此刻化作凡人模樣,只取自己五分面容相似,并未曾多心白翊的心思,只是一味應付道:“疑是故人來,白先生說的不錯?!?/br> 白翊看著站在謝嬌娘不遠處正對著自己扯脖子做鬼臉的好友十分無奈,又對自己這種從青春期開始就不曾有過的沖動而感到疑惑。他內斂慣了,在至交面前插科打諢不算什么,可是一見面就和女孩子搭話對他太有困難了。 可是看到眼前的這個女子,就像是多年的執(zhí)念終于有了出口,他所執(zhí)意握起的感情終于有所安放。 白翊和她聊了幾句,躊躇的拿出手機道:“過幾天我們有個設計展覽,你有興趣過去看一看嗎?都是構圖,也許你會喜歡。” 謝嬌娘終于明白過來,眼睛從冷仲秋那邊挪到白翊的臉上,這才看清楚白翊的長相和他眼角一點淚痣。 不知為何,她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