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很小的時候,柳氏曾牽著他的手進小佛堂祭拜過一次,他記憶模糊,只記得神龕里的塑金佛像,垂眸看著叩拜念佛的紅塵凡夫,神態(tài)看似悲憫,實則無喜無悲。 每每回想起這一細節(jié),都令他莫名的腳底發(fā)寒。 唐加明不自覺挪了挪腳步,眸底黑沉。 該是怎樣的血海深仇,才會令祖母恨杜府如斯。 他心中有些不敢深想的猜測。 祖母不說,他不敢問。 他能做的該做的,從來只有聽祖母的話行事。 唐加明輕輕閉了閉眼,握緊氣死風(fēng)燈抬腳離去,打在身前的光暈隨風(fēng)搖曳,又輕又柔。 慶元堂一角獨立的華美院落中,明間內(nèi)一燈如豆,明黃燭火亦是又輕又柔。 千柳跪坐席邊,抱著細頸茶壺打瞌睡,耳聽一聲清脆的“吧嗒”聲,登時吹破鼻泡驚醒,瞪著大眼睛努力聚焦。 “困了就先下去歇了吧?!鼻逑s忍俊不禁,一面捻著黑子落棋,一面搖頭笑道,“四爺又不講究虛禮。這里不用你伺候了?!?/br> 千柳瞥一眼不動如山的陸念稚,躡手躡腳的退出明間,半是解脫半是無語的偷偷吐舌頭。 誰會想得到,大半夜的身處慶元堂面對曲清蟬,陸念稚并無半點入幕之賓的行徑,只和曲清蟬對坐手談。 文藝青年什么的,果然不是她這種小丫鬟能懂的。 千柳默默飄走。 曲清蟬悠悠抬眼,輕聲說起千柳之前說過的話,看著陸念稚執(zhí)白子的修長手指道,“我就該當(dāng)場出賣你,說出你暗暗往酒杯抹辣油,才害得七少止不住咳嗽,千柳知道了定然不會再說你是好人,認定你和七少并無不和,好得親叔侄似的?!?/br> 她當(dāng)時離得近人又細心,自然看清了陸念稚的小動作。 陸念稚無謂一笑,輕巧落子道,“不用你說,小七一問,我就自己坦白了。千柳哪里說錯了?我確是好人,和小七也確無不和?!?/br> 人前正經(jīng),人后無賴。 還無賴得滴水不漏。 “我可沒見過你這樣的好人,當(dāng)著眾人的面暗地里使絆子捉弄人。”曲清蟬面露嗔怪,這份嬌嗔只有親近并無獻媚,彼此相交多年的情分表露無遺,“你要’教導(dǎo)’七少也該挑挑地方。我可瞧見了,你把人困在圍欄上不放,那樣親密的模樣,要是落在心思齷齪的人眼中,不知又要起什么閑言碎語?!?/br> “你這是在替小七抱不平?”陸念稚訝然挑眉,隨即低笑道,“你看,你才見過他一面就忍不住為他說話,可見他多招人’疼’??上酱笤綗o趣,不像小時候好玩的很,如今稍微逗一下,就要炸毛?!?/br> 好玩? 有這么說自家晚輩的么? 曲清蟬皺眉失笑,“千柳也算見過不少人,連她都贊七少生得好,如果七少不是男子不是你的侄子,我都要懷疑你是動了情思,才會言行無忌,待七少那樣親昵?!?/br> 陸念稚錯愕于曲清蟬的腦洞,若有所思道,“你這是感同身受?怎么,以前……他也是這么對你的?” 這個他,另有所指。 第15章 不走尋常路 曲清蟬取棋子的手一頓,摩挲著指間黑子靜默片刻,若無其事地不答反問,“我說的是你怎么對待七少的事,你扯進不相干的旁人做什么?” 不相干的旁人么? 陸念稚垂下眼臉,目光掠過曲清蟬自亂陣腳而不自知的一著棋,捻指壓下白子,從善如流的接口道,“你一個外人尚且為小七抱不平,我這個四叔豈會真的為難他?他是杜府的嫡長孫,自出生起身份就不同,肩上背負的期望和擔(dān)子又重,學(xué)得多了做得多了難免過猶不及。 你不知道,他小時候性子有多執(zhí)拗,要不是我下了回重手,打殺了個黑心下人,逼他直面何謂人心可畏何謂殘酷血腥,只怕他的性子還扭不過來。有些事,不面對面敲打他,說一半藏一半,他反而要胡思亂想。 外頭那些傳言,他大概也知道和杜府家下人的派系暗爭有關(guān),卻不知道其中還有唐家的手筆。水過留痕,小七查不到的,不代表我查不到。唐家用這種混水摸魚的手段謀親事,可見心術(shù)不正。且唐加佳那七情上面的作派,不適合做杜府未來的宗婦主母,并非小七良配。 再說了,我自進了杜府,二十年如一日的忙里忙外,成日里打理的除了生意還是生意,這樣忙死累活的了無生趣,還不興我逗一逗小七,捉弄捉弄小徒弟小侄子找樂子玩?如此也顯得親近不是?” “你就事論事,我沒你那樣的胸襟和考量,我只和你就人論人?!鼻逑s聽到最后噗嗤失笑,搖頭道,“你我……本是無根的浮萍。好歹你已是杜府上了族譜的正經(jīng)養(yǎng)子,不再是孑然一身,好好的家、好好的家人,當(dāng)用心珍惜才是。何必摻進不必要的算計?” 他確實有意放縱傳言,有心攪和杜唐聯(lián)姻。 若說不單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恐怕沒人會信。 在他看來,沒有血緣牽絆的親情更需要經(jīng)營,也就少不了算計。 只二人相處時,雖不涉及風(fēng)花雪月,卻也不曾談及外人外事。 曲清蟬為杜振熙說話,多半是因想起自己身世,觸景傷情,才有這一番“勸”。 陸念稚不辯解不點破,隨手落下最后一子,頃刻間令曲清蟬一敗涂地,他抬眼笑看曲清蟬,“你又輸了??梢賾?zhàn)?” 這廂秉燭手談,那廂杜振熙起居的霜曉榭已是一片寂靜黑沉。 大得空寂的內(nèi)室地上,褪去的外裳、內(nèi)衫一路散落,解下的裹胸白綾略顯凌亂的堆在床頭,踩著床邊腳踏的嬌美身姿已然不著寸縷,動作靈活地鉆進柔軟的錦被,一挨上軟枕就忍不住滿足一嘆。 裝了十幾年的“七少”,平日里受盡束縛,不知不覺就養(yǎng)成了裸身入睡的習(xí)慣。 再看不留下人近身伺候的霜曉榭,幼時常覺孤寂害怕,如今只覺自由自在。 杜振熙翻身閉眼,一夜好夢,早朝起床頓覺頭頂飄烏云——本該按時按點進霜曉榭當(dāng)差的桂開,沒有出現(xiàn)。 府里能越過她,直接扣押桂開的只有一個人:曾祖母江氏。 桂開吃癟,江氏的火氣只能是沖著她來的。 杜振熙頭頂烏云自力更生,煎藥用畢,忙往江氏的清和院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