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傾靠在鬼面的身前，他能清楚的感覺到鬼面身上傳遞而來的體溫，唇角也能清晰的感覺到鬼面的氣息。

    由于兩人原本便坐得很近，如此牽引使得兩人更加在貼近。

    秦卿頭上戴著的金絲紋理纏繞的輕紗帽被拉下，柔順的發(fā)絲也滑出，臉上佩戴的珍珠臉簾光澤迷人的內(nèi)斂、圓滑。

    秦卿的目光輕盈地停留在鬼面黑面獠牙的丑陋面具上，他的睫毛輕輕地震動，燭光下睫毛的暗影籠罩住眼中流露的心緒。

    半晌后，秦卿才低弱無聲的回答。

    “我命該如此，強求不得。”

    他的語氣如常，嗓音很平和，但仔細聽，卻能聽出輕緩的言語間，隱含著幾許苦澀與艱難。

    “你天生命賤，既是被人推來送去的奴才命，我將你留在身邊，算是老天為你開眼?！惫砻嫫狡綗o起伏的嗓音里，隱透著冷嘲之意。

    鬼面眼底那深藏怨恨的深韻情緒，似一陣幽幽地冷風(fēng)過經(jīng)。

    令秦卿全身發(fā)寒，連手腳都冰涼。

    “還不快，謝謝我。”鬼面低聲地提醒秦卿，并伸手?jǐn)堊∏厍涞难?，在秦卿耳畔補充了一句，“我不嫌棄你這賤貨一身的賤骨，便是你的萬幸?！?/br>
    這如常的語速，平緩的嗓音，聽不出半點不屑之意，可言辭之意卻是如此的

    秦卿垂著眼簾，眼下珍珠臉容珠光一片，燭火的輝映下，眼底的眸光略微不穩(wěn)地搖晃。

    半晌后。

    秦卿才平靜的動了動面紗下的嘴唇，輕聲地、緩慢地響應(yīng)鬼面：“承蒙將軍厚愛，能得到將軍的垂憐，是我的福氣。”

    在權(quán)貴面前，他也只能低頭。

    他們做小倌的，本就逃不掉被客人玩弄的命運，何苦自作清高。

    即便是贏得片刻的尊嚴(yán)，也會輸?shù)羝渌?/br>
    何苦呢

    他在花樓待了幾十年，見過許多悲歡離合，也見過許多被客人玩弄至死的小倌。

    “你可知曉，我今日叫你來此地，是為何事？”鬼面輕緩地動了動頭，那鬼面面具上的碩大鼻尖，惡意地、侮辱般地抵摩著秦卿的面紗。

    與此同時，鬼面的手指平緩地抓住了秦卿的頭發(fā)，固定著秦卿的頭。

    秦卿安靜的不動。

    只聽到珍珠臉簾與面具摩碰發(fā)出的悶悶響聲。

    那面具上冰涼的感覺，讓秦卿臉頰都微涼發(fā)麻，連帶脖子上都爬滿了麻麻的感覺。

    “將軍節(jié)哀，人死不能復(fù)生，今日將軍在此地給胎死腹中的兒子擺喪酒，足以看出將軍有多愛子嗣?！鼻厍淦届o的回答，可眼神卻無法保持毫無波瀾的平定。

    這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鬼面將軍會級胎死腹中的孩子擺酒。

    通常孩子未出生便死了，這是晦氣之事。

    即便出生后夭折，也不會給死去了的孩子擺喪酒的，最多既是做一做法事便過了。

    這次鬼面給一個還未出生便死了的孩子擺喪酒，足以看出鬼面有多重視自己的孩子。

    雖然此事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若是出現(xiàn)在普通人家便會成為一個天大的笑柄，可鬼面是將軍，此事不但未成為笑柄，反倒還會讓人口口相傳鬼面的仁慈。

    “我要讓全西洲的人都知曉，我孩子未能平安出世跟樓雁青有關(guān)系?！惫砻娴倪呏棺×瞬鋭忧厍涞膭幼?，一邊松開了秦卿的發(fā)絲，“更要讓全西洲城的人知曉，樓雁青為了平息我的怒氣，讓你來安慰喪子的我?！?/br>
    也便是說

    過了今夜，整個西洲城的人，都會知曉，樓雁青“親手”將秦卿送給鬼面。

    “過了今晚，木已成舟，即便是樓雁青不想將你給我，他也回天乏術(shù)了?！惫砻嫘那樯鹾玫負崃艘幌虑厍涞暮竽X，在秦卿臉龐略帶諷刺地輕笑了幾場，便半推般地放開了秦卿。

    秦卿坐穩(wěn)后，便平緩道：“將軍，前陣子樓公子便沒來找我了，西洲城里的人都知曉他不要我了。”

    他道出了前陣子，西洲城內(nèi)的流言。

    “據(jù)我所知，他前幾日還在你那里過了夜，豈會不要你？”鬼面伸手捏過秦卿的下巴，手指碰到秦卿臉上微涼的珠簾。

    秦卿眼簾微垂，不敢看鬼面。

    “既然你那么肯定他不要你，那我借此機會，替你與他之間斷一個干凈，如此一來豈不是更好?！惫砻嬉矝]為難秦卿，不著痕跡地甩開了秦卿的下巴，拿過桌上放盤內(nèi)的濕帕擦了擦手。

    似嫌秦卿不干凈

    秦卿留意到鬼面這舉動，可他也不能多言，待鬼面擦完手之后，他才開口問了鬼面

    “將軍，今夜可是還要我伺候？”秦卿不確定的詢問，畢竟今夜有喪宴，如此情況也不知是否要做那些事。

    鬼面并未回答秦卿的問題，只是讓秦卿先到樓下去等著。

    秦卿不知鬼面為何要他到樓下等候，但他并未多問，而是依照鬼面的吩咐，在低聲告退之后，便起身下了樓。

    樓下的院落清幽雅致，院中假山與荷塘交織出一副美景，清冷的月色籠罩在院中，灑下一片朦朧之色。

    秦卿披風(fēng)的斗帽已拉好，那月華的色澤暈染著他的衣袍，散發(fā)出淺淺的光牙，遠遠看去清風(fēng)月下，逆光的光華之中，那幾縷自帽檐泄出的發(fā)絲隨風(fēng)飄揚。

    院中聽不到前樓那些酒壺碰撞、碗筷啟動的響聲，更聽不到高談闊論，與互相勸酒的聲音。

    秦卿站在荷塘邊，清悉的目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面。

    水中倒影出的那一輪明月，似能照入其心底一般明亮迷人。

    今夜是十五，月亮特別的圓。

    若是添喜在身邊，就好了

    每當(dāng)想到添喜，秦卿的眼眶便抑制不住的泛紅，心中地擔(dān)憂也涌現(xiàn)。

    他好不容易，才將添喜生下來，好不容易才將添喜養(yǎng)大，若是添喜有一人個三長兩短，他也便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秦卿的睫毛在風(fēng)中抖動，臉上的珍珠臉簾與輕紗也隨風(fēng)輕晃。

    也不知曉莫言之現(xiàn)下如何了，在牢獄之中是否習(xí)慣；

    不知曉慕鴻歌現(xiàn)下是否是在為半月后的大婚忙碌？丞相大人的女兒，應(yīng)該會很漂亮吧；

    不知曉樓雁青今夜會否因救添喜之事，而傷神的難以入眠？

    還有，陸漠寒今夜

    想到此處，被風(fēng)吹得漣漪泛濫的水面上，倒影出陸漠寒那一抹清冷似冰露般漠然的身影，而倒影中的人也正注視著水面。

    秦卿側(cè)過頭看向池邊，身旁的人一身冰魄般渾然天成的淡雅衣袍，色澤純凈得無可挑剔的完美，那精美的佩飾，與紋理華美的渲染，都呈現(xiàn)出此人非同凡響的貴氣與雍容。

    尤其是，那一又淡淡清清、凌駕于眾人之上淡漠眼眸，正目不斜視地注視著秦卿。

    “之前我在樓上說的那些話，并不是我心里情愿的，可為了免除鬼面繼續(xù)加害我的心思，我也只有用此辦法。”陸漠寒平穩(wěn)地走近了秦卿。

    “你有你的難處，我知曉的?！鼻厍漭p輕地點頭，嗓音輕低而平和，“但既然答應(yīng)了將軍，我們往后便不要再相見了?！?/br>
    秦卿想要移步離開，可卻被陸漠寒擋住了去路。

    他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被陸漠寒壓入了旁邊的假山之下，漆黑的假山下，秦卿安靜地看著站在身前的陸漠寒。

    “我說不來找你了，你似乎一點失望都未曾有過，可是覺得終于擺脫了我的糾纏？”陸漠寒低聲的質(zhì)問秦卿。

    秦卿輕緩地搖頭。

    “若我真的不再找你了，你可會在午夜夢回時想起我？”陸漠寒眸色是那么的清冷，可低緩的言詞卻愛欲糾纏的濃烈。

    秦卿微微泛紅的眼角，與略帶感傷的眼眸，已是給陸漠寒最好的答案。

    答案必然是會。

    陸漠寒也不再追問，眼底浮現(xiàn)滿意之色。

    “我不知曉你與鬼面之間有何恩怨，也不打算追問你其中緣由，但他現(xiàn)下正在趕絕你身邊的客人。”陸漠寒指出了要點。

    “若是讓將軍知曉你騙他，后果會很嚴(yán)重?！鼻厍渎燥@不安地看陸漠寒。

    “我今日若不假意將你拱手相讓，他往后必定會對我下手，到時我便無法再替你救添喜?！标懩贿吜粢庵厍溲鄣椎纳袂?，一邊漸漸地放低了嗓音道，“更何況只要你不告訴他，便不會有人知曉?！?/br>
    “看來添喜被將軍帶走之事，你都知曉了?！鼻厍湟膊⑽丛僦貜?fù)事情的經(jīng)過，只是伸手抓住了陸漠寒腰側(cè)的衣袍，并順著陸漠寒抱緊他的動作，也輕輕地回抱住陸漠寒。

    陸漠寒面色如常的點頭。

    “這陣子，我出入花樓會不方便，但我還是會想辦法去看你?！标懩嫔炼ǖ乜辞厍洌S后便眸色幽幽的欣賞著秦卿眼下的珍珠臉簾。

    那一汪碧湖般清亮的眼底，在朦朧的月光中充斥著迷人的魔力。

    秦卿的心跳，也逐漸的加快了。

    被陸漠寒如此的直視，并非第一次，可陸漠寒眼中的認真，卻令秦卿有所動容。

    “即便是你不找我，我也不會怨你?！鼻厍涞男那槁晕?fù)雜，語氣平緩地輕聲道，“只要莫公子這次能夠平安無事，那也是值得的。”

    “關(guān)于莫言之的事，你不必想太多，你只要說得，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將來即可?！标懩Z氣清漠，淡然的眸色似靜潭般深幽。

    秦卿也主動開口婉拒了陸漠寒想要幫忙救添喜之事，他不想陸漠寒被牽涉在其中。

    更何況樓雁青也牽涉在內(nèi)

    再加上此事兇險，若是連累到他人更不好。

    “我知曉你在想何事，你很擔(dān)心添喜，可又不敢告訴別人，害怕別人被牽連?！标懩莱隽饲厍湫氖拢⑸晕⑶厍浔Ьo了一些。

    秦卿并未否認，反之輕輕地點頭。

    “可我不是別人，添喜的事我自有分寸?！标懩吭谇厍涞拿婕喤耘c之交談，清平的眼神停留在秦卿覆面的側(cè)臉上。

    秦卿還想拒絕陸漠寒，可陸漠寒則是簡單地打斷了秦卿。

    “你不必再說了，鬼面快下來了，我也不宜在此地逗留太久?！标懩唵蔚卮驍嗔饲厍洌⒔淮饲厍鋷拙?，便放開了秦卿，并先行離開了食府。

    秦卿也無法阻攔。

    若是鬼面出來見到兩人在些“密會”，必定又會再起風(fēng)波。

    陸漠寒雖然走得突然，可卻并不匆忙，雖對鬼面有所忌諱，可并不代表畏懼鬼面。

    在還未捅破那層紙之前，必要的回避還是要的。

    這晚，秦卿等了許久，鬼面才遲遲下樓來。

    之后秦卿被鬼面帶到了距離將軍府不遠的一處的宅院中，這地方十分的簡陋，鬼面將秦卿關(guān)在一個陰冷的房間內(nèi)。

    “今夜你就在些地睡一晚，明日我會派人來送你回花樓?！惫砻娣€(wěn)穩(wěn)地站在門外，不動神色地鎖著門。

    秦卿站在簡陋的房間內(nèi)，透過門縫他能清楚地看到鬼面的英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