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剛說完，另一珠寶鋪的掌柜便立馬搖頭否決道：‘不行，他們那經(jīng)營方式才出現(xiàn)多久？怎么會趕得上我們這用了許久的經(jīng)營方式？’

    幾人的意見相左，李財主自己一時間也拿不出一個準(zhǔn)確的決定。

    ‘好了好了，你們都別吵了。要不便都試試好了。’沉了口氣，李財主最終開口道?！?/br>
    其實(shí)，所謂的李財主便好比華夏，所謂的楊商人，便好比那些侵華的洋人了。曾經(jīng)的李財主有多驕傲自大，此刻便有多為難難堪。

    華夏之于那些洋人是什么？究竟是那些仍舊活在想象中的華夏人所想的合作友人，還是他們眼中的一場笑話？他們所謂的禮遇究竟只是出于他們的教養(yǎng)，還是他們真的以為華夏民族是他們真正值得尊重以待的民族？

    她不否定在洋人的管理下，租界的法紀(jì)法規(guī)更為規(guī)整公正，人們在租界的生活更為安穩(wěn)。畢竟誰也不是個傻子，若非如此的話，怎么還有那樣多的文人名流選擇住在租界？

    但是，租界的公平是相對的。華夏人和洋人的地位，本身便是不對等的。只有那樣真正大權(quán)在握的華夏人，和那些極具盛名的名流、有才之士，才是洋人真正愿意禮待的人。

    那么，那些底層社會的人呢？出身于底層社會的人的存在算是什么？他們的結(jié)局應(yīng)當(dāng)是什么？這才是錦頤想要探討的問題——

    “李財主允許兩種經(jīng)營方式同時存在，但最終，所有店鋪的經(jīng)營結(jié)果合算起來，仍舊是虧的比賺的多。

    他手下的那些人，是掌柜的，有些想保證自己的利益，輕易不肯嘗試任何改變。是勞工的，有些嘗到了甜頭，便拼命地想往楊商人的手下鉆。剩下的有些人，有的對他忠心耿耿，滿是熱忱的想要同他共度難關(guān)，還有的，便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滿是麻木。

    李財主知道，他不能再這樣了，否則他的家業(yè)總會有敗光的一天。但與楊商人一次又一次的交手中，他失敗的太多次了，以至于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還會有戰(zhàn)勝楊商人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很難再生起同楊商人對決的念頭了，他的思想從一開始便輸了。

    第一次，他主動約談了楊商人，以一種極低的姿態(tài)。

    他愿意割讓一些土地和產(chǎn)業(yè)給他，也愿意以極低的租金將土地租借給他，他只希望他能不在打壓自己的產(chǎn)業(yè)。

    縫隙中生存。這大約便是他對自己彼時處境的想法?！?/br>
    終于，錦頤寫到此處，寫到李財主與華夏的境遇吻合的地方，她陡然停住了筆——

    之后呢？李財主將土地割讓、租借給楊商人以后會怎樣呢？

    大體是會和如今的狀況相似吧。底層勞動者仍舊在底層苦苦掙扎，管理層開始生活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夢境中醉生夢死。

    楊商人會在屬于李財主的土地里為所欲為，會因?yàn)槔钬斨鞯氖窒虏皇亲约喝硕┮员┬小?qiáng)者欺負(fù)弱者，楊商人并不以為有什么問題，因?yàn)槌赏鯏】堋Ｉ踔?，因?yàn)檎碱I(lǐng)了屬于李財主的土地和產(chǎn)業(yè)，他還將李財主剩下的全部逐一蠶食。

    而李財主這邊呢？底層人民漠不關(guān)心，管理層自欺欺人，最終的結(jié)局又會是怎樣？

    李財主失去家產(chǎn)，生活窘迫。管理層失去工作，朝不保夕。

    底層人民呢？他們淪落到了楊商人的手下，不僅仍舊在底層掙扎，甚至連性命都成了楊商人用來娛樂的把戲。他們連“活著”都成了最深的渴求，更何況尊嚴(yán)？

    “最終，所有人都一無所有，包括性命、包括尊嚴(yán)。”

    小說的最后，錦頤如此寫道。

    她向來是不憚于以最惡劣的想法去對未知的未來加以揣測的，更何況她想激起所有人的共鳴，不施以最為沉重的一擊，又怎能見到最為顯著的成效？

    一無所有，那是最殘忍，也是最合理的結(jié)局。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寫文的副本開啟~~~~

    關(guān)于女主寫的文，因?yàn)槭亲髡咴趯?，寫得肯定比不上文學(xué)大師，大家見諒~

    ☆、第九章

    錦頤放下手中的鋼筆，拿起那兩張寫滿了文稿的輕薄稿紙一讀再讀，直到確認(rèn)自己已然不能修改得更好了，方才找了一張信封，將文稿給包裹起來。

    拿著手中寫好寄件地址和寄件人等信息的信封，錦頤站起身走出了房門，下樓找到了李媽，便將手中的信封遞到了她的手中：“李媽，替我去將這封信給拿出去寄了吧。”

    錦頤找到李媽的時候，李媽手中拎這個菜籃子，恰好是將要出門的模樣。她伸出一只手，從錦頤的手里接過了信封，緊接著便又掀開了竹籃上的深色花布，將信封穩(wěn)妥的安置在內(nèi)。

    “好的小姐，恰巧我也要出去買菜回來做晚飯了，待會兒出去的時候，我便順便替小姐將信封給拿去寄了?！?/br>
    李媽如是說了，錦頤才像是反應(yīng)過來般回過頭去望了望墻上的時鐘——

    此時已是五點(diǎn)又十分了。那短短的萬余字，竟足足花了她一個下午的時間。偏偏除了那隱隱酸脹的脖頸和后肩，她都未曾察覺。

    “去吧。”愣了一會兒，見李媽還站在自己的身旁，想是還在等著自己有別的叮囑，錦頤便對著李媽笑了笑，輕柔說道。

    眼瞧著李媽對自己點(diǎn)了點(diǎn)頭，逐漸的消失在門口，錦頤便轉(zhuǎn)過了身，想要重新回到房里去。誰知她腳步都還沒施展開來，便瞧見了謝錦言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從樓上小跑了下來。

    “錦頤？你今天怎么沒在房里？”陡然間瞧見了正孤身一人站在客廳里的錦頤，謝錦言剎時便挑著眉對錦頤問道。

    顯然，對于能在這個點(diǎn)看見向來總愛躲在房里看書的錦頤，他不是不感到驚訝的。

    “哥哥這是要去哪兒？”錦頤不僅沒有回答謝錦言的問題，反倒反問道。

    在她的印象里，今天的謝錦言，下午應(yīng)當(dāng)是沒課的。但此刻，他右臂上搭著西服外套，手中拎著出門時慣常拎著的提包，連頭發(fā)都沒來得及打理，儼然是一副急著要出門的模樣。

    一語驚醒夢中人。

    謝錦言頓時想起了自己手中還未完成的事，于是臉上便又連忙浮上了急色——

    “我有急事要出門一趟，應(yīng)當(dāng)會晚些回來，若是爸媽先回來了，你便幫我告知他們一聲?！?/br>
    他匆匆撂下這樣一句話，待錦頤回過神再往身后望去的時候，便只能看見那扇來不及掩上的大門，還在他的身后晃動。

    他究竟是去做什么？錦頤其實(shí)是知道的。她走上前去，重新將大門關(guān)好。

    上海的報社，慣來是在晚六點(diǎn)截稿的，他若是再去的晚些了，便趕不上報紙明日的發(fā)行了。

    當(dāng)然，他是不需要擔(dān)心他的文章不能刊發(fā)的。當(dāng)一個文人在文壇的地位已經(jīng)抵達(dá)了某種特定的程度，那么便在不是誰要來審核他的文章，而是他要將文章投遞給誰了。

    第二日下午。

    當(dāng)錦頤頂著謝峰德探究的眼神，第一次向謝峰德討要來了家中訂購的幾份報紙后，果不其然便在《上海日報》里瞧見了謝錦言所撰寫的一篇文章。

    《上海日報》、《上海晚報》和《申報》是上海紙媒界的三大巨頭，幾乎是每一個上海人都會閱覽的報刊，影響力幾乎是涵蓋全國。

    這一次，謝錦言并未將自己的文章刊登在自家文學(xué)研究社名下的報刊下，反倒是刊登在了《上海日報》上，所看重的與她一樣，無非便是那報刊的名氣，想憑借報刊的名氣，令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這篇文章罷了。

    正如她，她便將她的《一無所有》投發(fā)在了《申報》的報社里。

    《一無所有》，那是她給自己寫的第一篇小說所取的名字。

    靜了靜心，錦頤將手中的報紙翻到了刊登著謝錦言的文章的那一面，輕輕將報紙疊起一半，便捧著報紙細(xì)細(xì)斟讀起來——

    那是一篇名為《華夏上海？》的文章，即便是還不曾真正讀到文章的正文內(nèi)容，但光是文章的一個題目，便叫錦頤的心突兀的停了一下，沒來由的心慌。

    沒有任何的停頓，錦頤連忙往題目下方的正文看去——

    一如既往，謝錦言的文章是不慣于堆砌華麗的辭藻的，他的文辭一如既往的犀利，字字句句直指人心，下意識的便讓人想要退縮、想要回避。他的文章就像是一面鏡子，印刻著社會里最殘忍的真相，容不得任何一個人在這個社會中裝聾作啞。

    他文章中所寫的內(nèi)容，其實(shí)正如錦頤所料那般，只是將合樂里強(qiáng)制拆遷的血腥事實(shí)，明明白白的擺在整個上海灘所有階層的人的面前。甚至，為了更真實(shí)的還原真相，他都不曾刻意在字句中摻雜個人情感。

    他的每個字都是冷冰冰的，似乎要將所有的是非都要交到別人的手上，強(qiáng)制所有人給出一個對真相的判斷——

    殘酷的真相。

    這是錦頤在看完謝錦言的文章后唯一的感觸，即便是她本身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實(shí)，但她仍舊是忍不住在心里如此感嘆著。而這，便是謝錦言的文字的吸引力了，也是謝錦言如此受當(dāng)世文人追捧的原因。

    錦頤手捧著印刷著謝錦言文章的報紙，始終不曾放下。

    在這篇《華夏上海？》中，在對合樂里強(qiáng)拆事件的整個敘述中，她是找不到謝錦言個人情感的偏向的。他只在文章的最后，才好似一個稚子般，滿懷一腔疑問般問道——

    “華夏上海......華夏上海！上海真的是華夏的嗎？”

    偏只這一句，像是空谷中最后的回響一般，占據(jù)了她的整個腦海。就像是有人拿著一根細(xì)針，在她的心尖上猛地扎了一下，刺痛得快要使她斷絕了呼吸。

    上海......真的是華夏的嗎？甚至于，華夏......真的是華夏的嗎？

    這才是《華夏上海？》這個題目真正的含義。犀利、刺痛，卻叫人辯無可辯。

    苦笑著將手中的報紙丟開，錦頤平復(fù)了一下心中略略蕩開波瀾的心情，拿起了早已準(zhǔn)備好的手袋，便出門去了——

    中午時分，她已經(jīng)接到了《申報》編輯的來電，接受了那編輯的邀約。

    她出了家門，走到路邊，隨手?jǐn)r了一輛人力黃包車，便向著《申報》報社的方向去了。

    錦頤進(jìn)到報社內(nèi)部，只見那報社里的辦公桌大都安排在一處，期間有許多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埋頭苦干，根本便分不清誰是誰，更何況她壓根便沒見過這葛繼涵編輯了。

    于是，沉了一口氣，她只好揚(yáng)聲詢問道，“請問葛繼涵編輯在嗎？”

    一時間，她突兀的聲音在原本因?yàn)楣ぷ鞫燥@嘈雜的報社里響開。幾乎同一時間，所有打探的目光都向她掃來。不過也幸好，這些記者編輯們的工作是十分繁忙的，也不過是一瞬的功夫，他們便又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工作上。

    “哦，你是謝錦頤先生？”一個身穿白色襯衫和深咖色夾背的男人，忽然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喚她為先生。在此之前，她從來是聽?wèi)T了別人喚謝錦言先生的。自己被別人喚作先生，這還是頭一遭。

    “來，先生。我們來這邊談。”

    錦頤并沒有回答他，但他卻已經(jīng)確認(rèn)了錦頤的身份——

    今天所有的安排中，他只約見了《一無所有》的作者。

    他引著錦頤在一處頗為寬敞的地方坐下，為錦頤添了一杯涼開水后，便交叉著雙手，略略前傾著身子道：“先生的小說我已經(jīng)看過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似是該思考應(yīng)當(dāng)給出錦頤如何的條件才更為合適——

    “我不會為了報社的利益便說些虛假的話語，先生文筆很好，《一無所有》也是一篇難得的好小說。但先生畢竟是文壇的新人，我給先生開出千字七角的價格已然是極限?！?/br>
    做報社的人，是一個十分中間的存在。他們既不是純粹的文人，也不是純粹的商人。

    他是編輯，編輯是鮮少有約見作者的。一般遇上了想要刊登的文章，若是對方同意，便將錢寄去，將文章刊登。但這次，他十分難得的遇上了一篇可以稱得上是“心頭好”的小說，于是便直接將笑說的作者給約到了報社來，懷著的本身便是不愿放棄的心思。但在這同時，報社利益的底線，卻也不是他能輕易打破的。

    他不斷地思考著該如何說服錦頤，以一種將要面臨一場重大的談判的姿態(tài)。

    “好的?！卞\頤望著葛繼涵忽地笑了笑，最終應(yīng)道。

    “什么？”葛繼涵有些傻眼。

    原本他的底線是千字八角的，怎么現(xiàn)在他連底線都還沒說出來，他眼前的人便直接笑意盈盈的應(yīng)承了下來？

    “我說好的?！被蛟S是葛繼涵的目光狐疑太重，錦頤便再次出聲，肯定了他的想法。

    于她而言，這篇文章能掙多少錢根本便不那么重要。生活方面，謝峰德和謝錦言都不曾短缺過她，她所在意的，是她的文章究竟能不能在《申報》刊發(fā)。

    她并非謝錦言，她在文壇還沒有一星半點(diǎn)兒的地位。她的這篇《一無所有》算得上是觸犯洋人的利益了，沒有那樣多的人會愿意為了她這樣一個聲名不顯的人而冒險。

    在上海灘里，只有身后有背景的任務(wù)才能將產(chǎn)業(yè)做大，三大報刊也無非如此。于諸多報刊中，她選擇了《申報》，既為它的瀏覽量，同時也為它的“無所畏懼”。

    ☆、第十章

    《華夏上海？》像是一顆被投擲于深水的炸、彈，引起了波瀾壯闊。

    上海租界里的那些腌臜事，底層人民或許人微言輕，或許逆來順受，總不會去說。那些名流文人，不曾親身接觸，甚至不曾知曉在租界的某個角落會發(fā)生這樣那樣的災(zāi)難，便也不曾刻意提起。

    正是在多方緣由的作用下，才形成了上海灘表面上的寧靜。而現(xiàn)在，這樣的平靜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