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jié)
她幾乎要誤以為,陸念稚是在借病跟她撒嬌呢! 杜振熙想到這里忍不住手一抖,抖得瓷勺松脫陸念稚的牙關(guān),秉持禮數(shù)假笑著應(yīng)聲“稍等”,起身轉(zhuǎn)進廊下,收拾完爐子空碗,順路拐進耳房。 廬隱居上房的耳房里,常年備著裝各式甜口小點心的攢盒,以便陸念稚隨取隨吃。 “四叔,您吃顆蜜餞壓一壓苦味先。”杜振熙抱著攢盒坐回紫檀案后,簽一顆蜜餞喂陸念稚,順便給自己也挑了顆薄荷糖塊醒神,鼓著腮幫子閑聊道,“四叔,您和我小時候多是在清和院用膳,隨的是曾祖母的口味,喜歡重口鮮辣味的。您怎么就偏愛上甜食了?” 她覺得她純粹是被陸念稚帶歪的,不像大部分女孩子天生就喜歡甜食,也就覺得陸念稚這個小愛好,略有些娘里娘氣。 她本是隨口一問,順便暗搓搓刺陸念稚,陸念稚聞言卻一臉認真的沉思狀。 “大概是因為……以前過得太苦了?”陸念稚長睫半垂,目光似落在攢盒上,又似落在遙遠的記憶里,“小時候逃難的記憶,我其實記不太清楚了。但進杜府越久,日子過得越好,心底就越發(fā)忘不掉那種’苦怕了’的感覺。數(shù)十年錦衣玉食,卻總?cè)辈坏靡粌晌短鹌氛{(diào)劑?!?/br> 吃進嘴里是甜的,淌進心底也是甜的,仿佛能消融以前殘留的苦滋味。 杜振熙聞言微愣。 那時候陸念稚好像才三歲,即便不懂事也該記事了,隨家人村人一路逃荒一路死人,最后陸念稚能剩下半口氣餓暈在杜府門外,記憶最深刻的,也許不是大人舍己為他的保護,而是垂死掙扎的冷和餓。 這樣的幼年經(jīng)歷,確實太苦了。 她無法想象,如果換成她或杜振晟,能不能活到最后。 陸念稚斐然的心性,也許是在那時形成并扎根心房的? 所以他有心智、有手段、有韌性,這樣能干卻是基于那樣一段經(jīng)歷。 杜振熙心頭一撞,抿了抿唇定睛細看陸念稚,他臉上只有片刻悵然,卻沒有迷惘和晦暗。 陸念稚偏愛的不是甜食,而是一種精神寄托吧? 人在生病的時候比較脆弱。 杜振熙對陸念稚略表同情,又主動簽了塊她認為最好吃的糖塊給陸念稚,放輕聲音真心關(guān)切道,“您也說如今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了。以后可別再像昨天似的,穿衣裳只顧好看,不顧天冷天熱?!?/br> 陸念稚似從追憶中回過神來,張口含住竹簽上的糖塊,翹起的長睫一扇一扇,扇得他含糊的聲音越發(fā)悶悶沉沉的,“小七,你昨天不是還夸那件禪衣好看嗎?你嫌我不會穿衣裳,那你幫我挑每天穿的衣裳好了?!?/br> 杜振熙無語,她昨天不是夸禪衣好看,而是夸禪衣實用,能用來藏身好不好? 再一聽陸念稚的語氣,就更加肯定陸念稚不是無聊到在和她“撒嬌”,而是趁火打劫,指使她幫他打理日常瑣事。 她決定不和病人計較,見陸念稚一副坐等她動手的派頭,又決定看在陸念稚幼年可憐的份上,她今天就好好照顧他一回罷了。 杜振熙打定主意就付諸行動,熟門熟路的拖來裝冬裝的箱籠,邊埋頭挑揀配套,邊劃定她負責(zé)的范圍,“我先給您配出最近要穿的三五套出來?;仡^我知會練秋jiejie、拂冬jiejie一聲。您不會挑,讓她們照著我選的類型挑就是了?!?/br> 陸念稚看一眼埋頭苦干的杜振熙,忍不住扶額笑。 他好像有點裝過頭了? 示弱示到幾乎行為幼稚,連搭配衣裳的話都脫口說出去了,而杜振熙竟然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 是不是他自曝的“苦楚”幼年記憶,“打動”了吃軟不吃硬的杜振熙? 杜振熙,是同情他嗎? 所以才會對他有求必應(yīng)。 他想起余文來有一次給曲清蟬寫情書時,就曾假裝受傷在信里輕描淡寫的帶過一筆,隨后曲清蟬不僅回了從未有過的厚厚一疊信,還附帶許多藥材補品,喜得余文來只差沒把信和東西都供奉起來。 他還記得,余文來一臉傲嬌的告訴他,女孩子在乎一個人就會想照顧對方,而女孩子喜歡一個人,也許不是始于同情,但往往因同情而發(fā)生感情質(zhì)變。 以前,他一笑置之,覺得余文來說的是歪理。 現(xiàn)在,他有些相信了。 上一刻,杜振熙只是在“伺候”他這個四叔,這一刻,杜振熙卻很有些“照顧”病人的意思了。 伺候和照顧,其中差別就大了。 他總算沒再犯蠢,以示弱代替撒嬌,他做對了。 陸念稚心中念想化作nongnong笑意,溢出眉梢眼角,扶額的長指滑落腮邊,支著笑顏明亮的側(cè)臉深看杜振熙一眼,忽然瞥向廊外,似有些意外道,“小郡爺來了?怎么也不讓人通傳一聲?” 杜振熙沒瞧見陸念稚乍然漾開的壞笑,但清楚聽見了這句話,抬頭循聲望向門邊,也意外道,“阿楚?你怎么來了?” 什么時候來的? 她沒發(fā)現(xiàn),陸念稚不是內(nèi)功高強嗎,居然也才發(fā)現(xiàn)? 或許不刻意運功的時候,陸念稚的五感六識也和常人無異? 杜振熙略表疑惑后就不再糾結(jié),一手理衣裳一手拍了拍身側(cè),招呼道,“阿楚,進來坐?!?/br> 陪同等在門外的桂開忙抬手做請,暗道不是他不通傳,而是看著他家七少和四爺來往得熱鬧,沒找著機會插話,而小郡爺站定門外后,似乎看傻了似的,擺手沒讓他通傳。 看傻了似的沈楚其這才回過神來,面色古怪的盤坐到杜振熙身側(cè),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我來是想請熙弟……是想問問熙弟和陸四叔,奉圣閣的章程擬得怎么樣了?” 他半道改口,話鋒轉(zhuǎn)得又快又穩(wěn),杜振熙尚不及捕捉,聽清后半句不由失笑,“四叔病了不舒服,等我?guī)退氖謇砗靡律?,這才準備動手辦正事。” 她順嘴指出延誤正事的罪魁禍首,陸念稚仿佛沒聽出來,壞笑瞬間正經(jīng),沉聲順著沈楚其的話茬道,“小郡爺來得正好。有件事還要請教小郡爺,西臣等人來廣羊府后,是住官邸還是暫時安排在奉圣閣?” 沈楚其反應(yīng)慢了半拍,愣了愣才想起西臣是余文來的字,忙收斂心神道,“余文來出京時擢的是’昭武將軍’銜,父王猜測,他即是來打頭陣,到時候在市舶提舉司定然另有職司。左右和廣羊府的衛(wèi)所有關(guān)。 除非他自己另外置辦府邸,否則不是住進市舶提舉司,就是常住衛(wèi)所。這些就不用我們cao心了。眼下看來,暫時把人都安排在奉圣閣是最好的。即能把那些人’服侍’好,于我們來說也方便?!?/br> 皇上把重開海禁的事弄得神神叨叨的,一路南下的各路官員不是真傻子,而像他們猜出首尾的聰明人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