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一眼的時間，苗伊還沒想好怎么起話頭，他丟下這么一句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嗯？你去哪兒？”

    “去退房?！?/br>
    “小叔叔！”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苗伊想一把拉住，可是他的胳膊她根本握不住，不得不搶了一步把自己攔在他面前，肩頭的毯子一下滑到地上，苗伊趕緊撿起來，顧不得再披抬頭懇求地看著他，“不要?！?/br>
    “聽話?！?/br>
    他皺著眉，聲音低，語氣比剛才在小路邊訓(xùn)她柔和了許多，可聽得苗伊的心卻更慌了。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今天早晨是我太粗心了，以后，絕對不會再犯。真的……”

    “這個保證，你去跟你組長說?！?/br>
    “小叔叔，我……”苗伊急，“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覺得我住得遠(yuǎn)、條件不好，可學(xué)生宿舍又比這個多了什么？在凌海，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大多不都是這樣的？旁邊房間住的就是外地來的大學(xué)生，他們早晨跟我一樣要坐地鐵進城。其實，別說我們，就算是凌海本市人，哪能人人都正好住在公司兩個街區(qū)外，你說是不是？”

    “是?！?/br>
    “我只是出差、偶爾堅持幾天而已。而且，對我來說也不算堅持，你知道我起得早，早晨時間很寬裕，始發(fā)站上地鐵有座位，我可以聽新聞、可以默誦，我真的不會浪費時間，真的?！?/br>
    “嗯?！?/br>
    “至于下班后，組長已經(jīng)把總結(jié)會改到了第二天，我大概七點就能回來，從學(xué)校走，很安全。這樣，有什么不行的？”

    “行。”

    急急地把想了一路的話都說了出來，這時苗伊才忽然發(fā)現(xiàn)，他怎么好像……一直同意她的？可是，眉頭為什么沒有展開一點點？

    “小叔叔……”

    “唯一有一點，不行。”

    “什么？”

    “你住在這兒，我沒法兒睡。”

    嗯？苗伊一怔……

    他輕輕吁了口氣，抬手輕輕撫了一下她眉前的發(fā)，“苗苗兒，小叔叔很疼你，你知道嗎？”

    他的大手好暖和，像中午捧著她的臉。苗伊恍惚了一下，輕輕點頭，“我知道?？墒恰也皇切『毫耍蚁胱约鹤?，哪怕簡單一些，自己自在。”

    “你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自在的？今兒中午……”

    “是，”苗伊打斷他，“就因為這個！好多年不見，一見面，我就……拉著你假婚，現(xiàn)在又讓好多人都知道了，累你連女朋友都不能有……現(xiàn)在，出個差，給你添了這么多麻煩不說，還要住到你家里，我，我自己心里根本過不去！我真的不想拖累別人那么多……”

    “唉，是啊，”他嘆了口氣，“你是真讓我累啊?！?/br>
    他這一聲嘆的，苗伊覺得自己的心都沉……

    “十六年不見，好不容易見了，又兩地。兩地不見也就算了，現(xiàn)在近在咫尺，小叔叔想見你還見不著，你說我累不累？”

    嗯？？苗伊聽著，一下沒太轉(zhuǎn)過來，輕輕咬了咬唇，“那……開會的時候可以見啊，中午……”

    “中午你還要跟你師兄準(zhǔn)備，而且，午餐會也是會議的一部分，是我的工作。”

    “那……下班后，晚飯我們一起？”

    “你們要開總結(jié)會吧？我等著？就算不開，吃完晚飯，我還得給你送回去，是不是？來回就是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累不累？”

    苗伊蹙了眉，邏輯很通，可是……

    “苗苗兒，看在小叔叔被你拉著結(jié)婚的份上，你能把自己送上門兒來讓我見么？省我點事兒？”

    苗伊很想說點什么，可是，這個……怎么反駁？

    “來凌海，就這樣。如果是我出差到桃圃，我去看你，而且，不管是刮風(fēng)下雨下刀子，小叔叔保證就是露宿街頭也不去打擾你，行不行？”

    “……誰說讓你露宿街頭了？”苗伊爭辯，怎么說的她像白眼狼一樣了？

    “怎么？你還舍得留宿我??？”

    “反正……不能露宿街頭?！?/br>
    南嘉樹眉頭一挑，“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嗯……把我的床給你，我跟阿婆睡就行了?！?/br>
    他眼中再也忍不住泛起了笑意，“把你的床給我??？”

    “嗯?！?/br>
    他攏了胳膊將她攬進懷里，低頭，“那謝謝苗苗兒了?！?/br>
    又抱……不過，中間隔著毯子，還好，可是，耳邊的聲音有點太近，妨礙她思考……

    “小傻瓜，就這么幾天還跟我犟。你也不想想，今天中午弄臟的裙子不洗嗎？凌海這幾天都是雨，在這兒根本干不了，明天提問環(huán)節(jié)你怎么工作？小叔叔家有烘干機，今兒晚上……”

    “裙子還有一條備用的呢……”

    小聲兒嘟囔，真是油鹽不進！南嘉樹正想訓(xùn)，懷里的人又輕輕說，“不過……絲襪沒有……”

    噗嗤，他笑了，她正好抬起頭，看著他，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也笑了。

    第42章

    只住了兩個晚上, 卻連一分租金都不退, 相當(dāng)于一晚上一百五十塊，比住學(xué)校的招待賓館還要貴。

    退房的時候，苗伊本來想拿租房合同跟房東理論一下，上面明確說了三天之內(nèi)退房是要退還一半租金的?？墒? 一看房東那個架勢，苗伊知道這肯定是個費時費力的過程，所以她干脆一個字都沒說, 拿了押金就走。

    不是不心疼錢, 是因為，她的小叔叔“快餓死了！”。

    中午的時候，她疼得厲害，去痛藥片藥效一上來，渾身發(fā)軟, 奇餓無比, 一大碗雞湯面吃得撲嚕嚕的，頭都沒抬。小叔叔就在一邊看著，本來安頓好她后他是要去餐廳的，可是看她吃，沒走。

    吃得飽飽的苗伊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他后來為什么沒有再叫客房服務(wù)，總之，他就是沒吃午飯。

    剛才剛決定跟他回家住，攏在暖和和的懷里苗伊還在做著最后的一點心理建設(shè), 可他早已換了一副腔調(diào)：“快點走，我快餓死了！”

    退了租出來，行李已經(jīng)都裝好了，苗伊一上車，大越野的發(fā)動機就囂張地轟隆起來。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又飄起了細(xì)蒙蒙的雨絲，村道上的燈光裹在霧中幾乎忽略不計。黑暗中，儀表盤和懸浮式液晶屏上的背景光映著黑鋼琴漆的內(nèi)室，偶爾閃過，水波一般，很漂亮。

    扭頭看，小叔叔專心開車，即便車本身有很先進的盲點監(jiān)測，他還是會在變道拐彎時做嚴(yán)格的回頭檢查，南大總工，常年現(xiàn)場留下的習(xí)慣，絕對的安全控?？墒?，他的臉色比來的時候好看多了，不再是拎著她認(rèn)錯的樣子，像中午時候的小叔叔……

    “老盯著我干嘛??？”

    安靜的車廂里幽幽地丟過一句，聲音不大，冷不防還是讓苗伊激靈了一下，可是眼睛并沒有離開他，“小叔叔……”

    “嗯，”

    “我……明天再請你吃飯好不好？”

    “苗小一，你想餓死我??？”

    “不是，我是說今天耽擱了，嗯，再找飯店什么的就太晚了，咱們明天開完會就去不是更好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點半了，凌海這么大，小叔叔這么燒包，不知道要選到哪里去吃飯，這一吃，她今天的翻譯任務(wù)就完不成了……

    “那今兒呢？”

    “嗯，今晚我們先吃家常一點的，行不行？”苗伊稍稍頓了一下，“我請你吃?！?/br>
    南嘉樹瞥一眼，路燈掠過仰起的小臉，很虔誠，忍不住嘴角一彎，“今兒也是你請客啊？”

    “嗯嗯。”

    “那好吧?！?/br>
    大越野飛上高架一路疾馳，半個小時就奔回了堯古區(qū)。很快就看到了遠(yuǎn)油大廈的標(biāo)志，拐到臨灣松園城的街道上，越野車減了速，慢慢停在距離小區(qū)不遠(yuǎn)的街口。

    下了車，正對的招牌上圓圓的一個“粥”字，店面古色古香、非常精致。苗伊心想：這是什么粥啊，撐得起這樣地段，這樣的裝修。

    已經(jīng)快八點，店里人不多，隨在小叔叔身邊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打開菜單，呀！居然三頁不到，而且字體很大，菜品很少，可是每一個菜的名字都那么簡單、那么直白，好像回到了過去，更驚訝的是主打的居然不是賦予了各種名堂的養(yǎng)生美容粥，而是純純粹粹的小米粥！

    苗伊樂了，她本來就愛吃粥，更偏愛小米粥。小叔叔是北方人，菜單上是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可著他的口味來的，所以苗伊把點餐的權(quán)力完全給了他。

    很快，飯菜就端了上來：兩碗小米粥、店里的招牌牛rou卷餅、鮮蝦蔬菜卷，還有兩碟小菜。

    苗伊欣欣然地盛了一勺，呀，紅棗！好大的紅棗！沒有切、沒有剝、圓滾滾地占滿整個勺子，特別原生態(tài)的存在，咬一口，好甜！

    “新疆和田棗，好吃么？”

    “嗯嗯。你點的是紅棗粥？”

    南嘉樹夾了個鮮蝦卷放在她盤子里，“我的不是，你還要么？”

    苗伊才明白這是給她“特殊情況”點的，臉頰紅了一點點，就大口吃了。真的好甜，配上糯糯的小米粥，太享受了。

    生理期就是會痛，會餓，苗伊拿起鮮蝦卷咬了一口，“很鮮啊?！?/br>
    “嗯，就是那皮兒我不太喜歡，黏糊糊的，不如小薄餅卷著好吃?！?/br>
    聽他這么說，苗伊眉毛輕輕一挑，笑了，想起“結(jié)婚”那天小叔叔吃光了她午餐盒里的蔬菜卷，抿了抿唇，想說：那個抽空我可以做的……可又想想就住這么幾天，他那么忙，會議結(jié)束就要回江州，還是不要在人家家里折騰了。

    小米粥很糯，聽小叔叔說這是山西沁州黃小米，以前是給皇上上供的，非常養(yǎng)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樣，反正一勺接一勺吃下去，熱乎乎的，把肚子、胃，整個人都暖得熱熱的。

    一頓飯，吃了150塊錢，買單的時候，南嘉樹又叫了外帶。打包帶好就起身，“走，回家?！?/br>
    苗伊驚訝，“我，我還沒買單呢?！?/br>
    南嘉樹笑，拉了她的手，“小叔叔吃飯不給錢。”

    “嗯？”

    “記賬?！闭f著打開袋子：“看，回去煮你那難喝的茶吧?！?/br>
    除了粥，里面還有一包紅棗、一包枸杞，撲鼻的香，苗伊笑了。

    ……

    這樣一頓可口的家常飯只吃了半個小時，到了臨灣松園城地下車庫才八點半。

    行李、電腦包、公文包都在他身上，苗伊想接外賣袋子都沒接到，就這么瑟瑟地空著兩只手跟在他身邊進了電梯。

    大理石電梯里，半圓的裝飾臺鑲在明亮的鏡面墻上，上面擺著滿捧的鮮花；嵌入式液晶電視里正在播著一檔新聞紀(jì)實節(jié)目。

    苗伊對味道非常敏感，有些星級酒店都難免煙味，可這里一點都沒有，也沒有強硬的空氣香水和噴霧的味道，只有自然清新的鮮花，很干凈。

    南嘉樹掏出鑰匙卡刷過之后，按下了“ph”的按鍵。苗伊看著樓層鍵：地下兩層上來，從一到十，最上面ph，pent house，果然是頂樓復(fù)式。

    電梯很穩(wěn)，沒有聲音的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