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卿一怔，剎那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話中含義。

    蘇禧沒有移開了視線，望住他說：“中秋那一日，大哥送我簪子，是為何意？”

    恍惚間明白過來她的話，孟云卿禁不住訝然。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沒能說出口。

    蘇禧深吸一口氣，眼眶卻紅了：“大哥不喜歡我，或是不愿意娶我都無妨，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要這個樣子呢？為什么要這樣叫我自作多情呢？”

    孟云卿低聲喊她：“寶兒……”

    蘇禧打斷問：“大哥是不是，早便知道二哥……”

    孟云卿表情一滯，她繼續(xù)說：“若是大哥覺得是我做錯了，或覺得我礙眼，只管告訴我便是，何苦要這個樣子？我的一片真心，也不過是與你利用的東西么？”

    “寶兒，抱歉，我絕無此意。”孟云卿連忙道。

    他臉上一陣慌亂，是因從沒有預(yù)想過今日情形，同樣是因她犀利道破他的行為。

    蘇禧垂下眼，一時落淚，泣聲說：“大哥從前待我冷淡也罷，不親近也罷，我也心知大哥不是無情無義之人。怪只怪我沒有看清自己的身份，竟癡心妄想了。”

    孟云卿沒辦法放她這么走了，便伸手拉住蘇禧的胳膊。他原本以為能夠?qū)⑹虑橥咨铺幚?，卻不知反而叫她更受傷，心中一陣一陣歉疚。

    “對不起，寶兒。”孟云卿再次同她道歉，“是我自以為是，但絕無輕視你、利用你之意。是大哥做得不對，你莫要如此……那天，云昭欺負你了，是不是？”

    蘇禧淚眼朦朧看一看孟云卿，后退了一步，又撲到他的懷里，便是放聲痛哭。孟云卿聽她哭得異常傷心，終究不忍心推開，緩緩抬手，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

    正當此時，一道高大身影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動作極快將蘇禧從孟云卿懷里給拉了出來。待到下一刻，便對孟云卿揮拳相向：“你離寶兒遠一點！”

    孟云卿雖無防備，但下意識抬手去擋，沒有挨實突來的一拳，卻也后退兩步。待到穩(wěn)住身形，他看向孟云昭，沉聲道：“云昭，你想做什么？！”

    “我做不做什么，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斜眼看一眼蘇禧，孟云昭道，“你不喜歡寶兒，不肯娶她，那就離她遠一點！自有人喜歡她，愿意娶她，不容你糟蹋！”

    孟云昭話音落下，又伸手去了拉蘇禧：“寶兒，走！”

    蘇禧避開他，退了兩步，沖他搖搖頭。

    孟云昭眸光一黯，直接動手拽她，痛心般說：“寶兒，別糊涂，他不值得！”

    蘇禧看向孟云卿，以眼神求救，哀求道：“二哥，別這樣！”

    孟云卿見孟云昭態(tài)度如此蠻橫，方醒覺自己過去以為他喜歡寶兒，不會做出傷害寶兒之事多少天真。縱然不清楚他之前做過什么，卻猜想得到是叫寶兒懼怕的事。

    即便孟云昭高大，孟云卿亦是不遑多讓。他上前兩步，劈開孟云昭拽住了蘇禧的那只手掌，訓(xùn)斥的口吻：“寶兒已經(jīng)說了不要，為什么還非這個樣子欺負她？”

    “寶兒，回去?！睆拿显普咽掷飳⑻K禧搶過來，孟云卿當下說道。

    蘇禧看一看他，又看一眼孟云昭，轉(zhuǎn)身跑走了。

    孟云昭只瞧著孟云卿不順眼，眼眸一瞇，再次動了手。孟云卿起初一味躲閃，眼前的人根本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挨了兩下，見孟云昭不可理喻，終于還手。

    兩個人一架打到了孟老爺和孟夫人面前。

    一個是二十一歲，一個是二十歲，何況是兄弟，竟做出打架的事來。

    孟老爺臉色很不好看，一拍桌問：“你們兩個，怎么回事？”

    孟云卿和孟云昭當下都不出聲。

    孟夫人見兒子嘴角流血、臉上有傷，只是心疼，勸道：“老爺也莫太生氣，氣壞了身子可怎么辦？”又問孟云昭說，“云昭，發(fā)生了什么事，和爹娘說一說？”

    孟云昭心知，若是叫兩位長輩知曉他們打架是為了聶寶兒，必定要牽累她。因此即使孟夫人發(fā)問，他仍舊閉口不言，只是一時心中怨氣難平。

    “當真是不像話！”孟老爺?shù)攘税肷?，不見他們回話，越是惱怒，“你們不肯說，可以，我自會去查！但你們兩兄弟，這樣大打出手，實在丟人至極！孟家祖訓(xùn)，你們可還記得？！”

    孟老爺氣急，最后叫孟云卿和孟云昭兩個人到祠堂去罰跪。

    更晚一點的時候，蘇禧也被他喊到了跟前問話。

    第35章 浮生鴛鴦夢（七）

    孟云卿和孟云昭鬧起來, 蘇禧哭著跑走，這動靜并不小，府中自有下人多少窺得了一些情況。孟老爺只管一聲吩咐，自然很容易知道事情和聶寶兒脫不了關(guān)系。

    蘇禧被喊到跟前來問話，面對孟老爺和孟夫人，卻低頭閉口不言，分明是回答不上來的樣子。有底下的人說的那些，再看到她這個樣子，是什么事也猜得幾分。

    孟夫人心中驚愕，因她不曾想過自己兒子竟會對聶寶兒動了心思, 還做出這樣胡鬧的事情來。孟云卿先時便是不愿意娶聶寶兒，而自己兒子……她看向孟老爺。

    這會兒，孟老爺在心底暗自盤算著, 倒是沒有怎么去注意孟夫人。不管怎么樣, 兩個兒子去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放在哪個長輩這兒，也是不想看到的情況。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這么一回事，孟老爺記起了大兒子當初拒絕成親之事, 便省得多半是有其他原因。今日再看, 說不得就是為著他這個弟弟了，只怕云昭不愿意領(lǐng)情。

    “事情因你而起，你便也同樣有錯?！睆d子里靜默片刻，孟老爺發(fā)話道，“今日晚了便這樣, 待明日，我叫管家安排好馬車，送你到莊子上去好好反省反省?！?/br>
    孟夫人略皺著眉，輕聲：“老爺……”

    見孟老爺一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話，她當下也就住了口。

    蘇禧低著頭，怯怯應(yīng)下了一聲。

    這樣的事情發(fā)展，對她來說是沒什么不好的。

    孟靈雨姍姍來遲，正聽到孟老爺那一聲吩咐。

    她疾走兩步，邁步進來，著急的說：“爹，為什么要送寶兒去莊子上？”

    孟夫人瞧見了她，立時間攔下她后面的話道：“靈雨，爹和娘在訓(xùn)話，怎可這樣打斷插嘴？這些事同你沒關(guān)系，也輪不到你來管，怎可如此質(zhì)問你爹？”

    孟靈雨哪知孟夫人心思，看到蘇禧跪在地上，聽到她要被送到莊子上，心里一時著急得很。她是顧不上，便說：“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說嗎？何苦要這樣子？”

    孟老爺清楚自己這個女兒性子天真，又和寶兒關(guān)系好，難免要為她說情，只是這件事必須這么辦。他臉色肅然，看著孟靈雨：“爹娘做事容不得你質(zhì)疑，回去！”

    究竟不敢真的頂撞長輩，在孟老爺?shù)谋埔曄?，孟靈雨一跺腳，看一眼地上跪著的蘇禧，滿臉不甘心轉(zhuǎn)身出去了。她本想去找兩位哥哥，半路卻被自己姨娘攔下。

    “好姑娘，這件事同你又有什么干系呢？你何苦要去將事情鬧大？對你到底有什么好處？”楊姨娘拉住孟靈雨，“聽姨娘一句，莫要再管了，老爺自有分寸。”

    見孟靈雨不聽勸，她又說：“不管是大少爺還是二少爺娶了寶兒，對你又有什么影響？寶兒不會有事的，你就放心吧。姨娘那兒做了桂花糕，快過來嘗一嘗?！?/br>
    “大哥和二哥都要娶寶兒？”孟靈雨吃了一驚。

    楊姨娘見她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讓她胡鬧了，不由分說強行把人拉走。

    第二日清晨，蘇禧被送上了管家安排好的馬車。

    她被孟老爺送到了鄉(xiāng)下的莊子上。

    孟云卿和孟云昭在祠堂被罰跪了三天三夜，孟老爺發(fā)了話，不許任何人為他們送吃的和喝的。孟夫人心疼得幾天沒休息好，好歹才勸著孟老爺松口放過兩個人。

    到得第四日，孟老爺將孟云卿喊到自己的書房。

    父子兩個人把話攤開來說。

    “你不是沖動的性子，怎么會和云昭動起了手？”孟老爺先發(fā)話問。

    孟云卿知道到得現(xiàn)在，沒必要繼續(xù)隱瞞下去，卻只說：“爹不是都知道了嗎？”

    孟老爺抬手替孟云卿倒了杯茶，也不擺架子：“是因為寶兒?！睌R下茶壺，他嘆了一口氣問，“我讓你和寶兒成親，你不應(yīng)，怎么現(xiàn)在又突然鬧成這個樣子？”

    “這件事倒是我錯了。”孟云卿說，“但和寶兒沒什么關(guān)系?！?/br>
    孟老爺沉吟中說：“老二喜歡寶兒。”

    孟云卿不置可否，一時道：“原本我是不該多嘴他們的事情，可現(xiàn)在老二這樣，寶兒要是嫁給他，恐怕會要受欺負。要這樣，老二來和您說您也不能答應(yīng)?！?/br>
    孟老爺看他一眼，笑了笑：“如果寶兒自己也愿意呢？”

    “寶兒自己愿意，我還有什么好說的？”孟云卿頓了頓，回答孟老爺?shù)脑挕?/br>
    孟老爺緩緩說道：“我倒聽靈雨提起你和寶兒的關(guān)系變好了?！?/br>
    “我一直把寶兒當meimei看，”孟云卿說，“以前也從沒有什么關(guān)系不好的?！?/br>
    注意著他的神色，孟老爺說：“那寶兒和老二……”

    孟云卿無奈：“您就不能先問問寶兒的意見？”

    見孟老爺不說話，孟云卿又不動聲色道：“不管您最開始是怎么想的，寶兒在孟家這么多年，和親人哪有什么兩樣，往后做不做孟家的兒媳婦也沒什么差別?！?/br>
    蘇禧人在莊子上，生活環(huán)境和條件都一下子下降很多。莊子上住著一對夫婦，膝下一雙兒女，女兒已經(jīng)出嫁，兒子在外面做小工，因而加上她也人還是很少。

    剛到莊子上的第一天，蘇禧已經(jīng)暗中塞了一錠銀子給那位大嫂。有這么一茬，她之后便至少日日住得不鬧心，吃喝也沒必要自己發(fā)愁，他們同樣不管她做什么。

    蘇禧當自己出來領(lǐng)略田園風光的。她無事可做，便每天到外面去，或是尋個清凈的地方坐著發(fā)呆，或是到山里頭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偶爾還會撿個山雞野兔之類的回來。

    孫良同樣是個被家里頭打發(fā)到莊子上來的。

    和蘇禧不一樣的，他是為了避禍。

    孫良的父親當年傾全家之財供自己的弟弟讀書趕考，甚至為此累垮了身體。因而等到孫良的堂叔考得功名、成了本地太守，對自己的大哥一家便十分照顧。

    在這之外，孫家這倆兄弟成家后，孫良的父親三十多歲才有了這么個兒子。孫良的堂叔膝下七個女兒，愣半個兒子也沒有。孫良成了孫家的獨苗苗，備受呵護。

    自小被兩家寵著長大，孫良小時候就無法無天慣了，長到十八歲后，越發(fā)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尋常不正經(jīng)的事做得很不少，可有太守堂叔兜底，自然次次無事。

    前一陣子，孫良瞧上一個長相秀麗的姑娘，仗著孫家權(quán)勢強搶。熟知姑娘硬氣，一頭撞死也不肯屈就。好端端的女兒沒了，姑娘家里討要說法，他這才躲起來。

    孫良平常就是個游蕩慣了的性子，哪怕到這莊子上一樣改不了。即便這里比不得郡中熱鬧，他照樣整日四處閑逛。這么閑逛數(shù)天，終于有一日，他撞見了蘇禧。

    對于這一陣子只見得到農(nóng)婦和野丫頭的孫良而言，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的一個容顏俏麗、長相甜美的少女，那樣一種視覺沖擊，堪比撞見天仙下凡。他頓時看愣了。

    彼時，蘇禧同孫良不過擦肩而過，注意到他視線，便別開眼去，腳下步子放快越過他身邊。她臉上剎那閃過幾絲慌亂表情，明明白白的是良家少女模樣。

    孫良回過神來的時候，蘇禧已經(jīng)走遠，再去追也沒有多少意思。他回想著她不安到微微紅著臉的樣子，越生出了興趣。于是打從這一天起，孫良天天去堵蘇禧。

    這個地方對于孫良來說太過無趣，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一個獵物，便有十二分的耐心。蘇禧沒有陪玩的心思，在這個地方想要甩開這人同樣費事，她只好勉力應(yīng)付著。

    她來到莊子上有半個月的這一天，蘇禧如常出門，到山林里轉(zhuǎn)過了一圈，準備回去時再次被孫良纏上。之前是對他不理不睬，今天仍如此，一味低頭回莊子去。

    孫良一路追著她到莊子門口，大約多少沒了耐心，終于對她動手動腳，拉住她的衣袖。蘇禧漲紅著臉，呵斥道：“無賴豎子，還不快松手！”

    “小娘子，我不松手，你又待如何？”

    孫良笑著，見她紅著臉的樣子，反是別一樣的有趣和好看。

    蘇禧看起來是惱了，手中一支梅花，直接抽向?qū)O良的手背。他吃痛，松開手，兀自揉了揉，又做出兇狠模樣：“小賤|人，你可知我是誰，竟敢這樣對我？”

    話音落下，孟家的莊子里有人走了出來。蘇禧回頭一看，臉上一驚更是一喜，她小跑兩步，躲到孟云卿身后，將手里的梅花一丟：“丑八怪！我管你是誰！”

    丑八怪這三個字，一下子戳到孫良痛處。他樣貌生得很不怎么好，更在意這些。往日有人背地里管他叫癩|蛤|蟆的，被孫良無意知道了，便幾乎把人活活打死。

    孟云卿剛到半晌，隱約聽到蘇禧的聲音走出來看，發(fā)現(xiàn)她被人纏上了。孫良平日里多高調(diào)，他自然認得這人，卻也不懼，挑眉問：“孫少爺，找我meimei何事？”

    孫良聽到了這話，知道今日沒辦法硬來。他便干脆陰測測一笑道：“奉勸公子好生管教自己meimei，莫要在外面勾三搭四，做些見不得人的下賤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