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江識文連瓶蓋都擰不開，手勁只能用來敲代碼，二來生的是閨女，既是婦又是孺，打不下手。他破罐子摔碎，把閨女當(dāng)領(lǐng)導(dǎo)看待——萬事哄著來，遇事先問問她的想法，不是原則性問題，就順著她的意思去辦。

    “好?！?/br>
    江星愿點頭，從小區(qū)外等人，變成了在家里等。

    第四天。

    終于按捺不住的她，瞅住時機，叫住了一個四班戴眼鏡的女生，文靜小巧，比她矮半個頭，身高撐出了底氣：“同學(xué)，”

    抱著一疊課本的妹子迎頭被截住，驚疑不定地望著來人：“……怎么了？”

    “你們班的，喬遠(yuǎn)，”

    江星愿抿了下唇，她靠在走廊邊好一段時候，這么冷的天，學(xué)生都喜歡呆在室內(nèi)，她身負(fù)嚴(yán)寒，神色冷峻地往人面前一站，同學(xué)都看得心里發(fā)悚，以為得罪她了。

    “他沒來上課嗎？”

    陳靜：“喬遠(yuǎn)？他退學(xué)了……你找他有事嗎？我跟他不熟，要不你找陳家偉吧，他們經(jīng)常在一塊?！?/br>
    那一瞬間，如同四十分鐘大后期，打贏了一波團戰(zhàn)，基地卻被蜂擁而上的小兵一下一下地點爆了。耳畔嗡地一聲，有人按下了江星愿聽覺的靜音鍵，掐斷了‘退學(xué)’之后的聲音，她茫然地看住對方張合的嘴唇，解讀不出有效訊息。

    “同學(xué)？”

    ……

    “同學(xué)？沒事的話，我先走了?！?/br>
    江星愿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隨著痛覺，五感逐漸歸位回神。

    “好，打擾了，謝謝?！?/br>
    她的思緒被喬遠(yuǎn)退學(xué)的消息絞得支離破碎，只剩下蒼白的社交辭令。

    同學(xué)覷著她的神色，外面的雪已經(jīng)停了，江星愿猶自刮著十級大風(fēng)雪，她不知內(nèi)情，擅自腦補出一場早戀分手的大戲，不忍落井下石，側(cè)身越過她小聲安慰一句：“你別太傷心了?！贝掖译x開。

    江星愿定定地立在原地，幾乎凍成了冰雕。

    不能在別人教室門前呆著。

    她指揮著自己抬起右腳，一步一步的，邁回三班的教室。待她冷靜下來，回憶起那位女同學(xué)提起的人名，強壓下與陌生人對話的不適感，依樣畫葫蘆地在放學(xué)前截住了陳家偉。

    “你是陳家偉？”

    與他身高相約的少女挾風(fēng)帶雪的襲來，氣勢洶洶，滿眼陰騖。

    陳家偉愣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沒欠你錢啊。”

    江星愿：“你好，我想請問，你知道喬遠(yuǎn)為什么退學(xué)嗎？”

    不可能因為跟她鬧脾氣就退學(xué)吧。

    她想知道原因。

    聞言，陳家偉捋了一把后腦，沒想起來喬遠(yuǎn)那小子還有個跟他一樣高的女朋友：“怪不得每天放學(xué)都不見人影……我不曉得啊，他也沒跟我們說，老班說是家里出了事，沒來得及跟我們告別，讓我們專心上課?？赡艿冗^了風(fēng)頭就會回來跟我們說，不過這時候退學(xué)，以后應(yīng)該會去打工吧?！?/br>
    連他也不知道。

    將所知如數(shù)說出，陳家偉吁出一口白霧，知道是兄弟的女人之后，好奇心登時嘶啦一聲的竄了出來：“不告訴兄弟就算了，連弟妹也不說一聲，渣男，真是渣男！”

    弟妹是什么稱呼……

    江星愿連番被敲悶棍，發(fā)懵：“他沒告訴我。”

    “對了，你們怎么好上的，他除了《英雄聯(lián)盟》也沒別的興趣愛好了吧？”

    只會打游戲就能泡到妹子，長得帥真特么占便宜。

    陳家偉忿忿不平，視線打量起眼前的妹子來——為了爭取踏入早戀行列，同級往下的妹子他都看得差不多，這姑娘太高了，得有170了吧？發(fā)育慢一點的男同學(xué)都要仰視她，他一開始就將這種平視的生物淘汰出女性行列，沒考慮過發(fā)展的可能性?，F(xiàn)在近距離一看，原來長得不錯，皮膚很好，特別白，就是有點兇，但是眼睛長得真好看……

    他沒來得及細(xì)細(xì)品味這雙新大陸，在江星愿腦海中刮了四天的風(fēng)雪，陡然雪崩，雪花滾落下崖，撞上痛不可抑的guntang心臟，雪融成水，充盈眼眶，積重難返，啪嗒啪嗒掉下一長串眼淚。

    “哎，你怎么哭了，是我說錯話了嗎？我這……”沒見過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掉眼淚，而且還很有可能是他把人給弄哭的，陳家偉一下子慌了神，閃了舌尖：“我給你道歉唄？你別哭了，等喬遠(yuǎn)回來，知道你因為他哭了，他肯定內(nèi)疚得當(dāng)場給你跪下來！”

    江星愿抬著淚漣漣的雙眼看他，哭得默不作聲的，眼眶鼻頭全紅了，半響才吐出一句：“不是他的錯，是我不好?！?/br>
    “咋的了，你綠了他？”陳家偉聯(lián)想蹁躚。

    她搖了搖頭，手背抹掉滿眼的淚水，不給他追問下去的機會，轉(zhuǎn)身走了。

    陳家偉莫名其妙，可也不好追上去，想著等兄弟回來，再問個明白。

    可惜，并不如朋友們所想，喬遠(yuǎn)沒再回來，扣扣也一直是灰撲撲的[離線]狀態(tài)。待江星愿再次從陳家偉口中問出他的住址時，迎接她到訪的老房子，已是人去樓空。

    回想起來，兩人最緊密的聯(lián)系就在召喚師峽谷，江星愿知道他玩所有adc射手英雄的出裝習(xí)慣，會先出哪個裝備，喜歡把眼位插在哪里，什么時候會壓上前消耗，何時又會專注補兵，要用什么樣節(jié)奏來幫他墊刀……好像很了解他似的。

    但仔細(xì)想想，她連好朋友住哪里都不知道，可笑之極。

    喬遠(yuǎn)就像一夜之間，從f市消失了。

    第7章 bo7

    半個月過去。

    江星愿的生活，并沒有發(fā)生巨大變化。

    喬遠(yuǎn)還在的時候，兩人也不會在學(xué)校碰頭，她一直是孑然一身。只是不需要再在小區(qū)門口等人，撇除了‘朋友’這個不穩(wěn)定因素，她打開電腦，登上《英雄聯(lián)盟》，心無雜念地上分。

    在偌大召喚師峽谷，有一個都市傳說——談戀愛會變菜，手速這么快，單身有點年頭了吧？

    雖然她沒談過戀愛，也不認(rèn)為自己喜歡喬遠(yuǎn)，但自他離開，在一段適應(yīng)中單位置的陣痛期過后，她的勝率竟然比以往雙排更高。

    每一局，江星愿都將對方中單死死摁在塔下，敢出塔吃經(jīng)驗補兵就是個死。

    若是不信邪，前期多送了兩個人頭給她，那得了，就算不出塔，在塔下也得死。

    叫打野來？

    打野來了，敵方中單卻早已被江星愿消耗至殘血，召喚師技能全交，法力值也因為要遠(yuǎn)遠(yuǎn)地用技能補兵而所剩無幾。

    硬要上，就是送雙殺。

    絕大部份時候，她并不快樂，也不難過，專注于每一場游戲。

    生活就像在沙漠中獨行，單殺對面，雙殺打野，游走帶節(jié)奏，拿下一局勝利，便是見到沙漠中長出了一棵仙人掌，拋進嘴里嚼嚼，嚼出汁水解渴。

    這副模樣，落在長輩眼里，只以為她因為跟朋友鬧別扭而失魂落魄。

    江識文看不下去，勸又不好使，只能從她的興趣愛好入手，順著《英雄聯(lián)盟》的路子想。雖然他不玩游戲，但工作跟電腦有關(guān)，沾了邊的，也很跟得上時代，在同事里一問，就找到門路買了一個全英雄全皮膚的帳號。

    江星愿不缺零花錢，但對英雄皮膚沒興趣，向來都是用著最樸實的形象。

    只是爸爸回到家后，第一時間讓她打開客戶端，坐在她旁邊讓她登上一個新帳號——頂著爸爸期待的目光，彷佛每個細(xì)胞都在歡快地求夸獎求表揚，她只能硬著頭皮，玩了一晚上花里胡哨的英雄給他看，表示自己很喜歡這份禮物。

    敵方水晶再一次爆炸后，江星愿松開被她捂暖了的滑鼠，轉(zhuǎn)頭看向爸爸。

    “爸，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什么？”

    “??？啊，沒，這帳號你玩著還喜歡嗎？”

    “嗯，喜歡?！?/br>
    書房中，重新陷入尷尬的沉默。

    三分鐘后，江識文覺得自己不能再傻坐下去了，堂堂一個四十已立的成年人，還想讓女兒給他拋話題不成？他嘗試組織語言：“你喜歡就好。其實有件事，爸想跟你說，你知道方叔吧？”

    “不知道。”

    “……就是以前經(jīng)常來咱們家做客的方叔，那個沒頭發(fā)的叔叔?！?/br>
    這次，江星愿點頭了。

    以前來家里做客的同事不少，其中一位特別顯眼，膚色偏棕，在燈光下，就像一顆圓滾滾的鹵蛋，記憶深刻。

    “前年他去s市創(chuàng)業(yè)，到處找人借錢，就我借給了他，今年公司辦得不錯，缺可靠又技術(shù)過硬的it工程師，想找我過去幫忙，待遇薪酬自然比現(xiàn)在好很多，而且我這工作，在小城市沒賺頭，年輕時該出去闖的，但帶著妻小去闖，太不負(fù)責(zé)任了……現(xiàn)在你長大了，又有機會……”

    這種有熟人帶路的機會，還在四十多的年紀(jì)，一輩子可能就只會碰上一次了。

    江星愿愣了片刻，體貼地接著他的話說下去：“爸，你也想去s市嗎？”

    “看你意思……”

    “我明年就成年了，你不用顧忌我，”江星愿重新握住滑鼠：“你要讓我留在f市嗎？”

    要拋下她一個人嗎？

    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她面上不顯，心里卻一下子呼嘯進入應(yīng)激反應(yīng)——用常理想想，這個語境下，都不可能是要將她留下。

    “不不不當(dāng)然不，要去的話，肯定是帶著你去啊，”江識文擺手：“我也跟方叔說過，高二不好換地方找學(xué)校了，他說只要我肯去就有辦法，就看你意思。爸也不是逼你，問問你意見，事情還沒定呢?！?/br>
    “我在學(xué)校里沒有朋友，換一所也是一樣，影響不大，爸你想去就去吧，”

    察覺到爸爸話里的渴望，江星愿心軟下來，何況她也沒有要留下來的理由，在哪都一樣。

    跟女兒提起之前，江識文問過身邊很多人的意見，都不贊同他去s市。

    四十多歲往一線大城市闖，其瘋狂程度不亞于‘臨老入花叢’，一句句的反對，將他回春的叛逆激了出來，聽不進去。

    不過，閨女的意見，還是要聽的。

    如果她不讓他去，他就不去了。

    沒想到，女兒二話不說就痛快點頭。

    “不過，”

    江星愿眼睛閃了閃，一字一句的擲地有聲：“我們一起，你要帶著我。”接著，許是覺得不夠堅定，她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增加說服力，大有他不同意，她就不撒手的意思。

    活了四十一個年頭的江識文，頭一次覺得自己心臟不好使了。

    隨著這次深夜會談，父女關(guān)系稍為回暖，直至離開f市的前夕，她都沒等來喬遠(yuǎn)的消息。

    江星愿決定不等了。

    她將‘原心’這個號放到一邊去，用起了爸爸送給她的帳號——這個豪華的全皮膚號落到她手上，只有在爸爸觀戰(zhàn)的時候，才有機會亮出英雄皮膚。換城市，換學(xué)校，在熟人的幫助下，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對她來說，也只是從一個班的角落，換到另一個班的角落，惟一改變，就是這次坐在窗邊，太陽傾瀉進來，照在課本上有些反光。

    s3賽季結(jié)束，‘原心’的段位定格在白金一的晉級賽，出于某些不欲與人提的原因，她不想把那個號往上打了。

    新帳號的id更簡單——wish。

    s4賽季開始，她拿著新帳號開始上分之旅。

    賽季初的排位賽總是比較難打，是高手云集的修羅場，她沖到白金三時，屢次碰見一個叫‘夢豬’的中單，把重做后的卡薩丁玩得像削弱前一樣強，即使前期對線被江星愿拿著強勢英雄壓制，六級習(xí)得大招之后，總是在最關(guān)鍵的時機到上下路游走，只要讓他拿到一個人頭，前期的均勢即告打破，將她按在地上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