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終于開口,似乎很平靜。 嚴(yán)棟問,“那你干嘛去?” “回家。睡覺?!?/br> …… 周五。 馬上要過農(nóng)歷年了,ring bell卻沒有因為大家忙著總結(jié)工作、張羅過年而變得冷清,反倒更熱鬧起來,畢竟主要客人都是在凌海的外國人,這個時候他們更要和中國同事朋友們聚會、長假告別。當(dāng)然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酒吧開始了為期二十天的主題樂隊活動,魔城、藍調(diào)、鄉(xiāng)村、搖滾,每天都有新樂隊來演奏,酒水翻倍,依舊爆滿。 九點上班,還差五分鐘,苗伊坐在更衣間的長凳上低著頭,已經(jīng)換好衣服,圍裙被揉搓得發(fā)熱,卻不想站起來出去。不用去看她也知道,角落里那個小圓桌又被人包了。 他每天都來,從她開始上班,他就開始喝。各色牌子都會點一遍,唯獨會漏過她的。如果時間還不夠,從頭再來喝一遍。 啤酒,都是啤酒,可也架不住一喝一整晚,天天喝。他不是來找事的,因為那個角落很暗,暗到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直到老板親自指點給她:你老公來了。 可是,她不想去跟他面對,不想穿成這個樣子被他看到。心里生出的怕幾乎一下子就把她打進鴕鳥的沙堆里,既然他沒有讓她看到,那她,就看不到…… 從那以后,她就開始犯錯。那個角落像個巨大磁場的黑洞,越強迫不去看,目光越被牽扯,心亂跳,還是忍不住去數(shù)他到底喝了多少。她開始記錯酒單,拿錯酒的口味,最后不得不在心里背書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客人問她話,音樂太吵,她聽不清都不敢靠近人家,接二連三,終于在昨天,她被投訴。 老板找她談話,可能是態(tài)度太溫和了,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在想,他今天喝了好多,真的會醉的。等下了班,她匆匆換了衣服跑出去看,沒有看到他的車,像每次一樣,他早就不見了,不知道是怎么走的。 夜里回去,她睡不著,兩顆藥,也睡不著…… 一切又開始了。只要他在,她就會懶惰,只會想他,不會去想錢。小費已經(jīng)直線往下掉,這么熱鬧的場面,她一天才拿不到一千塊,可是自己居然沒覺得什么。 苗伊心里鈍鈍的,最后五分鐘,他在外面,她在里面…… 五分鐘后,她該走過去找他,叫小叔叔,求他走。他會的。他其實是以為她沒看到他,才一直沒走??墒乾F(xiàn)在,她好怕,害怕的感覺真的好痛…… …… 過了午夜,臺上的音樂在各種擴音器的助力下已經(jīng)把人們的耳膜震破,什么旋律都不重要了,這個時間留下的人,除了酒熱就是要瘋狂。 角落的陰影里,南嘉樹握著酒瓶,剛上的冰鎮(zhèn)黑啤,握得太緊,水汽很快凝下水珠,寒氣直透掌心。眉頭下的目光盯著舞臺旁那一桌男人,已經(jīng)是第三輪酒,卻還在不停地跟她說話,很顯然,早超出了要酒的范疇。 她很耐心地解釋,這么熱烈的氣氛,小臉細白如瓷,連那點腮紅都涂不掉她的冷靜??墒?,這終究不是口譯現(xiàn)場,很快,在男人們七嘴八舌、嬉皮笑臉的追逐下,她招架得有點急,很快臉頰就泛上紅暈,像熱出來的,這么遠都能感覺到發(fā)燙;唇邊彎著笑容,很可愛,眼睛怯怯的、分明抵觸卻又很認真地看著人家,追隨著,一點都不躲,努力去滿足,像一只勇敢的小貓。 冰鎮(zhèn)的溫度已經(jīng)被攥得飆升,眼前突然遮了一個身影,南嘉樹立刻就咬牙!抬眼,光頭、大個,一件半袖t恤露出粗壯的胳膊滿布紋身,四目相對,那人笑了。 羅樸。他的笑除了在苗苗兒面前像冰凍的河上嘎嘣裂出的縫,都這么猙獰。 手中兩瓶打開的酒,一只放到南嘉樹面前,羅樸拿另一只碰了一下瓶頸,“我請客?!?/br> 南嘉樹看了一眼,沒動。 羅樸笑笑,坐在他對面,“中國有句古話叫‘不打不相識’,這怎么打了,也不相識?” “沒興趣?!?/br> “哈哈哈,怎么會呢?”他笑,仰頭灌了口酒,“南大總工每天都來給我捧場,我怎么能不以為您是對我這小酒屋十足的興趣?” 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聲,南嘉樹一點開口的意思都沒有。 “可你知道么,”羅樸自顧自說著,“自從你來了,我的17號牌酒就賣得很不好,在這之前,這可是我這里最貴、卻最暢銷的酒?!?/br> 17號…… 南嘉樹只覺得緊緊攥著的心被一把扯開!第一次看她這么穿,那么漂亮,那么刺眼,震驚壓不過心痛,突然就看到那腰間的號牌! 一瞬間一切都有了標(biāo)價,整整一夜加一個白天不停地在說服自己要尊重她、尊重她的選擇,頃刻潰散,死死握了拳,如果不是怕傷到她,他根本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么來。 此刻再被提起,南嘉樹微微一笑,面對這張土匪臉,心里那股禁錮力量仿佛突然被放了出來,看著他,眼睛一瞇,居然有種莫名的慶幸…… “對于17號牌酒,也許南工不知道,那是我的珍藏。賣與不賣,都無所謂??墒?,我不能把我的牌子砸掉,而且,我很喜歡這個號碼。” 對面男人的臉色凝固在唇邊的一絲笑,羅樸看著,說著,兩肘支了桌面,湊過去, “南工,我們做筆交易怎么樣?” 第97章 嘈雜的音樂里, 羅樸沒有聽到回答, 面前這個男人在稍稍蹙了下眉之后,一張臉比手中的冰啤酒還要冷。 眼睛往下一瞥,看了看幾乎要爆開的肌rou,羅樸笑笑, “這樣,兩個選擇,一, 你不走, 我解雇她。二,你不走,我調(diào)她做后臺,給她雙倍薪水?!?/br> 真是很大度,兩個“不走”把人逼入絕境, 南嘉樹微微一挑眉, “用我媳婦兒來跟我交易,不愧是us marine,不怕死啊?!?/br> “哈哈……”羅樸笑,“so pathetic!遲遲不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字就夠不男人的了,居然還拿出來做籌碼。” 笑聲很大, 可對面的男人看著他,臉色沉得像海,投進去,一個水花都沒打起。 “你知道對抗那天她為什么帶著紅圍巾么?” 羅樸又問。 南嘉樹拿起酒喝了一口, 目光還落在舞臺下,一動不動。 “因為那是她第一次來找我的樣子?!?/br> 這么多天的等待、守候,浸透了酒精,這個男人的忍耐該早已瀕臨極限,果然,那充血的眼睛終于轉(zhuǎn)回來與他對視。 羅樸收斂了臉上的笑,“那個時候她還小,世界也小,非常頑固的封閉,在我剛剛找到窗口的時候,她消失了。再見到,她有了你?!?/br>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酒精燃燒的目光里除了guntang的溫度竟然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好一會兒,羅樸用酒瓶輕輕敲了敲對方手中的酒,“她怕我忘了,還戴著那條圍巾,想罩著她的男人不挨打。” 明目張膽的侮辱,可那個寒冷的夜晚凍得哆哆嗦嗦的小丫頭踮起腳尖摟著他的脖子,溫暖香甜的感覺至今還在臉頰邊。溫柔從滿眼紅絲里浮起,南嘉樹微微一欠身,“所以,她的男人沒挨打?!?/br>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居然真的彎下腰認做她的慫包。羅樸笑笑,“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變糟的速度這么快。她說不再需要我,可是兩周后就站在了我面前。這一次,不但需要,還很急?!?/br> 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鐵板一樣的臉色終于皺起了眉。 “你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沒興趣,離不離婚也扯淡。事實是她又選擇自己一個人,說明作為她的男人你已經(jīng)失敗得很徹底。現(xiàn)在,你這么糾纏讓她很不舒服,所以,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尊重她,離她遠點,否則……” 話還沒說完,對面的男人就站了起來,陰沉的目光看著遠處,抬手,解袖口的扣子,“否則,怎么著?” 嗯?羅樸皺了下眉,隨著他的目光回頭,舞臺下的那一桌,六個大男人,其中一個一邊手肘支在桌上,身體轉(zhuǎn)過來面對著拿著酒單的女孩,高腳凳,屈膝圍攏,從這里看過去人影重疊,幾乎是攏著她。 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可似乎是說了很久,女孩抿著唇,臉紅紅的,在努力聽,在努力說,而那男人逗她逗得很開心,側(cè)臉都能看到他屏不住的笑,其他幾個喝著酒,很愜意又無害地欣賞著。 糟了! 羅樸心里咯噔一下,他認得這幾個人,喜歡逗樂,喜歡開些不怎么上臺面的玩笑,不過倒不會動手動腳,別的女孩都知道怎么周旋,可苗伊不會,她的思維沒有周旋的余地。 羅樸忙起身,身邊的男人已經(jīng)大步往那邊去。音樂嘈雜,人聲鼎沸,別說腳步聲,現(xiàn)在就是大聲喊也不會起到任何警示作用。 臨近的危險,周圍根本沒人注意,可女孩顯然看到了,驚恐的眼睛一下未眨,大手已經(jīng)一把扯住那男人的脖領(lǐng)子,力氣太猛,高腳凳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人沒反應(yīng)過來,一記鐵拳重重砸去下頜,笑容都還在,可那畫面里已經(jīng)迸出頜骨崩裂的聲音! 毫無防備的慘叫,連人帶凳子整個摔倒在地。 來得太快,桌邊的五個男人像被定格了,十幾秒之后才發(fā)現(xiàn),立刻想往起站,高大的男人乍著膀異常兇惡,抬腳將高腳圓桌踢入對面兩人的懷里,再一用力,兩個人連桌帶凳子就往后翻。 旁邊一個忙去拉地上的同伴,剩下兩個拿著酒瓶子就撲上來!明明近在眼前,可是瓶子甩過去打在他肩上,那么硬,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還不及收回來再舉,其中一個已經(jīng)被大手抓著兩個膀子狠狠磕上他的膝頭,疼得一聲沒叫出來,冷汗先往下刷。 那拳頭就像掄上了沙袋,左右開弓,兩個人別說招架,躺都躺不下來! 看同伴被打,地上的人起來也急紅了眼,舉起凳子就砍過來,重重地打在他后背上,用力太猛,沒有打斷,整個凳子都彈飛了出去! 南嘉樹被打得一個踉蹌,轉(zhuǎn)回頭揮拳一擊,幾個人同時撲上來。 酒精的刺激下已經(jīng)完全沒了分辨力,其中一個拿起砸爛的酒瓶子就往他身上扎去。狼牙一樣的玻璃尖齒,幾毫米的差距,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大,那人整個被扯了出去,手差點沒掰折。扭頭,一個大光頭、猙獰的面孔,是羅樸!正要向老板告狀,就被拳頭狠很招呼上來。 六個打兩個,可這兩個太高大,一個太狠,一個太專業(yè),六個人打紅了眼,拿起什么來掄什么依然占不了上風(fēng)。 一時間,酒吧里噼里啪啦亂飛酒瓶子,音樂停了,卻配上了尖叫和起哄聲,氣氛瞬間飆上另一個沸騰點。 打得太激烈,酒吧的保安全都聚過來,可自家老板開戰(zhàn)又沒招呼他們上手,所以只負責(zé)保證周圍不要有人趁亂做壞,幾乎起到了清場的作用。 羅樸根本不敢真用力,一邊陪打,一邊心里急得罵娘。fuck?。∵@家伙算找到發(fā)泄口了,打得那叫一個猛!那六個也都是二楞子,挨打還挨得很嗨! 眼看著他揪著之前調(diào)/笑苗伊的那個,拳頭的頻率像打吊球一樣,羅樸心想這特么不打成腦震蕩也得打成豬頭,這不是給警察留物證么! “住手?。∧闼麐尩淖∈?!” 羅樸一聲吼,保安們趕緊圍攏過來把幾個人拉開,說是拉開,基本是一人一個給摁住。羅樸騰出手來,大步過去拉南嘉樹的手臂,可是這邊正上勁,鐵勾子一般,根本拉不開! 羅撲一咬牙,轉(zhuǎn)身飛起一腳直直踹上他的肩頭。這么狠的重量,那家伙居然不過是往旁邊歪了一下,很快就定住。羅練連續(xù)再起兩腳,終于逼迫他放開手,卻在下一秒就像鐵鉗一樣緊緊扣牢他的腳腕,猛用力,一把將羅樸拖到跟前,血紅的眼睛逼看著他,吼:“否則什么?你特么要否則什么??” 羅樸暴怒,“否則我特么打死你??!” 身一轉(zhuǎn),被鉗住的腳直接作為支點踩著他整個人騰空,另一只腳直踹胸口!兩人一起撲倒在地,不待起身就扭打起來。 這一次,專不專業(yè)先不說,兩個人單是力量就比之前的對手兇猛。 那六個人也都看傻,這特么是打暈頭了?他倆怎么打起來了?? 南嘉樹練拳擊,是力量型,可腿上功夫弱、又不自覺就講規(guī)則,面對在戰(zhàn)場上搏過命的羅樸,很快就被幾乎沒有章法的連續(xù)踢打撲倒在地,而后羅樸雙膝扣住,一個非常專業(yè)的十字絞將他固定在身/下。 掙扎兩下,根本動不了,他干脆攤開躺好??催@副德性,羅樸恨得真咬牙,舉起拳頭就砸。 忽然,從旁邊撲過一個人來,羅樸舉起的拳頭幾乎將她打倒在地,趕緊一把拉住,她還是撲通跪在地上,“別打了,別打了,他流血了……” 嘈雜的人聲里,女孩的聲音很弱,顫抖著,帶著哭腔,羅樸皺了眉這才注意到,就這么被摁在地上,他的左肩正好扎了玻璃渣,薄棉無領(lǐng)的白上衣,血已經(jīng)很明顯地洇了出來。 羅樸咬了下牙,放開手,罵,“這他媽的,什么東西!” 隨著羅樸起身,周圍的人都散開讓路,那六個人又吵起來,大家都跟著圍過去看怎么解決,對于地上那個罪魁禍?zhǔn)祝袅耸掠直焕习宕蚺肯?,沒人再有興趣。 她跪在身邊,沒有哭吧,可是小臉白得嚇人,妝的顏色顯得那么假。瘦了,早就瘦了,頭發(fā)卷卷地披下來,臉那么??;裙子很漂亮,把可愛飽滿的胸托得那么挺翹,像變了個人,可蹙著小眉、眼睛冷冷鎮(zhèn)靜的樣子,就是他的小苗苗兒。 南嘉樹躺著,一動不動,看著她。這么近,近得幾乎可以摸到她。五十二天了……最近的距離,是他的車窗到街對面,她買菜走過來…… “起來吧。”她說。涂了鮮艷的口紅,能看清楚她的口型,可是很啞,幾乎沒有聲音。 血液沸騰過后,酒精凝固在身體里,躺在冰涼的磚地上,他渾身僵硬,冷…… 起來……就看不見她了吧?逼著她退了易科,瞞著她丟了房子,現(xiàn)在,又砸了羅樸的酒吧。她喜歡的、想要的,他別說給,連她本來有的,都被他破壞了。 當(dāng)著她的面打架,不管羅樸會不會為難她,她都不會原諒他。小的時候,帶著她逛街,打過一次。當(dāng)時小丫頭很勇敢,還跟警察叔叔說“是壞蛋先打我小叔叔的!”可是后來,她趴在他肩頭說,“苗苗兒不喜歡小叔叔打架,小叔叔打架好兇,害怕……” 現(xiàn)在看著她,南嘉樹只感覺筋疲力盡。 嫉妒,醉酒,打架。他知道自己耗盡了在她心里最后的一點好感??赡?,連尊嚴(yán)都沒了…… …… “報警???”羅樸坐到了吧臺邊的高椅上,點了支煙,看著那一伙人,很輕松地吐出眼圈,“嗯?” 六個人本來就嚷嚷報警嚷嚷得很兇,這一問,還有人拿電話說認識區(qū)分局某某某,這就聯(lián)系。 羅樸像沒聽著一樣,對保安隊長說,“帶去醫(yī)院好好檢查,另外一人五千塊錢營養(yǎng)費,給送回家去。” “滾蛋!勞資特么無緣無故挨打就這么完了??你想得倒美!報警!必須特么報警!”最先挨打的那個叫,同伴立刻附和,說這里不但有民事,還有刑事責(zé)任!哪能這么便宜就算了?? 羅樸咧嘴笑一下,正要答,人群外見那個高大的身型已經(jīng)站了起來,羅樸沒再說話,等他走過來,坐下,“報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