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第38章 吃過午飯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鐘,時夏修稿子,周政爍在看劇本。 沒多會兒,家里來了客人。 江余一早說完帶著人過來看房子,時夏推開門的時候,他身后站著一個年輕女人,穿一身紅大衣,背著小挎包,頭發(fā)散著,眼見得凍得不輕,瑟瑟地抽著鼻子。 仰著頭,目光飄著,正四下打量房子外墻。 江余先對身后人說了句,“這位是房主,姓‘時’,時間的時?!比缓蟛艑r夏介紹說,“這位是喬小姐,來看看房子?!?/br> 穿紅大衣的女人這才把目光端正了,然后和時夏互相愣住,半晌才各上前一步,擁抱上去。 “喬薇,怎么是你?。 睍r夏頗有些意外,喬薇是土生土長的b市人,父母長輩多在那邊,她又是個戀家的人,在那邊上學(xué)工作,幾乎沒出過b市。 喬薇早知道房主姓時,只是沒想到,竟然是時夏。 她就想著,怎么這么巧,正好住在江城,正好就姓時。 “也是巧了?!?/br> 時夏有些意外,但還是挺高興,拉著她進(jìn)了院門,“怎么想起來在這邊買房子?” “受不了我爸媽,成天逼我相親,打算出來躲清靜,以后搬過來這邊住。”喬薇笑了笑,“你不知道吧?我老家也在這邊。” 時夏更驚訝了,“從來沒聽你說過。” 喬薇挽著她的胳膊往里面去,“也小時候住過幾天,后來爸媽把爺爺奶奶接到b市去,就沒回來過了。這邊兒也沒什么親戚了?!?/br> 時夏還是覺得,“太巧了?!?/br> 喬薇笑了笑,如果她說,她問周政爍叫表哥,時夏豈不是下巴要掉下來了。 哪有什么巧不巧的,還不是,刻意為之。 房子喬薇大致看了下布局,只問了一句,“房子你是真心想賣?” 時夏點了點頭,“是要賣的?!?/br> 無論她病最后怎么樣,這房子她以后都不會住了。 “那成,”她看了眼江余,“按這位大哥的說的來,七十萬,我抹個零,我們把合同簽了,就算定下了。” 按市價來說,七十萬不算貴,但也不算便宜,江余想時夏急著賣,就稍微報的高了點兒,想著還有商議的余地。 沒想到喬薇竟然一口答應(yīng)了。 時夏有意把價格降一降,但看喬薇這么說,反而覺得自己糾結(jié)于這個顯得矯情,點了頭,“你再看看房子,合適的話,我們就簽了?!?/br> 兩個人沒多寒暄,喬薇推著各個房間的門,一個個仔細(xì)看了,時夏跟在后頭,跟她講這房子大致的情況,“是老房子了,這邊兒住的都是老一輩人,房子大,各家都有院子,少說也有二百來平,二層樓,樓上不住人,用來做蔭的,江城這邊兒夏天熱的很。上下都有陽臺,下面陽臺半面露天,下雨的時候會潲進(jìn)來雨,晾衣服或者堆放東西要格外注意。還有就是排水系統(tǒng)不好,這兩年周圍房子翻新的多,地基都抬高了,這邊是低洼區(qū),一下雨周圍的雨水會往這邊兒聚,如果要長住,可能還要重新排一下下水道……”時夏事無巨細(xì)地講著,因為是熟人,也沒什么可隱瞞的。 喬薇掂量著,最后拍板應(yīng)下,“這地兒我挺喜歡,買下以后,鐵定是要重新翻新的,布局按照我喜歡的來,房子扒了重新來蓋都有可能?!彼嵝阎皶r夏,你到時候要是后悔了,可就收不回去了?!?/br> 時夏點著頭,笑著說,“你放心,我想好了的?!?/br> 是真的想的很明白了,不是心血來潮。 小雪從臥房里出來,伸了個懶腰,嘴巴張得老大打了個哈欠,然后蹭到時夏邊兒上,圍著她腿繞了兩圈,“喵”了幾聲。 喬薇看著,多少有些意外,“你養(yǎng)的貓?” “嗯,”時夏點了頭,把小雪抱起來,“是不是和福娃很像?” “是挺像的。” 都是純白的毛,眼珠子一個藍(lán)一個黃,脾性也像,懶懶的,有股子高冷的氣質(zhì)。 兩個女孩子在說話,周政爍和江余出了房間,往院子里去。 “時夏跟我坦白了,我過段時間陪她去加州看病?!敝苷q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邊走,一邊側(cè)頭去看江余,抬了下另一只手手示意,“那天,謝謝你了?!?/br> 是一周前,江余突然打來電話,語氣嚴(yán)肅地問他:“你知道時夏要去加州了嗎?” 他回答,“我沒聽她說過?!?/br> 江余的聲音越發(fā)沉重,“那我接下來的話,希望你能好好想一下,不一定對,但我得告訴你。我姑姑江瀾也是醫(yī)生,時夏回來的時候找過她,大腦的毛病,情況不明,我姑姑把她病歷給她遠(yuǎn)在加州的導(dǎo)師看了,然后建議時夏去加州見見她導(dǎo)師,時夏打算把你們現(xiàn)在住的那個房子賣掉,她姥姥還留有一份房產(chǎn),在市區(qū),市值大約有兩三百萬,是之前時夏爸媽留下的,她一直說要留給姥姥養(yǎng)老,所以沒動過,但我聽律師說,時夏最近把房產(chǎn)已經(jīng)變賣了,她所有的積蓄大概都已經(jīng)變換成現(xiàn)金攥到手里了,至于要做什么,你自己猜一猜,反正我是覺得,時夏在想后事了……” 那時他聽到,有一瞬間的愣怔,之前種種反常,好像都能解釋的通了。 他能怎么想,他所想的,無非和江余一樣。 之后看見時夏,沉默著,想問,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時夏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照舊對他笑,追著他問一些從前的事,淡淡的,什么都很淡,她努力營造一種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寧靜的氛圍出來,兩個人像是初戀的男生和女生,青澀的,稚嫩的,笨拙的相互愛著。 他躑躅了幾天,想了很多,每晚都睡不著,睡著了就是噩夢,夢見她離開了,又是不告而別,醒來一身的汗,扭頭去看她,看她安安穩(wěn)穩(wěn)睡著,然后才安心,卻再也睡不著。 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沒開口,怕一開口,她連最后那點兒微末的氛圍都不愿再營造,掉頭就走了。 他困得住一時,也不能一輩子困著她。 她要是想走,他是攔不住的,就像那次她說分手,她眼神那么絕望,表情那么悲傷,他有意挽留,卻怎么都說不出口,不敢刺激她,也不想她進(jìn)退兩難更加難過。 如果離開對她來說是解脫,那么他也沒理由去阻止她掙脫束縛尋找自由。 這次也是,如果她執(zhí)意要離開,要瞞著他,他也沒資格去指責(zé)她。 如果換做他,他大概也會這么做。 愛情是相互的,不能給予的時候,所得到的,也無法心安理得。 他可以不求回報,但她也許無法釋懷。 他原本,是做好了她會不告而別的打算的,他想,大不了就追到加州去,大不了動用點兒不太磊落的手段,他是看不得她一個人。 也不想松手。 頂多背后做事,不叫她發(fā)現(xiàn)。 只是沒想到,她最后竟對他坦白了所有。 很意外,也……很高興。 她愿意把手給他,對她來說,是件多難得的事,他是明白的。 江余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笑了笑,“不客氣,不過很慶幸,和我猜測的不一樣?!?/br> 周政爍扯著唇角勾了一個笑,“挺意外吧?” 江余沒否認(rèn),“是?!彼∠罄?,時夏是那種不愿給任何人添麻煩的人,如果得知自己生了大病,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瞞著所有人,自己給自己安排后事,要是治得好,之后再回來,也鐵定輕飄飄一句,“那時候生了點兒小病,不礙事,已經(jīng)好了。” 要是治不好,就此兩散,誰也不妨礙誰。 她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人,自主自立得讓把她放心上的人覺得寒心。 又心疼。 從時夏托他處理房子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大對勁。 后來姑姑來家里,跟父母談話,他從樓上下來,就聽見客廳里的聲音,“時夏的病,其實并不太樂觀,腦中有異物本身就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更糟糕的是,病因不明確,從ct上來看……”之后說了什么,記不太清,只記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 就像這雪,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屋里時夏和喬薇在看房子,兩個男人無事可做,在院子里待著,掃了掃石凳石桌上的雪,對坐著下圍棋。棋盤里滲了雪水,兩個人也不在意,只是捏在手里,越發(fā)顯得涼。 上午還下了場雪,下午卻出了太陽,紅彤彤的日光,把滿地的白映成了緋色。日頭曬在皮膚上,久了留下暖熱的溫度。 江余深深吸了口氣,白子落下,啪嗒一聲,驀地開口,“其實我從小就喜歡夏夏?!?/br> 他笑了笑,這樣坦白,是覺得自己終于可以放下了。 有些執(zhí)念,一念能念十年八年,可說要散,轉(zhuǎn)頭就散了。 那時候見時夏不多,每年寒暑假的時候,時夏才會回老家待一段時間——因為爺爺奶奶那一邊去世的早,她經(jīng)常在姥姥姥爺這邊待,把這里稱作老家。 時夏不是個鬧騰的女孩子,文文靜靜的,回了老家也不經(jīng)常出門,時夏的mama是獨生女,所以她也沒有舅舅啊姨媽什么的,自然也就沒有表兄弟姐妹的。 反倒是江余和時夏同齡,所以也就常待一塊兒玩。 稱不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到底記憶都是美好的。 江余看了周政爍一眼,一臉的恍惚,苦笑了片刻,“不過沒敢說過,年紀(jì)小的時候不敢,后來就長大了開始別扭,覺得自己沒什么值得她喜歡的,再后來,好不容易鼓起點兒勇氣,又發(fā)現(xiàn),她有喜歡的人了?!彼f到這兒的時候,深深看了眼周政爍,“其實,要是別人,我未必會幫,但你不一樣。” 周政爍是時夏年少就喜歡的人。 一喜歡,就是這么多年。 那天得知時夏的病情的時候,他大腦里幾乎電光火石間就把一切串聯(lián)在一起了。 時夏突然回老家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jīng)有疑惑,后來周政爍追過來,再后來緋聞鬧得厲害卻一直沒見澄清,時夏哪哪都反常著,突然又讓他幫她賣房子。 她這是,在打算自己的后事了,如果沒猜錯的話。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猜的沒錯,一瞬間悲哀或者憐憫都涌出來,甚至帶著點兒難以言說的氣憤。 氣憤她從來這樣,什么事都自己扛,默默埋在心里,什么都不說。 “她爸媽剛出事的時候,也是這樣,什么都不說,沉默得讓人心疼,沒過多久,一切都正常了,可誰都知道,她怎么可能放得下。” 那場面,光是聽聽,他一個外人都覺得唏噓,何況是至親的她。 黑子被圍困,死了一大片,江余默默撿著子,周政爍用手抵著下巴,看著棋局。 “其實……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周政爍指間夾著一枚黑子,遲疑了片刻,穩(wěn)穩(wěn)落下來,這才抬頭去看江余,“時夏她腦袋出過問題,記憶丟失了一部分?!?/br> 江余白子捏在手里,卻是遲遲落不下來,周政爍再去看的時候,分明看見他楞在那里,好一會兒才干澀著聲音問,“你說什么?” 周政爍有時候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大腦受傷,失憶……聽起來,總覺得像是電視劇里才會有的離奇情節(jié)。 可事實上,真的是發(fā)生了。 他解釋,“那時候時夏受了很大的刺激,當(dāng)時還請了心理醫(yī)生去疏導(dǎo),她丟失的記憶恰好又只是父母出事那一小段,當(dāng)時大家都覺得她是因為受了刺激,不愿在她面前提起那件事,其實她是真的不記得了。” 江余再去回憶,似乎才看出一些從前忽略的端倪。 “你是說……?”他舉棋,遲疑著,面兒上是僵了的表情,饒是他學(xué)醫(yī)這么多年,知道人體尤其大腦是何等的復(fù)雜精巧,這會兒也有點兒不可置信。 周政爍點點頭,之前他也像江余這樣驚訝,甚至不相信,可時間是個好東西,能平復(fù)掉一切,包括那些不可思議的情緒。 周政爍想了想,又說:“其實除了父母,她連我也不認(rèn)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