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嗯?!笔Y珂點點頭。 說了一下名字,那姑娘也就沒再說什么,領著她去測身高體重視力。 等蔣珂測完這些出來的時候,再找那姑娘卻找不見了。面前換了個人,成了個穿軍裝的男同志。因為是男同志,蔣珂也就沒細看他的臉,眉眼稍垂,只看到他手指修長,指節(jié)分明,拿著她的報名表問:“蔣珂是嗎?” 蔣珂點點頭,回了句:“是。” 這男同志看她微微低著眉,文靜話少的樣子,便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說:“你們北方姑娘也這么弱不禁風?” 蔣珂不懂他說這話什么意思,忙抬起頭來。不知道管人叫什么,注意到他穿的軍裝上是四個口袋,便看著他問了句:“首……首長,不合格嗎?” 男同志聽到蔣珂叫他首長就樂了,情不自禁地笑起來,目光看進她眼睛里,看得她忙又低下頭來,然后才開口對她說:“合格,進去吧?!?/br> 蔣珂只覺虛驚一場,低著頭暗暗松了口氣,忙跟他鞠躬道謝,又往里去。 文工團考什么蔣珂現(xiàn)在心里是十分有底的,有些措手不及的是,沒想到到這里領了報名表填上就立即要考試。還好她走哪都有在書包里帶舞蹈鞋的習慣,倒也沒什么應急不了的。她在往排練室走的路上,腦子里就在一遍遍地回想各種舞步,同時深呼吸給自己打氣。 進了排練廳,發(fā)現(xiàn)還有別的人在接受考核,她便安靜地站在一旁等著,把自己書包里的舞蹈鞋拿出來換上。等到叫到她的名字,方才往排練廳中間去。 到了排練廳中間,蔣珂背對一整面墻的大鏡子,給考核軍官鞠躬行禮。她不會行軍禮,還小學初中上學的時候每周一升旗,學校里會讓行禮。到高中的時候,連升旗儀式都沒有了。所以,蔣珂一本正經(jīng)行軍禮的時候,臉蛋上是有微微紅意的,沒底氣。 但等她跳起舞來,便是這屋里最閃亮奪目的人,起勢之后不過一瞬,就抓住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珠子。再然后,她便成了這排練室里的焦點所在。屋里除了她腳掌腳尖在地板上發(fā)出的蹬跳踢踏聲而外,沒有別的聲音。 她會的舞蹈又新潮前衛(wèi)一些,許多動作難度很高但她做得一點兒不拖沓。所以她給在場人帶去的驚艷,是超出了他們預估好的新兵水準很多的。 等她跳完,微微喘息著在原地站穩(wěn)步子,收勢站好,跟面前的考核軍官又鞠了一躬,全場都沒有人說話。 蔣珂站著不敢動,想著下頭還要再讓她做些什么才是。譬如模仿,譬如問她還會不會唱歌朗誦,會不會什么樂器。然只又等了一會兒,蔣珂便聽那考核軍官說:“可以了,下一個吧?!?/br> 蔣珂這就有點懵,她不過才跳了一支舞就讓她走了?其他的都不考核了?這是沒看上她的意思? 她有些急切起來,心里想要爭取,便忙開口說:“首長,我還能唱歌,我可以再唱首歌嗎?” 這考核軍官是個年近中年的女人,坐在桌子后面也是身姿筆挺的模樣。她看著蔣珂,臉上沒什么表情,倒是允許她唱歌,問:“唱什么?” 蔣珂雙手的手指虛握成拳,道了句:“北京頌歌?!?/br> 唱歌這方面,她自然也是做了準備的,依蔣奶奶的話,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會稍微練一會兒。她準備的這歌也不簡單,又慢又要轉(zhuǎn)調(diào)子,特別難唱。為什么不選朗朗上口好唱的?因為她覺得難唱的唱得不好,好像沒那么丟面兒一點。本來就是額外準備的,不太出糗就行了。 蔣珂對唱歌沒那么有把握,所以看起來多少有些不自信。而她對唱歌持有的那點自信,也在她唱到“啊……北京啊北京……祖國的心臟……”時,被在排練廳里聽著的人給笑沒了。 所以她只唱了半首,然后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唱下去,住了聲給考核軍官鞠了一躬,微紅著臉離開了排練廳,把地方讓給了下一個人。 情況不如她所料想得那般順利,便讓她有些垂頭喪氣。她到排練廳外的角落里換下舞鞋,沒精打采地把舞鞋裝回書包里,然后起身把書包帶子挎過腦袋挎到肩上,便耷拉著腦袋往招待所外去了。兩根長辮子垂在臉蛋兒兩邊,也有些怏怏的,配合她的心情。 蔣珂想,這回肯定又是沒考上了,真喪。 喪了一路,出了招待所的大門,抬頭看外面的春光,深吸了口氣又想,越挫越勇,下回再戰(zhàn)吧。 她這便又挺起腰來,撂開步子打算跑回家去。卻剛跑了沒多少步,后頭又有個人拿著報名表捂著頭上的軍帽來追她。追到她面前攔下她,氣喘吁吁地問:“你是姓蔣吧?” 蔣珂看著這個面生的男同志,點點頭,“是啊?!?/br> 那男同志還喘呢,把報名表給她看,“是你吧?” 蔣珂看了看報名表上的名字,又點點頭,“是啊。” 那男同志不大喘了,把報名表收回去,“跳得那么好,跑什么呀?正找你呢,回頭人就不見了。你被我們文工團錄用了,明天下午一點鐘,到招待所來領軍裝?!?/br> 這是什么劇情走勢?蔣珂聽了這話覺得跟做夢一樣,呆愣地看著眼前的男同志半天,難以置信地問了句:“您說什么?” “小蔣同志?!蹦型韭曇籼岣吡诵鰧W起北京話來了,說:“蔣珂同志,您,今兒跳得特別好,把我們都驚著了。我們舞蹈教員周老師瞧上了您,叫您啊,明兒下午一點鐘,麻利兒的,來咱們這兒,把軍裝領回去?!?/br> 兩遍不一樣的話,說的是同一個意思。蔣珂這回聽明白了,忽笑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只好伸出手去,跟眼前的男同志說:“謝謝您了,實在太感謝了。” 他的出現(xiàn),在這一刻,改變了她的人生。 這男同志看她伸出手來,自然也就握了上去,很鄭重地說:“歡迎加入我們文工團,小蔣同志?!?/br> 蔣珂搖著他的手笑得一臉燦爛,“謝謝謝謝,特別感謝您。” 蔣珂從招待所踩著陽光走后,這位年輕戰(zhàn)士看著她的背影長長吐了口氣,緩好了氣息,才收回目光來回去招待所。 他叫昌杰明,是南京軍區(qū)文工團的貝斯手,一名入伍好多年還沒入黨提干的文工團戰(zhàn)士。而那個扎著馬尾辮給蔣珂報名表笑起來一口白牙的女干部,叫施纖纖。說了蔣珂身架子纖弱的,被蔣珂叫首長的那個,叫安卜。 而這三個人……在考核這一日,都沒在蔣珂的腦子里留下多少印象…… 蔣珂只記得考核女軍官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讓她以為自己這回又沒考上。那考核女軍官是他們軍區(qū)文工團舞蹈隊的舞蹈教員周老師,蔣珂也記得。 因為順利地考上了南京軍區(qū)的文工團,蔣珂走起路來都是飄的,每走幾步就轉(zhuǎn)個圈兒,嘴里哼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小歌小調(diào)兒。雖然她唱歌沒什么天賦,但高興了就愛哼那么兩聲。 一直這樣到家,她還在哼。淘了米燜米飯,從灶后起來那么一下也能踮腳擺個架勢,活脫脫一舞瘋子。 蔣卓放學回來了,看到她的樣子,自然問她:“姐,遇著什么高興的事了?” 軍裝還沒領到,蔣珂不想早早把話說出來,便看著蔣卓回了句:“明兒你就知道了?!?/br> 蔣卓看她神秘兮兮地不肯說,也就不問了,道一句:“那我就等明兒吧?!?/br> 他那哪里叫等,蔣珂心里那才是真的叫在等明兒呢。一下午都是在游神里過來的,高興得那嘴角的笑意就沒退下去過。拿板凳坐在鏡子前,捧著自己的臉,覺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她穿越前的樣貌也不差,和現(xiàn)在的樣子有七八分像。所以說穿越大概也不是瞎穿的,兩者之間總還是存在著某種牽扯不斷的聯(lián)系。至于是什么,沒人說得清罷了。 但這些蔣珂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去多想,她到這里快一年了,已然適應了這里的生活。現(xiàn)在又如愿考上了文工團,只覺得自己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有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不像一開始過來時候那么痛苦不堪。 蔣珂一下午就這么在鏡子前傻坐了過去,晚上躺到床上的時候,壓根兒也睡不著,便瞪大了眼睛看頭頂?shù)姆苛?,濃稠的夜色里,只看到模糊的一點黑木頭。然后她就這么睜著眼熬了一夜,一早起來,那還是精神抖擻的。等李佩雯起來洗漱結束的時候,她把早飯都燒好了。 李佩雯去盛稀飯,看著她眼睛上的黑眼圈,故意說:“多大點事,就高興得睡不著覺了?” 蔣珂呆著眼睛珠子也看她,“我看您也沒睡得好到哪里去?!?/br> 李佩雯悶笑,“我閨女考上了文工團,我能睡得著么?”端著碗去到桌邊坐下喝口稀飯,又跟蔣珂說:“下午領了軍裝,明兒我?guī)闳フ障囵^,照張好看的相片,我?guī)挝唤o她們都瞧瞧。” 蔣珂把笑壓在嘴角不往外溢,看著李佩雯,“您就不怕人說您臭顯擺?” 李佩雯吃咸菜啃窩頭,“她們要是也有這樣的閨女,怕是要穿著軍裝領著遛遍整個北京城呢?!?/br> 蔣珂笑出來,只覺得自己心里那是越發(fā)等不及了。 而后這一整個上午,蔣珂就是抱著家里那巴掌大小的舊鐘等過去的。蔣奶奶邊兒上瞧著她,看她不跳舞不喝水,就抱著鐘傻坐,還當她病了,死活要帶她去街道衛(wèi)生室看看。 蔣珂抱著那鐘還不松手,跟蔣奶奶說,“奶奶,我沒病,我等時間呢。十一點我開始做飯,等蔣卓放學回來吃過飯,差不多十二點,我洗完碗就出去。路上一個小時足夠的,拿完東西我就回來?!?/br> 蔣奶奶聽得有點糊涂,問她:“拿什么東西?” 蔣珂終于還是沒忍住,跟她說:“奶奶,我本來想把東西領回來再告訴您的。我忍了一個晚上了,可我現(xiàn)在實在忍不住了,我要告訴您!” 蔣奶奶聽她脆聲脆語,說話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高,就看出她是憋壞了。她瞇著盯著蔣珂,順話問一句:“快說!” 蔣珂深吸一口氣,把聲音又壓低了,說出來只有氣音,“奶奶,我考上啦!待會兒,”指指懷里的鐘,“一點鐘,我去招待所領軍裝?!?/br> 蔣奶奶聽到這話的時候立時就喜懵了,心里噗通噗通地跳,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然后她突然一把抓住蔣珂的手,問她:“考上了?哪個軍區(qū)的?” 蔣珂眼睛亮亮的,嘴角抿著笑,聲音還是小,“南京軍區(qū)的。” 蔣奶奶聽完這話就樂壞了,拍起大腿來了,拄拐杖起身要出門炫耀去了。 蔣珂看她要走,忙一把拉住她,“奶奶,您干什么去?” 蔣奶奶很是直接,“跟我那些老姐們兒說說呀,讓她們還笑話不笑話咱孫女兒?!?/br> 蔣珂搖搖頭,“還沒領到軍裝呢,她們不信的。您等等,等到我待會兒去把軍裝拿回來,我親自跟著您去見您那些老姐們,給您長臉?!?/br> 蔣奶奶笑起來,覺得這主意甚好,便又坐下身子來,說:“好好好,那奶奶等著。” 說等著的,可三分鐘還坐呢,又站起來要出去說去。 蔣珂便拉著她,不讓她走,勸她,“奶奶,咱再等等,不差這幾個小時。” 蔣奶奶便只好又坐回去,跟自己說:“是是是,不差這幾個小時,再等等,再等等。” 蔣珂看著她的臉,心里想著,嘴上說著等,肯定還是等不及的。 果不其然,在蔣珂中午掐著時間在十二點出門后不久,她便再也坐不住,出去串門找自己的老姐妹聊天兒去了。 蔣珂是和蔣卓一起出的門,蔣卓走在蔣珂旁邊兒,看著她比昨兒還高興,想了又想,問了句:“姐你不會是考上文工團了吧?” 蔣珂看他稍顯平淡地問出這句話,轉(zhuǎn)頭看向他,“你這就猜到了?” 蔣卓嘟噥一句,“我又不瞎,都寫你臉上了。” 蔣珂看他這樣,伸手推一下他的肩膀,“怎么,我考上了你不高興?” “高興啊,替你高興?!笔Y卓還是用比較平淡的情緒說話,“就是你一考上,就要搬出去到部隊住了。想到這個,就有點不高興?!?/br> 這是心里話,蔣珂聽著蔣卓這么說,也有些沉下情緒來。然后她伸手上去揉了一下蔣卓的腦袋,說了句:“好弟弟?!?/br> 蔣珂到了招待所的時候,還沒到一點鐘。她壓著心里的欣喜與緊張,往昨兒去過的地方去,剛進門就瞧見了昨兒追出招待所跟她說通過了考核的男同志。 昌杰明看到蔣珂進來,也打眼就瞧見了她。這女孩子皮子白,大眼睛小嘴巴,面相是清純中帶著甜的那種。就是擱在人堆里,也是最打眼的那一個。 她看蔣珂進來,便忙迎上去,笑著道:“小蔣同志,您來了?!?/br> 蔣珂客氣地跟他鞠躬,“同志您好?!?/br> 昌杰明看她這樣,笑著把她往里頭領,說:“我姓昌,叫昌杰明,杰出的杰,光明的明,以后我們就是一個團的戰(zhàn)友了。入了團遇上什么困難,找我就成。” “好的,謝謝您?!笔Y珂把他的名字記下來,跟著他往走道里頭去。 還沒走到要去的地方,便在走道里迎面遇上過來的安卜,昌杰明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安卜沒停步子,反腿就是一腳踹在昌杰明的腿上,就這么走了過去。 昌杰明被他踹得一陣嘶氣,下意識地去摸摸小腿。見蔣珂還在他后頭,就沒吭聲,帶著蔣珂又往里去。 蔣珂看得出來這是他們戰(zhàn)友之間的小打小鬧,微微頷首跟在昌杰明身后,也沒出聲。她現(xiàn)在心里一心只想趕緊領到軍裝,對別的這些事情自然都不太注意。 昌杰明把她帶去排練廳,正巧施纖纖正在里頭收拾東西。她看見昌杰明帶著蔣珂進來,便從桌上拿了一套軍裝過來。這次來北京招兵,各大校區(qū)宣傳隊,考核了不少人,最終也就挑出來兩個。其中一個是自己跑來考的,團里的人對她印象都特別深,施纖纖自然也記得。 施纖纖拿著軍裝走過來,伸手送到蔣珂面前,便聲音溫柔地跟她說:“蔣珂是吧?這是按照你身高體重分的,軍裝、帽子、帽徽、領章和布鞋,都齊了。你今天把軍裝領回去,過了今天明天,后天下午三點鐘收拾好東西到招待所,坐晚上的火車跟我們一起去南京,到文工團報到并參加新兵集訓,能記住嗎?” 蔣珂看到那軍綠的衣裳呼吸就緊起來,她雙手攥著自己的書包帶子,看向施纖纖點頭,“嗯,我記住了。” 施纖纖看她這樣子,自然不覺得陌生。許多人夢想著進文工團,考上之后,都是蔣珂這個樣子。好像飄在云頭上,看到軍裝目光都挪不開。她笑著,看著蔣珂從她手里接過軍裝去,又跟她說:“沒別的事了,你回去吧。關于個人檔案資料,我們這邊會聯(lián)系你家所在的街道,直接調(diào)到我們軍區(qū)去。” 蔣珂抱著那軍裝高興,便笑著沖施纖纖深深鞠了一躬,說:“謝謝jiejie。” 施纖纖聽著這聲jiejie也高興,拍拍她的肩,“小meimei,那我們后天下午見吧?!?/br> 說是小meimei,其實施纖纖也沒比蔣珂大多少。蔣珂現(xiàn)在十七,施纖纖二十,也就大了三歲。但是施纖纖十二歲就入了伍,是個十足的老兵。 蔣珂不在意小jiejie小meimei這些,領到軍裝她就高興。心里想著的也是要趕緊抱回去,到家從頭到腳換下來,出去臭顯擺一番。胡同里那些沒事兒就拿她當笑話講的人,也該閉嘴了。她悶不吭聲將近一年,忍氣吞聲將近一年,等的不就是這一日么?她要學趙美欣穿改良旗袍蹬高跟兒鞋在胡同里撩頭發(fā)那樣子,她穿軍裝,也去胡同里撩頭發(fā),把兩根大辮子甩到天上去! 她庸俗膚淺么?小市民么?是了,她蔣珂從來也就是悶不吭聲的俗人一個。 蔣珂在心里想得美,在路上跑得也急,但還沒跑出招待所多遠的路程,就被身后的汽車喇叭聲并幾聲“蔣珂同志”給叫住了。 蔣珂停下步子時,軍綠色的吉普車就停在了她旁邊的馬路上。昌杰明從副駕車窗里伸出頭來,看著她道:“小蔣同志,能給我們?nèi)齻€當個導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