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她口中喃喃,對杜仁的稱呼已從“父親”換作“姑父”,態(tài)度恭謙而乖巧,唯抱著隨身包裹壓進懷中的雙手用力用得發(fā)白,掩在低垂的腦袋之后,叫人看不清。 而指揮婆子抬箱籠的領(lǐng)頭小廝,正是杜仁的貼身小廝,他細看一眼短短時日內(nèi)變得沉默寡言的吳五娘,心中即有滿意也有唏噓,伸手虛扶吳五娘,放輕聲音道,“吳表小姐放心,二老爺定能知曉你的孝心。這一路出城往南邊去,我會奉二老爺?shù)拿瑢⒛阃桩斔偷降胤皆倩貋韽?fù)命。路上諸事有我安排,你不用cao心,只管養(yǎng)好身子就是……” “養(yǎng)什么身子!好吃好喝供個賤種白吃白住這么多天還不夠!還要怎么養(yǎng)身子!”大吳氏踩著小廝的話尾突然現(xiàn)身,指著瑟縮的吳五娘張口就罵,“真有孝心,就跟她那個死鬼娘一起去了了事!現(xiàn)在急巴巴的要走,滾就趁早滾,還想順帶摳一筆我西府的血汗錢?小賤人!你倒想得美!” 顯然是杜仁想私下送走吳五娘,瞞來瞞去沒能瞞過大吳氏,帶著心腹mama、丫鬟就打上門來了。 負責交接的管事mama一瞅畫風突變,哪里肯為個馬上要離開的吳五娘出頭,眼珠子一轉(zhuǎn)就躲到后頭,趁著大吳氏帶人喊打喊殺搶箱籠的空檔,就摸著墻根往外溜,暗搓搓去給杜仁通風報信。 領(lǐng)頭小廝卻無法獨善其身,少不得護著吳五娘左躲右閃,朝后看一眼被嚇得梨花帶雨的吳五娘,朝前看一眼兇神惡煞的大吳氏,心偏向哪頭不言而喻,當下就大力推開大吳氏的爪牙,拔高音調(diào)道,“二夫人!這都是二老爺?shù)囊馑?,您有什么事該去尋二老爺理論,何必為難表小姐!” 他刻意咬重“表小姐”三個字,就是想提醒大吳氏,吳五娘好歹掛著吳家閨女的名頭,真要是再鬧得不成樣子,吳家同樣得不著好名聲。 卻不想大吳氏一聽表小姐三個字更氣,一把搡開頂在前頭的一眾爪牙,擼起袖子親自上陣,勾起手指就往吳五娘臉上抓,“我不為難她為難誰!難道等她跑得遠遠的吃香喝辣,過上好日子了再去為難她不成!那不是為難她,是為難我!” 哪里還有被氣得“病倒”的樣子,精氣神十足,戰(zhàn)斗力爆表。 領(lǐng)頭小廝無力招架,敢推大吳氏的人,卻不敢對大吳氏本人推來搡去,更顧不上護著吳五娘,直被誤傷得手臉掛彩,抱頭鼠竄間瞧見院門外急匆匆趕來的身影,頓時松了口氣叫道,“二老爺!二老爺您快勸勸二夫人!” “勸個屁!”杜仁氣得一佛生天二佛出世,怒飆一句臟話也不去攔大吳氏,指著大吳氏直跺腳,“五娘要走,母親那頭是過過明路的!你有本事在這兒跟我鬧,你有本事去清和院鬧,去跟母親鬧去!” 他抬出江氏,一擊即中大吳氏的死xue。 早已被抓破手撕亂頭發(fā)的吳五娘一臉是淚,趁著空檔矮身竄出人群,松開死死咬著的嘴唇,哽咽一聲跑向杜仁,顫著聲音喊道,“父親……爹……” 她形容狼狽,卻仍舊顧及大局,舊日稱呼喊得小心翼翼而聲若蚊吶。 似生怕被人聽見,生怕再惹怒大吳氏。 杜仁怒容中摻雜著愧疚、心疼,忙將吳五娘攬到身后,對著大吳氏唾道,“幾十歲的當家老太太,倒對個十幾歲的晚輩動起手來!你不要臉,我也不要這個臉了!你想鬧,我現(xiàn)在就和你去母親跟前鬧個夠!” 大吳氏要是敢違背江氏的意思,何至于會氣到“病倒”,現(xiàn)在聞風而來也沒想過真把吳五娘弄死,或是留下什么財物,更不想真把吳五娘鬧得走不成,聞言果斷借題發(fā)揮,一雙老爪子改而沖著杜仁去,“我想鬧?!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是誰做下的賤種,才給我尋到機會鬧的!” 這段日子杜仁為息事寧人,沒少避著大吳氏走,如今被大吳氏逮著機會,當下潑婦架勢十足,抓著杜仁就扭打起來。 僻靜小院再次亂作一團,主子仆從滾做一處,勸架的打架敵我難分。 被擠到角落的吳五娘目光急切的追著杜仁的身影,攥著隨身包裹滿臉擔憂害怕,強忍的淚珠掉得越發(fā)厲害,一對被淚水打濕的唇瓣卻艷而紅,幾不可察的微微上翹。 轉(zhuǎn)瞬即逝的笑容中,飽含著異樣的快意,和nongnong的譏誚。 無人留意吳五娘的神色如何,而打鬧一團的偏僻小院就在東西二府的隔斷西墻一角,喧囂塵上的動靜,卻早就傳進了東府。 桂開踏進霜曉榭的二進院落,面上神色五分不恥五分諷刺,苦笑著稟道,“說是蕓娘的棺材才抬去城外下葬,當晚吳五娘就私下求見二老爺,只道不愿留在傷心地,想早些離開杜府,回外宅給蕓娘繼續(xù)守孝。二老爺?shù)男宰印仓馈?/br> 吳五娘母女要害的是四爺,后來又搭上蕓娘一條性命,二老爺哪里敢放吳五娘這樣出府。隔天一早,就奔著清和院去了,找到老太太討主意,說是閩南那兒有個交好的商賈老爺,家中子嗣不豐,正想’娶’個年紀小的妾室,好傳宗接代。 老太太哪里耐煩管這些細處,只讓二老爺去問吳五娘的意思。那吳五娘也不知是嚇怕了還是嚇傻了,竟也不反對。二老爺琢磨著算上往閩南去的路程,將將算是在熱孝中,就做主去信給那位商賈老爺,定下了這門’親事’,選了今天送吳五娘’出閣’?!?/br> 大吳氏被蒙在鼓里,得知消息后就又是一場雞飛狗跳,西府這份“熱鬧”,可真是有完沒完了? 照桂開的話聽來,吳五娘只不過給蕓娘守足了“頭七”,莫說正經(jīng)重孝,連頭月都沒滿。 杜仁是想盡快斷干凈首尾,這般作派雖難看,卻也不算意料之外。 但吳五娘卻也肯頂著熱孝給人做妾,這般作派,卻叫人不知該如何評斷了。 杜振熙眉頭一蹙即松,搖頭道,“別讓曾祖母再為這事心煩,你出面去’勸’兩句。” 桂開了然,折身才出二進院落,就聽院門一陣叩叩輕響。 第69章 該暈的沒暈 院門吱呀大開,竹開頂著滿額頭薄汗往門縫里一鉆,沖桂開擠出個略赫然的笑容,晃了晃手中食盒道,“西府的動靜都聽見了?二爺、二太太才得了消息,這會兒正趕著去吳五娘住的小院子。五小姐和六小姐讓我來知會一聲,這是五小姐新作的點心,她們稍晚一步來找七少說話?!?/br> 他上一刻墊腳豎耳朵,聽西府的墻根正聽得樂呵,下一刻就被杜晨舞的大丫鬟抓壯丁,一手塞食盒一手塞賞錢,讓他跑腿來霜曉榭通傳一聲。 杜仁和大吳氏大打出手,杜曲和小吳氏忙著勸架,杜晨舞和杜晨柳就算想裝聾作啞也無法靜下心來,進不能往長輩跟前湊,退不能去找肚子老大的大少奶奶,又有杜晨芭正病著需要靜養(yǎng)不好打擾,兩姐妹一碰頭,決定來打擾杜振熙。 比起雞飛狗跳的西府,一墻之隔的東府簡直是凈土。 而杜晨舞作為西府的嫡長孫小姐,閑到呆坐長毛也不會信手做什么點心,不過是因著她年底要出閣,如今已經(jīng)正式進入備嫁模式,需要三不五時下廚練手藝,為新婚頭日要獻給公婆的新婦喜點做準備,這才“恰好”有一食盒的點心做說頭,好歹能有個好聽的借口,跑來霜曉榭躲清靜。 杜仁和大吳氏為老不尊,杜曲和小吳氏身不由己,倒累得下頭的小輩也不得安生。 桂開對杜晨舞和杜晨柳深表同情,曲指輕彈竹開的額頭,失笑道,“讓你成天沒事亂竄,你攬的事你自己辦。我正要代七少去西府看看,這里就交給你了,跟著去里頭伺候吧?!?/br> 竹開大感意外之喜,非常順手的從食盒里摸出一塊點心,塞到桂開手里保證道,“你放心,我定然伺候好七少和五小姐、六小姐。你嘗嘗五小姐的手藝?你是為西府才走這一遭,吃塊西府的點心,占著理兒。” 他借花獻佛,篤定杜振熙和杜晨舞姐妹都不是苛刻的主子,桂開自然不會和他計較這類小節(jié),咬著點心又賞了竹開一顆爆栗,“就你機靈。” 竹開嘿嘿笑,目送桂開漸行漸遠才轉(zhuǎn)身跨進霜曉榭,穿過一進院落再過二進院落的闊朗廳堂,嬉笑面色漸漸恭謹起來。 上回他和慶叔頭一遭求見杜振熙,進的就是二進院落頭一排廳堂的偏廳,繞過廳堂后相連的穿堂,才是杜振熙日常起居的地界。 他尚且沒有資格進霜曉榭當差,這還是頭一回桂開松口,讓他往里頭去。 霜曉榭的規(guī)矩與其說是大,不如說是怪。 如果說是防著他資歷淺手生,卻又不像,似乎除了桂開外,東府上下包括江氏身邊的江mama在內(nèi),都不得不告而入。 仿佛杜振熙和桂開之間另有不為人知的默契,貼身服侍,只全心信任桂開一個。 竹開左想右想,眼珠子也跟著左轉(zhuǎn)右轉(zhuǎn),暗中細看一圈,恭謹神色逐漸愕然。 他還當穿堂之后的上房有何過人之處,要么富麗堂皇要么涉及生意機要,才禁止多余下人出入,以便防火防盜防內(nèi)賊,一看之下卻發(fā)現(xiàn),上房院落的格局再常見不過,入目皆是低調(diào)的家什擺件,論閃瞎眼的程度,還不如前院內(nèi)外管事、掌柜常進出的花廳擺設(sh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