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小哥哥,我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苯种附g成了一團,肯定地點點頭:“你是個好人?!?/br> “小哥哥,難道你就沒想過以后?這錢,拿的虧心不說,要是哪天一個運道不好進了局子,你弟弟meimei們到時候該怎么辦?” 江溪知道,光靠那一點點憐憫心,是不夠的。 就算是大貴這樣的人,也有自己的盤算。 大貴擼豆莢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并不是傻子,江溪說的,他以前也想過,可人嘛,過一天算一天,總?cè)滩蛔∑饍e幸心理。 江溪直接點出來,大貴背脊發(fā)涼,好像那吃牢飯的一天真的到了,跟著話頭發(fā)慌道:“那,怎,怎么辦?” 這賊窩,他媽進去容易,出來難啊。 江溪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忽略了一個致命的關鍵點:大貴的底細,對方是清楚的。起碼他那個同鄉(xiāng)清楚。 成氣候的人販子團伙都是有嚴格的規(guī)矩的,上家下家連成一條龍服務,誰敢背叛組織,組織就弄他全家。 大貴不敢冒著連累家人的風險幫她,更不能幫她弄一個代步工具來,像前世那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已經(jīng)算是極其出格了。 江溪覺得自己再一次進入了死胡同。 第4章 出人意料 “小溪,拉肚子了?” 孫婷喚了江溪一聲,只當她是當真被早上那一瓷盆的稀粥給吃拉了肚子,才一連跑了好幾趟廁所。 黑黢黢的堂屋常年蹲守著五大三粗的男拍花子,一身的匪氣直讓人兩股戰(zhàn)戰(zhàn),孫婷自然也沒懷疑自家同桌有那“套近乎”的膽子。 “懶人屎尿多。”女大學生橫了她一眼。 江溪沒那閑工夫搭理她。 可向來好脾氣的孫婷卻梗著脖子不依不饒地與那女大學生吵了起來。圈養(yǎng)著的“小寶貝們”淚眼漣漣地看著兩個大人干嘴仗,一時間連嗚咽都給忘了吞吐,只余下習慣性地幾聲抽噎。 “別吵著外頭?!苯嵝蚜司?。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誰也不想挑戰(zhàn)門外那群拍花子們的耐心和同理心。 孫婷跺了跺腳,轉(zhuǎn)而小心地扶江溪靠墻坐下,好像她是一個琉璃易碎品。 江溪被善意遺忘多年,一顆心早被煉成了塊又冷又硬的石頭,可此時被這般小心翼翼的對待,這塊石頭心仿佛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螞蟻爬過,癢,還帶著點不可言說的澀。 連兩人相貼的肌膚都一陣一陣的發(fā)燙,江溪一時心虛得竟不敢對上孫婷清澈的眼睛——畢竟她方才還做著一個人獨自逃跑的春秋大夢。 江溪不自在地往另一邊挪了挪,試圖遠離孫婷rou貼著rou的親熱,卻不意碰上男孩蜷縮著的身體。 guntang—— 感覺雞蛋在上頭滾一圈都能蒸熟了。 江溪“唰地”收回手,心里清楚,這應該是房事不當引起的感染,男孩兒太小,哪里經(jīng)得起這樣的折騰,前世…… 她晃了晃腦袋,發(fā)覺自己竟然一時間想不起來了。也是,時間隔了那么久,許多事記憶猶新,許多事卻早成了丟在腦后無足輕重的垃圾。 “他發(fā)燒了?” 女大學生湊了過來,餿味和著多日沒洗頭的油膩氣撲鼻而來。孫婷不自覺地往后退了退,卻發(fā)覺江溪就跟沒聞見似的,人直挺挺地坐著,面上現(xiàn)出少見的迷惘。 小男孩兒被撥成了四腳朝天的躺姿,一張精致的小臉燒得通紅,尖尖的下巴可憐兮兮地抵著衣領,江溪注意到,縱然一身衣服料子被摸爬滾打撕扯出了毛邊,依然能看出曾經(jīng)的昂貴,顯然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 男孩兒身下的稻草褥子映出沉沉的一個影子,汗水滲了進去。 “燒昏頭了。” 女大學生探手摸了摸,半天沒給反應。 江溪沉著一雙眼,起身從南邊靠墻的水缸里勺了一壺清水出來,毛巾自然是沒有的,夏衫輕薄,她硬是扯著一口鋼牙將自己七分的袖子扯成了不倫不類的五分。棉布浸了水,江溪抬手就遞給了孫婷。 “我?”孫婷指了指自己。 江溪點了點頭。 她在桑家蕩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只兔子。日子過得難捱,只能與兔子聊上幾句心事,為著這一點她對兔子照顧得極其精細,割草清籠,無一處不妥帖,簡直是當自家孩兒來養(yǎng)了??勺詈竽侵煌米舆€是被那群蠻人燉著吃了。桑家蕩的女人,是不能上桌的,等她看到時,只剩了一堆啃得一干二凈的骨頭。 傷心,可這傷心還帶著點自厭。 從那以后江溪就知道了,人弱小時,連發(fā)善心的權力都不該有,如她這樣自身都難保的,更不該有多余的良心。 可胸腔里還在突突跳著的心臟,卻好似被油煎火燒,燎著泡,燙得她坐立難安。 孫婷卻不知她這一番計較,不以為意地接過,笨手笨腳地就往男孩兒額頭上覆。如大部分蜜罐子里長大的高中生一樣,孫婷也被父母養(yǎng)成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江溪冷眼看著她折騰半天,實在看不下去,才重新接了手。 等著浸了井水的棉布一到手,江溪那顆心卻突然“啪”地聲落了地,安穩(wěn)了。 額頭、脖子、腋下、膝彎,全部用棉布袖子細細擦過一遍,孫婷看著江溪有條不紊的動作,若有所思。 江溪卻沒注意到她的目光,視線落在男孩兒半敞開的衣領間,白皙細膩的皮膚上,成人手指的紅印縱橫交錯,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她手頓了頓,接著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直到棉布捂熱了,接著浸水絞干再擦,如此再三。 女大學生安靜地蹲著看了會,轉(zhuǎn)身就推門去了堂屋。 “小溪——” 江溪停下動作,抬起頭來,孫婷伸手捉了她一直微蜷著的左手,問:“你的左手是怎么回事?” 糟糕,被發(fā)現(xiàn)了。 不怎么的,江溪心里其實并不太慌,只是微蹙著眉作若無其事狀,搖頭道:“沒什么,方才擦破了點皮?!?/br> “jiejie……?”就在這時,仰躺著的男孩睜開了眼睛,他有一雙琉璃般剔透的雙眸,因高溫燒得濕漉漉的,看人時顯得格外溫軟,乖巧得跟平時的桀驁迥然相異,“是jiejie一直在照顧我?” “?!菜拗鳎辔迦杖藲庵?,可要開啟"僅對己可見功能"?” 僅對己可見? 高科技啊。 菩心草柔軟的葉片輕輕搔了搔江溪的左掌心,她心里默念:“開啟。” “jiejie?”男孩兒見身邊照顧自己的jiejie直愣愣地坐著發(fā)呆,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男孩兒還沒發(fā)育顯得幼嫩的軟音劃過耳骨,江溪怔然回過神來,下意識露了個笑容安撫:“jiejie沒事?!?/br> 到底是活了兩世,這么小的孩子,對江溪來說就是隔了輩的,縱然是心如鐵石,也忍不住對這無辜遭罪的男孩兒起了惻隱之心——何況,他還這么漂亮,漂亮得雌雄莫辯,年輕得不該提前知道成人的齷齪。 孫婷全然不知這男孩兒身上遭到的厄運,只為他的醒來感到開心,小玲幾個更小的幼兒圍了過來,“小哥哥醒了?太好了!” 一張張?zhí)煺鎲渭兊哪樕?,流露出的慶幸與喜悅是真誠而自然的。 江溪沉下了肩,那顆心重得她發(fā)疼。 也許是那一瞬間的壓抑和落寞讓躺著的男孩兒發(fā)覺了,他牽了牽江溪衣角,見江溪垂頭看他,立時便露出一個善意的笑:“jiejie,不用為我擔心?!?/br> 明明那么小…… 江溪眼睛發(fā)澀,不自然地起身借著清水絞干棉布,重新擦拭起來。 男孩兒羞澀地縮了縮身子,被江溪一聲粗氣的呵斥又停止了動作,只是看著她的眼里滿是孺慕和感激。 微風中不知何處刮過一聲嘆息,江溪頹然地想起了那只兔子。 “呶,給——” 女大學生風風火火地出去,又風風火火地回來,沖過來時,就往江溪手里塞了一板東西,江溪垂頭一看,就看到熟悉的“小柴胡顆?!弊謽?,猛地抬頭:“哪來的?” 感冒藥,雖說不太對癥,可也有清熱解毒的作用。 但這個地方,能得這藥的——除了那群人販子,不作他想。 女大學生嘴角咧出嘲諷,“關你屁事?” “怎么說話的?”孫婷扯著袖子要理論,卻被江溪拉住了,她神情復雜地看著眼前這人,薄衫裹不住玲瓏身形,露出的一截腰肢上還泛著青紅,走路時兩腿邁動的姿勢不太自然。 江溪不是象牙塔里長大的學生,皮囊下裹著一副成熟的靈魂,不過幾眼就對女大學生的遭遇了解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發(fā)問:“為什么?” ——為什么你要用身體,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孩子換藥? 女大學生一對上江溪的視線,就明白她知道了。 這個干凈的,還沒有被污染的女高中生,有著她嫉妒的姣好容貌,有著她嫉妒的天真,因這份純真,連這些拍花子們都好好養(yǎng)著,從來不沾手碰一碰——而她這個破布爛鞋,卻免不了被拖到暗處糟蹋。 “沒為什么?!?/br> 女大學生無謂地說,見男孩兒眸中泛著的淚光,臉才有些發(fā)紅,粗聲粗氣地說:“快兌水給他喝,免得病死了?!?/br> 江溪愣在了原地。 她心里翻起了巨浪,層層疊疊的浪花打著卷,卡住了她脖子,讓她窒息,胸腔里那顆顛來倒去的心生疼生疼的—— 為什么? 為什么? 女大學生所為,與江溪從前的認知截然不同。 她內(nèi)心滋生出無數(shù)疑惑。 “咔擦”一聲,胸膛里好像有什么裂開了。 那顆石頭心,悄悄地露出了一點帶著生命血色的柔軟,微風中不知何處吹來的芬芳,盈滿了冷硬的枯枝,悄悄探出一點新綠來。 *********** 白日的辰光很快便過去,在吃喝拉撒都逃不開的瓦房里,人都麻木得發(fā)鈍了。 江溪在一片窸窸窣窣中睜開眼睛,她白天吃的多,晚上摻藥的稀粥就偷偷倒了點,沒吃多少,反倒還不困。 就在睡前,還嘗試著在孫婷小玲面前攤開左手,這些人果然是看不到她手掌心的菩心草了——雖然在她視覺里還看得真真的。 “不過一群rou眼凡胎……” 江溪發(fā)現(xiàn)這鉛印字發(fā)點點點表達情緒越發(fā)純熟了,這才想起白天一直關心的疑惑來:“怎么突然多了十日的人氣值?” “歡喜值,分三個闕值?!?/br> “第一,最膚淺的層次,俗稱好感,值一日。” “第二,再深一層,則是喜歡,五日?!?/br> “第三,最深刻的,我們稱之為,信仰?!便U印字停頓了下,才接著道:“而信仰極其珍貴,值百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