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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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記憶里, 昆侖從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師父的威嚴也從未有人膽敢冒犯, 她在昆侖之主的膝下接受教導,也曾將那些教誨奉為圭臬。 可現(xiàn)在, 率領著軍隊想要將這片生養(yǎng)她的土地化為廢墟的也正是她, 似乎只有這么做才能擺脫過去的憧憬和崇敬, 徹底撕破溫情的回憶,將她身上壓抑的痛苦和瘋狂全部釋放出來。 想到這里,她握緊了手中的長矛, 跟著天將們一步步逼近眼前的山脈,這支即將討伐西王母的軍隊是她假冒玉皇大帝的名義調(diào)出來的死士,他們對昊天玉帝忠心耿耿,如果不是她拿到了玉帝的令牌, 也無法讓他們聽命行事。 實際上,到現(xiàn)在她也僅僅是作為玉帝特使混在這里而已。 恐懼、擔憂、緊張和興奮縈繞在玄女的心頭,每當西王母長嘯一次, 她也跟著神經(jīng)質(zhì)的咬著指甲。 飛禽走獸在主人的呼喚下聚集在昆侖的山腳,它們用嘯聲和鳴叫回應著女仙之首的呼喚,樹海翻涌,飛沙走石, 昆侖仙境正逐漸露出祥和美景之下隱藏的獠牙。 來勢洶洶的天兵已經(jīng)兵臨山腳,與蓄勢待發(fā)的仙獸們僅僅隔了一道屏障,九天玄女撥開擋住視線的將士,就看到漫山遍野的野獸自發(fā)的讓開了一條通道,而踏步而來的正是她無比熟悉的身影。 人身、豹尾、戴花、玉勝。 九天玄女蹭無數(shù)次在夢中勾勒過這個身影,可每一場夢境都以后者冰冷的拒絕為結(jié)束。 “天命就是天命?!眽衾锏奈魍跄溉缡钦f道,一如她記憶中的冷酷和堅定。 “啊,師父……” 兩行清淚從女子隱藏在頭盔下的臉頰上滾落,她邊哭邊笑,手中的長矛都差點砸到地上,可眼睛貪婪的注視著西王母,一刻都不愿意移開。 “我的旅途終于達到了終點。” 她哭哭笑笑了好一陣才從腰間摸索出了一塊刻有“昊天”二字的令牌,顫抖的手指幾乎捂不住牌面,然后她停下喘息了片刻,眼睛依舊牢牢黏在西王母身上,身體里有個聲音在一直尖叫著“快停下”和“師父來救救我”,可最后,她也僅僅是對著昆侖用力拋出了令牌。 師父是不會來救她的,因為天命就是……天命。 令牌砸到了昆侖的禁制上,被直接彈了出去,在這一觸即發(fā)的時刻,被彈開的命牌就是開戰(zhàn)的信號,天兵們舉起了盾牌和長矛,他們怒吼著沖向了曾高不可攀的昆侖仙境,而迎接他們的則是仙獸們的咆哮和利爪。 天庭與昆侖的戰(zhàn)爭,正式爆發(fā)。 “專心點?!?/br> 東王公喚醒了被洞外的喧囂吸引的阿恬,他剛剛完成了五根手指最后的打磨工作,正一手拿著大拇指往少女的左手上接駁。 “可惜哪吒已經(jīng)死了,不然還能讓他來給你傳授一下經(jīng)驗?!?/br> 他這么說著,毫不猶豫的將大拇指按到了阿恬的傷口上! “唔!” 少女悶哼一聲,豆大的汗珠如瀑而下,她用右手撐住了案幾才避免自己整個人都滑落下去,而這只不過是開始而已。 “第一根?!睎|王公數(shù)道。 “啪嚓?!?/br> 巨大的斷裂聲從洞xue外傳來,緊接著是噼里啪啦的回聲,就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不斷破碎。 “昆侖的屏障破了。” 東王公低著頭拿起了食指,此刻仙獸的吼叫聲已經(jīng)轉(zhuǎn)為了廝殺,高低不同的咆哮夾雜著兵器相接的脆響回蕩在山林之中,合成了一首讓人坐立不安的琵琶曲。 “第二根?!?/br> 阿恬把頭埋進了手肘里,她渾身的衣衫已經(jīng)濕了個精透,黏糊糊的貼在肌理之上。 “第三根。” 獸類瀕死的哀鳴回蕩在山谷間,重物落地的聲音不絕于耳,東王公注視著無法坐直的少女,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太近了,這些聲音越來越近了。 這意味著昆侖的防線在不斷后縮,也意味著西王母已經(jīng)衰弱到了無法震懾敵人的地步。 倪君明并不驚訝,從天道崩解的那一日他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當他和楊回衰弱到無可挽回,他們將會走上終途。 “第四根?!?/br> 他精準的將四指接到了少女的手掌上,沉穩(wěn)的動作就像是少女因疼痛而產(chǎn)生的掙扎和屋外逼近的兵戈聲都不曾存在。 “我的手藝很不錯,每一個傷口都完美吻合,”他還有心情孤芳自賞,“就跟你說白澤那家伙對我有偏見,畢竟他從一開始就反對我和阿回走太近?!?/br> “……為什么?”阿恬抬起了汗涔涔的臉,連續(xù)四次的劇痛讓她的聲音格外虛弱。 “因為他覺得,我們終將分道揚鑣?!?/br> 東王公用自己的袖子給她拭了拭汗。 “阿回和我分別代表著世間的陰陽二氣,就像是首尾相銜的太極魚,互相吸引也互相排斥,白澤認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危險又脆弱,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理念也有一定的道理,我們倆確實有無法相容的地方?!?/br> “……那你們會分道揚鑣嗎?” “阿恬啊阿恬,”男人笑了,“這個世間沒有哪對夫妻之間完全沒有矛盾,因為人和人本來就無法全然互相理解,互相妥協(xié)、互相讓步才是夫妻,白澤那種孤家寡人是不會懂的?!?/br> 少女擠了擠眼,有一滴汗水差點滑了進去,她還想說些什么,一張口卻是一聲驚叫。 “??!” “第五根?!?/br> 東王公的動作完全能用“快、準、狠”來形容,他一邊按住身體不由自主彈跳了一下的阿恬,一邊擠眉弄眼的調(diào)笑她,“怎么樣?姑娘家一聊到這種事難免就會移了神,若是這等時機發(fā)動偷襲,可真是一偷一個準。” “……多謝提醒?!卑⑻駨难揽p里擠出了這句話,她忍耐過最初的刺激后試探著蜷縮了一下重新?lián)碛形逯傅淖笫?,男人也配合的松開了自己的手。 就像東王公自夸的那樣,他的手藝確實出類拔萃,少女的左手簡直可以用恢復如初來形容。 “一開始動作會有些遲緩,但也不妨事,多用幾次就能好,”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只薄紗手套給她戴了上去,“好好珍惜它吧,下一次你再這么虐待自己,可沒有二大爺來給你收拾殘局了?!?/br> 阿恬收回了左手,緩緩收攏五指又張開,這么重復了幾次,她突然用左手并指為劍,指尖劍芒爆漲一丈之多,鋒利的頂尖擦過倪君明的喉結(jié),準確的刺進了身后闖入洞xue的天兵的喉嚨。 天兵舉起的長矛砸到了地上,緊隨而來的則是他轟然倒地的身軀,泊泊的鮮血從他脖頸處的缺口涌了出來。 少女干凈利落的攻擊引得東王公吹了聲口哨,“漂亮!不過我得提醒你,謀害同僚可是重罪,你已經(jīng)觸犯了天規(guī),需要我提醒你阿回執(zhí)掌刑罰嗎?” “如果要追究我的話,恐怕娘娘要先把自己抓起來了,她可在外面帶頭違反天規(guī)。” 阿恬回擊道,她踏過天兵的尸體向外大步走去,即將踏出洞口的時候腳下一頓。 “再見,二大爺?!?/br> “再見,白阿恬?!?/br> 得到了回復的少女燦然一笑,她迎著廝殺聲與血腥味大步向前,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天翻地覆,平和的仙境淪為了人間地獄,離開了西王母洞府的保護,迎面而來的狂風攜帶著飛沙走石,幾乎要將她切成碎片。 面對著不遠處廝殺在一處的天兵和仙獸,阿恬抬起了右手。 “劍來?!?/br> 漆黑的萬劫帶來了浩大的聲勢,漫天綻放的火蓮艷麗非凡,而在憑空出現(xiàn)的洶涌煌燁之中,一道白色的流光格外顯眼,只見它靈活的穿過了糾纏在一起的敵人和不斷變化的火焰,精準無比的撞入了少女帶著薄紗手套的左手。 阿恬定睛一看,在她手中被撞了個七暈八素的正是一只肥美無比的白鴿,而它蠶豆大的眼睛正無辜的望向她,嘴里還叼著半根被燒焦的發(fā)帶。 白心離的發(fā)帶。 哪怕后者已經(jīng)被火焰灼的泛黃發(fā)黑,她也對此無比肯定。 “走吧,下次再捉到你就真的把你給燉了?!?/br> 她一把扔開依然暈乎乎的飛鷹,將殘留的發(fā)帶系倒了劍柄上,舉起萬劫對準了不遠處的天兵軍陣。 “乖孩子,帶我去大師兄哪里?!?/br> 東王公站在原地目送著少女消失在洞xue口,也提起下擺跟了出去,燦爛的日光讓他抬手遮住眼,如果不是漫山遍野的血泊與尸首,這樣的天氣倒是真的很適合踏青。 “好了,我也該回到阿回得身邊了,”他喃喃自語,“畢竟,一個人走向終途真的很寂寞啊?!?/br> 第139章 句芒覺得自己這一生, 哪怕是在西王母面前謊話連篇的時候,都沒有眼下這一刻那么緊張。他對著躺在床鋪上的青年遲疑的伸出手,在將碰未碰的時候又猛地縮了回來。 “怎么?有難度?” 催命符般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顓頊的話讓句芒瞬間身體僵了僵, 他恭謹?shù)奈⑽⑵^身,“陛下, 屬下只是覺得,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么做有些冒險而已。” “冒險?”顓頊挑了一下眉毛, “想要將四御的身體李代桃僵確實需要非常充足的準備, 這也是我們一直未能對玉帝動手的原因, 可放到了普通的人仙身上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難?!?/br> 一聽到“玉帝”二字,句芒的神經(jīng)就跳了跳,天知道九天玄女那個瘋婆子把玉帝的身體藏到了哪里! “陛下提點的是。”他最終也只能這么應承。 “盡快動手吧, 雖說勾陳大帝本來的身體才是最合適的,可既然時光無法重來,用現(xiàn)在的也可以湊合湊合,少昊會諒解的?!?/br> 顓頊說著, 向后退到了門口,唯留句芒站在昏迷的白心離身畔。 句芒知道,自己不得不動手了。 他必須用喚醒少昊來拖住顓頊的注意力, 避免后者發(fā)現(xiàn)九天玄女冒用昊天玉帝的名義去攻打昆侖。 句芒不是傻子,他清楚這件事根本就瞞不了多久,可在喚醒少昊后事發(fā),他還能活, 若是在此時事發(fā),他必死無疑。 顓頊從來不會對叛徒心慈手軟。 句芒咬緊后牙根決定動手,而把他推入進退兩難之地的玄女則是在亂軍之中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啊,在這里?!?/br> 她抬了抬頭盔的帽檐,看著站在高地上用嘯聲指揮著仙獸反擊的西王母,嘴角克制不住的高高揚起,倘若光看這個笑容的話,她竟在此刻露出了一種宛若稚子的天真和欣然來。 平心而論,西王母此時異常狼狽。 在九天玄女的印象里,她的師父總是高高在上,擁有著無邊的法力,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連騰云駕霧都做不到。 隨著天道的沒落,西王母已經(jīng)面臨著末路。 對于這個自己早已預料到的結(jié)局,玄女體會到了久違的欣喜欲狂,她想要細細品味大仇得報的美妙滋味,可嘴里泛上的只有苦澀。 她提起手中的長矛,悄無聲息的繞到了已現(xiàn)疲態(tài)的西王母身后,然后毫不猶豫的對準她的心窩刺了進去! 矛尖刺穿rou體的感覺比想象的還要輕松,就仿佛這具身軀已經(jīng)喪失了抵抗外界攻擊的力量,西王母張大了嘴,嗓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尖嘯,她眼睛瞪的溜圓,鮮血從胸前長矛鉆出的部位向外涌…… “噗通!” 她雙腿無力的跪在了地上。 “娘娘!”不遠處的白鶴童子發(fā)出了一聲驚叫,“娘娘受傷了!” 可惜,他的聲音很快被埋沒在了此起彼伏的咆哮和哀嚎之中,就算想要前去救援也會沒走幾步就被新的敵人纏上。 九天玄女拔出了長矛,鮮血四濺中,西王母重重的砸到了地上,前者一把掀開頭盔跪在瀕死的女仙身旁,美艷的臉上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