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大事，如果不是交通不便，消息不靈通，舅舅也不會被瞞這么久，到現(xiàn)在才來。

    葉君書對這個舅姆的觀感更差了，他理解舅姆的想法，他家如今只剩下一干弱兒，最親近的只有舅家了，舅姆這是怕舅舅心軟擔(dān)下責(zé)任養(yǎng)他們，在他的眼里，他們?nèi)秦?fù)擔(dān)累贅，自然不想將麻煩往家里攬。

    可就算這樣，將消息瞞住連來祭奠都不來，就太過分了！

    他有手有腳的，還真會賴上舅舅家不成？

    葉君書憤怒過后，又有些無奈，他知道這事不能完全怪舅舅，舅舅遺傳了外姆麼的性子，脾氣軟和，沒什么主見，在外面一向是被欺負(fù)的份，所以舅舅到年紀(jì)談契時，外姆麼就想找個性子強(qiáng)硬潑辣的夫郎，好將家里立起來。

    于是就說了莊家村個兩個村頭的薛家村的一個名聲在外的哥兒，舅姆剛結(jié)契過去時，還算和氣，然而等摸透了舅舅和外姆麼的性子后，本性就暴露出來了，整個莊家完全捏在手里，成了他的一言堂。阿姆還沒出門時，受過不少這個哥么的氣，可為了舅舅和外姆麼，都忍了下來。

    如果舅姆是個性子好的，那皆大歡喜，日子會好過點(diǎn)，可惜還是看走眼，人家的性子是強(qiáng)硬，可也自私自利，而舅舅和外姆麼的忍讓將他的性子養(yǎng)得更加霸道潑辣。

    外姆麼唯一硬氣起來的一次，就是舅姆想將阿姆說給他外家時，他堅決不肯，并偷偷答應(yīng)了葉家的求親，迅速將阿姆結(jié)契出去。

    饒是那是自己的兒子，在他這個阿姆還在的時候，當(dāng)哥么的根本無權(quán)插手夫家兄弟結(jié)契之事，外姆麼還是覺得虧欠了舅姆，在舅姆面前更加不敢說話了。

    葉家有幾分家底的時候，阿姆每次回去都大包小包的堵住舅姆的嘴，所以兩家的關(guān)系還算密切，可自從葉家開始變窮給莊家節(jié)禮少了很多后，舅姆就有意見了，每次見到阿姆都冷嘲熱諷指桑罵槐的，還說阿姆白日做夢，沒幾個錢就想供個讀書人。

    后來阿姆就不怎么回外家了。

    更多的是舅舅找時間來葉家看弟弟，而且每次都匆匆忙忙的。

    這些事情，家里大人沒在孩子們面前透過風(fēng)聲，就葉君書從阿姆不時的愁眉苦臉中大概猜到一點(diǎn)，按理說小山他們是不知道的，小山他這個年紀(jì)知點(diǎn)事了，對舅舅心有芥蒂不奇怪，可是路哥兒的態(tài)度就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了，如果他沒看錯，那是敵意？

    不過現(xiàn)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葉君書將視線轉(zhuǎn)移到舅舅身上，他對這個舅舅實(shí)在不知怎么說，他們都是長輩，他就算再有意見也不適合說出口，舅舅的性子就那樣了，幾十年都變不了，他還能說什么？

    而且他一個晚輩，哪好說長輩的不是？

    日子都是自己過的，冷暖自知，外人也不宜置喙。

    “子舟，不如你們和舅舅回去一起過日子吧！”莊新立著實(shí)擔(dān)憂，大外甥自己還是個孩子，怎么帶得了更小的小孩？五娃六娃還不滿周歲呢！

    雖然在舅家日子可能也不會過得好，可有他在，起碼不會缺一口吃。而且在眼皮底下看著，他比較安心。

    一個家沒大人立著，像什么樣？他是大外甥最親近的親戚，理應(yīng)他照看著。

    葉君書知道舅舅的話是真心的，可他也清楚，有舅姆這樣的人在，他們兄弟是不可能住過去的，更何況，舅家再親，他們住著也不自在，總歸沒有自己家里來得方便。

    葉君書婉拒道，“舅舅，您看我這幾個月不也過得有模有樣？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我們沒得在別人家為雙親守孝的理，何況，我想離阿父阿姆他們近些，隨時可來看看，我想，小山他們也是這么想的?！?/br>
    “你們小孩子哪會過日子？有舅舅看著，更安心。”

    “榮伯和明阿姆還有鄉(xiāng)親們都很照看我們，舅舅放心。”葉君書笑道。

    村里人雖然也有些比較自私愛貪便宜嚼舌根的，但本質(zhì)都不壞。大多數(shù)人都很質(zhì)樸，能力范圍內(nèi)都樂于助人，葉君書覺得生活在這樣的人文環(huán)境里很好，他也不想挪窩。

    莊新立又勸了幾句，都被搪塞過去，還反被葉君書說服了。

    “舅舅，您留家里住幾晚吧，小山他們一直很掛念你。”

    “這……”莊新立遲疑，感情上他是想留下來，好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可以獨(dú)立生活，如果不成，再帶家去。

    可是家里……內(nèi)心爭斗了下，他最終遵從心底想法，“那舅舅就留一晚，明早再走?！?/br>
    “太好了！”葉君書眉眼彎彎。

    “舅舅，您趕了一天的路，到炕上歇會兒吧?！比~君書關(guān)切道。

    “好?！鼻f新立沒拒絕，他的確很累了，昨天走路趕得急，幾乎不停歇，剛剛又大哭一場，精神上和身體上都很疲憊。

    “對了，這些東西要放哪里去？”莊新立指指擺在廳中間的兩籮筐，不知是什么東西，壓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

    無外乎是些吃穿用的，葉君書道，“舅舅，您怎這么客氣，帶這么多東西來？”

    “不多，這些是……”

    莊新立話還沒說完，門口突然傳來砰砰作響的敲門聲，還有個隱約有些熟悉的聲音進(jìn)來——

    “開門！開門！”

    莊新立聽了聲音，臉色突變，他怎么來了？！

    葉君書頓時心中有數(shù)了，感情舅舅是偷偷出來的啊……他對舅舅道，“我去開門?！彼哪_步甚快，當(dāng)然，不是期待來人，而是怕對方把他的門砸壞了。

    “子舟……”莊新立擔(dān)憂的追出去。

    “開門！開門！莊新立！俺知道你在，給俺開門！開……”砰砰地響聲戛然而止，拍門的人失去倚仗時因用力過度整個人往前撲。

    葉君書迅速閃到一邊，退開幾步，等撲進(jìn)門的人踉蹌著站穩(wěn)后，才禮貌的喊人：“舅姆?！?/br>
    葉君書的舅姆，薛升，比如今的葉君書高出一個頭的樣子，不算高，約莫一米六七，長得膀大腰圓的，面相平凡，不過一看就不是的好相處的。

    事實(shí)上他這個舅姆的確不是善茬，薛升站穩(wěn)身子，拍拍衣角，挑剔的目光直掃挺拔站立的葉君書，“是子舟?。“晨蓳?dān)不起你這個稱呼，俺小家小戶的，可禁不起……”

    薛升話還沒說完，隨后而來的莊新立就黑著臉打斷：“你在說啥胡話？”

    薛升一看到莊新立，頓時眉毛一豎，禿嚕袖子奔過去：“好你個莊新立！敢趁俺不在偷拿家里那么多東西給外人？如果不是俺提前回來，還被你和老家伙蒙在鼓里，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吧！”

    莊新立下意識縮下肩膀，但看到站在一旁的大外甥，還是反駁道：“什么偷不偷的，我外甥是外人嗎？還有，那是我親阿姆，你說話給我注意點(diǎn)！”

    “好啊！你外甥不是外人，俺和你兒子才是外人，你們都是一家的，枉俺這么多年cao勞這個家還給你生了兒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在你心里俺竟還是一個外人！歹命嘍！”

    薛升一股腦坐地上，拍著大腿就哭唱起來。

    葉君書額頭青筋直抽，臉都黑了一圈兒，可這人輩分上還是他的舅姆，不能攆出去，不然不管有理沒理，最后都變成他無理，更何況在舅舅面前，多少還得給點(diǎn)面子。

    “你在胡說些什么？在小輩面前鬧甚鬧？還要不要臉了？”莊新立低聲說著，想將薛升拉起來，可惜他賴在地上不肯起。

    “臉是什么？能吃嗎？”薛升冷笑，“有種你去跟你老莊家的叔伯講臉面啊！”

    “你！”莊新立漲紅臉，“這能一樣嗎？你先起來再說，別讓小輩看笑話，你的賬我還沒跟你算！”

    “算賬？算什么賬？”薛升繼續(xù)冷笑，“怎么，你這個舅舅還想把這么多個累贅往家里帶？這么寶貝你外甥，好啊，你就養(yǎng)你的好外甥，兒子你不用養(yǎng)了，俺都帶回外家去！”他可不覺得他把報喪消息瞞住是做錯了，不然肯定要白養(yǎng)這些拖油瓶，他才不傻！

    莊新立氣得臉憋紅，抖著手說不出話來。

    葉君書的心里五味雜陳，這個舅姆當(dāng)著他的面這般撒潑，也是在告訴他，如果不想他舅舅家散的話，就不要賴上他們家。

    他心里嘆息，面上和氣道：“舅姆，您大老遠(yuǎn)趕過來，一定累了吧？不如隨小子進(jìn)屋喝口水歇歇？”

    薛升狐疑的看過去。

    葉君書心平氣和道，“舅姆您多慮了，葉家村很好，小子沒有到別處生活的打算?！?/br>
    薛升立馬站起來，滿意道：“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還是子舟明事理，子舟啊！不是舅姆不講情面，實(shí)在家里都揭不開鍋，你舅舅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人沒那個本事偏想攬那個活?！?/br>
    正要踏步進(jìn)屋，可不知突然想起什么，抬起的腳又收回去，面上有幾分心虛驚疑。

    葉君書的眼珠子轉(zhuǎn)轉(zhuǎn)，然后道，“舅姆，您是想先去給阿父阿姆上香嗎？說來，舅姆還是第一次來祭拜呢，阿父阿姆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一陣寒意自腳板升起，薛升打了個冷顫，腳步不由自主往后退幾步，薛升干笑道：“舅姆想起還有事沒做，這就回去了，哈哈……”

    他轉(zhuǎn)身就走，動作靈活得一點(diǎn)也不符合笨重的外表形象。

    莊新立暗暗松口氣，對葉君書道：“那舅舅先家去了，有事就捎消息給舅舅。”

    有舅姆這個意外因素在，說好的住宿一晚是不可能的了，葉君書沒多做挽留。

    說實(shí)話，兩世的經(jīng)驗都沒教會他如何應(yīng)對一個蠻橫潑辣的長輩，他真真避之不及。

    莊新立十分愧疚，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第11章 第十一章

    薛升急急走出門，到日光下曬著才覺得舒服，還好他跑得快。

    ……咦？不對?。?/br>
    他千里迢迢追過來是為了搶回他的東西，這東西還沒拿回來，他就灰溜溜的走了？

    薛升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好你個挨千刀的臭小子，敢嚇唬俺！俺可不是嚇大的！

    他龐大的身子一轉(zhuǎn)，氣勢洶洶往回走，腳下虎虎生風(fēng)。

    經(jīng)過莊新立時，狠狠瞪一眼。

    莊新立一看，他家的這個一副要找茬的架勢，頓時急了，連忙追上去，“你回去做什么？”

    薛升跑得快，莊新立一時沒攔住他。

    葉君書正要關(guān)上門，一個龐大的身軀突然從門縫沖進(jìn)來，還粗魯?shù)膶⑷~君書撞到一邊。

    他穩(wěn)住身子一看，這背影不正是剛好不容易送走的舅姆嗎？他連葉君書都不看一眼，直直往屋里奔。

    葉君書怕他嚇到孩子，連忙追過去。

    大廳里，薛升粗壯的身板蹲在兩個籮筐之間，胡亂翻著里頭的東西，嘴里念念個不停。

    “……好啊，還有那老家伙做的褂子，俺竟不知道他藏了這么多好東西，還做了那么多鞋子？！給自己孫子買點(diǎn)吃的都不舍得，給外孫吃的穿的用的就大方了，呵呵……”薛升怒氣沖沖的將籮筐里的東西翻出來，兩眼直冒火。他還以為姓莊的只是偷偷送了糧食，結(jié)果連衣服鞋子都有！

    怪不得這段時間那老家伙偷偷摸摸的鎖在屋里不怎么出來，還說胸口悶不想出門在屋里躺躺？原來是在給他寶貝外孫做衣服納鞋子！

    葉君書停下腳步，不知該不該上前阻止。

    后頭追上來的莊新立，一看薛升將東西弄得亂七八糟的，忙上前一把奪過來，面帶薄怒，“這是孩他姆麼給外孫的心意，你不要亂動！”

    “呸！狗屁心意，那么有心意怎么不給俺兒子做幾件??？”

    “沒有做嗎？你跟幾個孩子的衣裳鞋子哪個不是我阿姆做的？你做過什么？”

    “怎么？不會做針線怎么了？你不早就知道了嗎？要嫌棄，當(dāng)初就別找俺結(jié)契啊！姓莊的，俺今天就把話撂這了，你敢把家里的東西偷拿來補(bǔ)貼外人，俺就跟你拼命！”

    “你外家不是外人？你可以三天兩頭拿家里的東西給你外家，我就不能拿給我外甥了？”不知是不是不想在外甥面前丟了面子，莊新立這次爭吵毫不相讓，爭的脖子紅粗。

    “俺外家生俺養(yǎng)俺，俺給點(diǎn)東西怎么了？這能一樣嗎？”

    “咋不一樣了？”

    “你！懶得跟你吵！”薛升憤憤的想著回去再跟姓莊的算賬，當(dāng)下最重要的是將東西拿回去。

    他一把將兩件一模一樣做工精細(xì)的褂子塞懷里，他外家侄孫子正合適穿，還有一件做換洗。

    葉君書早早別開眼，心想這便宜舅姆真不講究。

    莊新立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他繃著臉去奪過來，“這是阿姆給兩個孩子的周歲禮，你真想要，讓阿姆抽空再做便是，再說，弟弟在世時給孩子的東西還少嗎？你拿這些東西不戳心嗎？”

    “你想得倒美！不用費(fèi)料子費(fèi)錢嗎？你能賺幾個錢？俺就要這個，你給俺！”

    “你講點(diǎn)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