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其實平時他做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以前睡冰箱比較多,或許是附身的關系,他從來不會做夢。而現(xiàn)在,就算是睡床,他也幾乎不做夢。倒不是說睡眠質量多好,一覺睡到天亮什么的,而是再翻來覆去,他睡著了也不會做夢。 爆炸昏迷后那次做的夢,實在是他的屈指可數(shù)了。 這次也是。 夢里他似乎站在一片海水里。之所以認為是海,是因為這水面一眼看去看不到邊際。 他站的地方旁邊有一座小島,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濃煙滾滾,煙霧中好像還能看到廢墟一片。島的旁邊有一艘小船,小船上有一個看上去很小的男娃,小船邊還有一個瘦弱的女孩子,看上去十歲差不多。 小女孩一手拉著船,一手拿著比她人還高的槳,正彎腰跟小男娃說著什么。 宋不羈站得有些遠,他看不真切,聽不真切。他只隱隱看出這女孩子灰頭土臉,身上的衣服有無數(shù)個破洞,皮膚上也有些像是糊掉的黑色。船上小男娃的狀況就比她好多了。 接著,女孩子跳上了船,回頭看了身后的濃煙一眼,然后笨拙地蕩起船槳,讓小船飄離了小島。 女孩子力氣不大,水流又重,每一下都似乎用盡了女孩子的力氣。小船經過宋不羈身邊時,他看到女孩子咬著牙,拼了命地往前劃。她雙手把船槳抓得極緊,骨頭都仿佛要被破皮而出。 宋不羈的視線忍不住跟隨著她。 他看到女孩子凌亂的灰撲撲的頭發(fā)被海風吹得飄飄蕩蕩,他看到女孩子背部的衣服破了,露出的肩胛骨尖銳而突出,以及右邊肩胛骨上一塊黑色的痕跡,好似帶著血rou的模糊…… 直到小船消失在遠處,宋不羈才緩緩清醒了過來。 他有些迷茫地睜開眼,一抬手臂,身上的衣服滑了下去。 “醒了?”紀律抬眼,說,“睡了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了啊……”宋不羈睡得喉嚨有些干,起身晃了晃腦袋,看到桌上放著的奶茶,抓過來就是一口。 夢里的內容仿佛還在眼前,宋不羈心里有種莫名的壓抑感。他想找人說說。 慢慢地走到紀律身邊,宋不羈發(fā)現(xiàn)他正在看一個東西。 “看什么?”宋不羈隨口問道,在紀律旁邊坐下來。 “尸檢報告?!奔o律說。 “王余的?”宋不羈往報告上瞟了一眼。 紀律剛看完這一頁,翻到了下一頁。下一頁是兩張圖片,上下各一張,彩色的。 看清圖片內容的剎那,宋不羈雙眼猛地一縮,下一秒就把報告拿了過來,直直地盯著一張圖片看。 這張圖片上,死者王余呈現(xiàn)趴著的姿勢,在她的右側肩胛骨的位置上,有一小塊極淡的痕跡。 第72章 這痕跡很淡很淡,不仔細看是看不出的。 但是宋不羈剛從夢中醒來,這會兒正對右側肩胛骨這個位置特別敏感。他幾乎是立即就注意到了這個痕跡。 “看到了什么?”紀律看著他,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他緊盯著的那位置。 宋不羈雙眼不離報告,舌尖幾乎是抵著牙齒在說:“你說二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燒傷還會留下痕跡嗎?” 紀律看著圖片上那一處痕跡,眉頭一皺,說:“疤痕可能會存在——你是說這塊痕跡是燒傷留下的?” “嗯?!彼尾涣b點了下頭,又補充了一句,“我猜是?!?/br> 紀律:“猜的……” 圖片拍的是整個背部,不是右側肩胛骨上那塊淺淡痕跡的特寫。一般人即使注意到了,也看不出這個痕跡是怎么來的。 直接就說出燒傷……很耐人尋味。 紀律把尸檢報告從他手里拿過來,翻到上一頁,指了指上面的某句話,說:“你猜得不錯,這個痕跡是燒傷留下的。” 宋不羈仔細地就著這段文字看了起來。 白卓仔細檢查了王余的身體,把檢查結果詳細地記錄了下來。 “七處……她身上總共有七處燒傷的痕跡……”宋不羈喃喃,“當年的爆炸……火災……” “什么?”紀律雙目一凝,鎖住宋不羈。 ——那會兒昏迷醒來后,宋不羈是說了“爆炸”一次,也說了有個人救了他。 宋不羈眉頭皺起,似乎是不適般地晃了晃腦袋。 “有點頭疼?!彼а劭聪蚣o律,說,“盧浩才的房子爆炸,我當時有異樣,然后昏迷了過去,你記得吧?” 怎么不記得? 紀律那會兒被他的反常嚇得心跳都要停了,所幸自己趕上了,把他一起帶了出來。 紀律“嗯”了一聲。 “昏迷的時候,我做了個夢,但是時間越久,我越記不清?!彼尾涣b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疲倦地說道,“剛才我又做了個夢?!?/br> “夢里有個小島,島上不知是什么建筑,塌成了一片,似乎在燒,濃煙滾滾。有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帶著一個男娃上了艘小船,他們離開了這座島。小女孩的身上就有一些類似燒傷的痕跡。” 宋不羈說得很簡短,平鋪直敘,沒有帶入自己的感情。他也不知道怎么向紀律去描述自己站在海水里冷眼旁觀的情緒。 “就在剛剛,我仔細回憶這個夢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昏迷那會兒我夢到了一場爆炸。里面也有一個小女孩和一個男娃。小女孩把男娃抱起,在爆炸后的火場中穿梭,試圖出去……” 頓了頓,宋不羈才道:“我覺得這兩個夢里的小女孩和男娃是一樣的?!?/br> 紀律一點就透:“你認為王余就是你夢里那個小女孩?!?/br> “是?!彼尾涣b說,“夢里的小女孩多處燒傷,其中右側肩胛骨上就有一個燒傷,和王余肩胛骨上這位置差不多。” “如果你的猜測是真,那就是王余小時候的事?!奔o律看進他的眼底,說,“你夢里的小男娃是你。你認為當年是王余救了你?!?/br> 心中的猜測被這么直截了當?shù)卣f出來,宋不羈頓時松了口氣。他無力地點了點頭,說:“夢里的男娃不過兩三歲,如果他就是我,那就是我三歲之前發(fā)生的事,那就差不多是二十四、二十五年前——與當年國家做那個秘密項目時的時間吻合?!?/br> “當年的實驗對象有十二名,男女各六,最小為兩歲,五歲五歲的往上加,最大的二十七歲。如果王余就是當年的小女孩,那她當年十二歲?!奔o律冷靜地說,“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帶著兩歲的小男孩,從爆炸的實驗基地逃了出來。按照你在花城被人撿去福利院的情況,女孩男孩當年是到了花城?!?/br> “沒錯。”宋不羈輕聲說道,“我夢里的小女孩帶著小男孩劃船遠離了小島……而這個島……那個秘密實驗基地……你爺爺不是說這個基地所在的島就離花城不遠嗎?小女孩和小男孩,到花城的可能性很大。” 王余的尸檢報告在紀律手中抖了抖,因為捏著報告一角的一雙手顫了顫。那是宋不羈的手。 他突然不敢細想下去。 如果王余真是他夢中那小女孩…… 如果王余真是救他出島的小女孩…… 深吸了口氣,宋不羈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紀律:“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雙溫暖干燥的手放到了宋不羈捏著報告的手上,紀律一字一字地、用一種帶著罕見溫柔語調的聲音說:“我們都會調查清楚的,別擔心?!?/br> ——別擔心,現(xiàn)在有我在你身邊。 宋不羈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自己沒什么用,如果我記得當年的事,或許現(xiàn)在就不會這么費勁了,或許你們也不用這么辛苦,這么久了還抓不到人。” “一個人三歲之前的記憶本就很難記住?!奔o律彈了彈他的額頭,引來他吃痛的“唔”聲,“你真當自己是從生下來就記得所有事的記憶天才了?” 紀律揉了揉他的臉,說:“在我看來你就是個普通人,會笑會痛的普通人?!?/br> 大約從來沒人這么對待宋不羈過,他被揉臉的第一反應不是氣得跳腳想反抗回去,也不是狠狠瞪著動手的人。他竟然愣住了。 “發(fā)什么呆?嗯?”紀律挑了下眉,又忍不住戳了戳他的眉心。 好半晌之后,宋不羈才慢吞吞地說道:“我在想,我什么時候才會忍不住睡了你……” 話題轉得太突然,紀律反應迅速的大腦有那么一瞬空白了一下,好像沒明白他在說什么。但不過三秒,他立刻緊緊握住了宋不羈的手。 體溫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在接下來的一分鐘內快速飆升。 宋不羈覺得握住自己的這只手熱得像是烙鐵。而環(huán)繞在他周身的屬于紀律的氣息也在頃刻間guntang起來。 如果是以前,宋不羈想,他肯定會十分嫌棄地擺擺手,讓這種體溫的人有多遠滾多遠,他自己也是會主動避得遠遠的。 但現(xiàn)在,他避也沒避,反而主動坐到了紀律的腿上,摟住他的脖子,迎上了他guntang的氣息。 他想,就是這個人了。 這個人說他就是個普通人。 雖然他沒跟任何人說過這個話題,或許也是他沒人可說,但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沒有這些不知道從哪來的能力,希望自己和其他人一樣,正常上下班,正常規(guī)律生活。 他也曾想過,他為什么是孤兒,他的父母去了哪里,是不是小時候就不要他了,又是為什么不要他的,是不是就是因為他的能力……雖然現(xiàn)在知道秘密研究的一些事后,他認識到自己的能力可能不是天生,但不管原因為何,他父母是拋棄了他,他這二十多年也因為這不能說的能力始終與人保持著交往距離。 直到現(xiàn)在,紀律出現(xiàn)了。 宋不羈的身體不軟,由于體溫偏低,抱起來很像瘦長的冰棍。但此刻,紀律明顯感覺到,這人形冰棍在慢慢融化。 午休時光,單位里沒什么人。走廊上靜悄悄的,房間里也是靜悄悄的,倆人交纏在一起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窗邊溫暖的春日陽光照射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加速了房內氣溫的上升。 午后,紀律把查找王余親生父母這件事也列入了調查。只是年代久遠,信息缺失,調查起來難度重重,可能性極低。 尸檢報告被宋不羈從頭到尾看完了,他又去白卓那對著尸體仔細看了看王余后背右側肩胛骨上的那小塊淺淡的疤痕。 雖然尸體仍有味道,但市局的條件顯然比小小的派出所好多了。宋不羈戴了白卓提供的加強版口罩,仔仔細細地把這些疤痕都看了一遍。 燒傷。 王余的尸體上有七塊類似的疤痕,極有可能都是當年在逃出實驗基地時被火波及的。 二十五年的時間過去了,疤痕還存在。宋不羈不知道當年王余的燒傷是多嚴重。但從夢里看來,她有時候是為了護住懷里的兩歲男孩而被火燒到的。 晚上回到家,宋不羈脫光了站在浴室里。 他身上一點疤痕都沒有。 她真是……把自己護得很好…… 宋不羈閉了閉眼,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在命案發(fā)生前,他并不知道王余是誰,沒聽過這個名字,沒見過這個人。但今天之后……“王余”這個名字怕是要跟著他一生了。 客廳里傳來聲響,聽腳步聲是常非看房回來了。 常非今天下班后要去看個房,他昨天就說過這事。不過今天中午紀律又給他看了侯律師發(fā)來的紅包。 不管怎么樣,常非很快就要搬出去了。 只是沒想到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