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jié)
江溪在早上那場戲就感受過他跟王導截然不同的導演風格,沒什么不適應(yīng),只盡力將自己變成王熙真,去揣摩她的一言一行,至于沈悅……她除了曾經(jīng)在視頻上見過幾眼她的電視劇,演技如何,還真是沒太大的直觀感受。 而對沈悅而言,她向來覺得這姓江的邪門,兩人大約是天生氣場不對,自己做什么,姓江的都要來摻合一腳,就連自己喜歡的男人,她都恬不知恥地要搶——這也是她即使給江溪作配,也硬要來這個劇組的原因。 當日試鏡視頻,沈悅反復揣摩過,她承認,江溪的演技是不錯,堪稱驚艷,可那又如何? 她要有哪一回爆了,也能演出這樣的感覺。 這個世道,天才只是極少極少的一撮,更多的,是她這一部部戲積累起來的地才,她自問演技不差,非得試一試在劇里將江溪的戲壓得風采全無反灰頭土臉的快感,讓江溪感受一下馬王爺?shù)降子袔字谎郏?/br> “第三集第二場第一次,a!” “王熙真進場!” 五號機位,江溪一身淺紫宮裝,上襦下裙的樣式,裙開十二幅,這么淺淺作細步地進了湖心亭,身后綴著兩個侍女。 湖心亭家宴拉開序幕。 男女賓列席,分成兩座,由花中四君子的落地屏風隔開,一一落座。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過一輪,王家家主,也就是王熙真的爹擲杯一笑:“今日我王氏有喜,書煥,來,見過諸位叔伯,以后你就是我瑯琊王氏嫡長一脈了。” 一個六七歲小童頭戴綸巾,似模似樣地從席中起身,朝眾人一禮:“諸位叔伯有禮了!” 小小年紀,風度不差,禮儀甚佳,頓時獲得了諸位叔伯的大加贊賞。 王熙真也跟著舉杯一醉,當玉樽拿起的一瞬間,那張臉像是繃不住,落寞、嘲諷一閃即逝,迅速化作了與人同樂的歡愉。 長兄猝然長辭,王氏嫡長一脈斷了根,便只能從族中過繼,千挑萬選選中了二叔的次兒王書煥,王書煥伶俐過人,讀書不差——而眼下,人人夸贊王書煥有王氏大家族之風,可有誰記得三歲誦文六歲成詩驚才絕艷的王家大兒王麟! 王熙真酒杯引盡,在杯落之時,那殤與哀,卻好似隨著酒水一同遠去了,只余唇間一抹笑,撐起王氏嫡長女的翩翩氣度。 “妙!十一號機,拉特寫!” 劉導兩眼放光,心里像燃起了一捧火:好多年沒見過這么有靈性的演員了,她不但能給他想要的感覺,更能給他完全意想不到的驚喜。 編劇是全場最閑的,也呆導演旁邊窩著看顯示器,點頭大加贊賞:“妙,確實是妙?!?/br> 她筆下的王熙真,就是如此,倔強又大氣,像燃燒的一團火焰,有最濃烈的恨,有最強硬的外殼,江溪演出了那股離于所有人的哀慟,可又演出了與人同樂的沉湎。 這種微表情,就算是老戲骨來,也未必能詮釋得恰如其分。 場中群戲還在繼續(xù)。 沈悅扮作的王瓏令款款站了起來,要拿杯敬王熙真,她是新過繼來王書煥一母同胞的親姐,這次買一贈一,被自家老爹一起送給了王氏嫡脈,認作了王熙真的二妹,兩人現(xiàn)下是肩并肩的鄰座。 王瓏令野心勃勃,只可惜在這個門第重于一切的年代,她的身份襯不起野心,自小就對王熙真這個嫡長一脈的長女素來嫉妒暗藏,即使這次說服父親跟小弟一起過繼過來,依然對王熙真享有這么多年的“特權(quán)”耿耿于懷。 “大jiejie,令兒在此敬jiejie一杯,若非此番時來運轉(zhuǎn),也不知何時能與jiejie坐一桌,靠得如此近。” 時來運轉(zhuǎn)? 好一個時來運轉(zhuǎn)! 這話委實刻薄,王熙真心中怒火滔天,第一番照面,就對這便宜meimei生出厭惡,一雙濃重的黑瞳直視王瓏令,掩唇一飲而盡,落杯道: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哪知明日事?你我姐妹今次并肩,確實是不易,只望將來還能一道坐得長長久久。” 王熙真多年來養(yǎng)尊處優(yōu),不怒而威的氣質(zhì)與長兄不說像得有十成十,也有八成八,兩人眼神一觸,王瓏令竟然被失語了。 “卡!卡!卡!” “沈悅,怎么回事?!忘詞了?” 劉導暴跳如雷,多好的一條戲啊,江溪那表情就是活脫脫一個王熙真在世,一推翻,情緒接不上出來的效果就不好了。 “導演,對,對不起,我再來一條!” 沈悅額頭冒出了點汗,助理化妝師上來補完妝,又退了回去。只余她余悸猶存地看著江溪:這人是瘋子嗎?剛才眼里的殺氣,讓她以為自己會當場沒命! 她摩挲了下肩,試圖讓冷意退下去,對,沒什么,這種狀態(tài)江溪也不可能時時保持,下一條,下一條一定把她壓下去! 但很快,沈悅絕望了。 “卡!” “卡!卡!沈悅,詞,詞兒,你詞兒都吃嗓子眼了?” “沈悅!再來一次!” 連續(xù)十幾次的ng,讓旁邊演員,包括場務(wù)、攝影師眼神都不對了。 “看她上部古裝劇,演技還成,原來就這副臭氣簍子?” “瞧剛進組拽的跟二五八萬,白富美不在家好好當白富美,跑來片場折騰人是怎么回事?” “你沒發(fā)現(xiàn),拍了十幾條,江溪的狀態(tài)一直很穩(wěn),而且一次比一次好嗎?” “簡直是怪才!” 沈悅額頭的汗越冒越多,在劉導又一次喊卡的時候,突然抱頭痛哭起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江溪她太、太嚇人了!” 她助理忙過來把人扶到一邊休息,沈悅哭得不停打嗝,鼻涕眼淚一起下來,全無形象,像是整個自信都被摧毀了。 劉導眉毛擰在了一塊,如果到現(xiàn)在,他還沒看出問題,他也算枉當了十幾年的導演了。 演員之間的齟齬,他向來不管,可要影響到拍戲,他就能讓, 劉導招了招手:“小江,你過來一趟!” 江溪瞧了一眼,嘴角的笑有點垮:“劉導?!?/br> 她慢吞吞地挪過去。 劉導神情嚴肅,拉到一邊,見沒人聽了,才問:“小江,你故意的?” 在演技天差地別的演員之中,會出現(xiàn)一種壓戲的情況。江溪和俞競拍戲沒壓,甚至是略微收著戲引導的,劉導看出來,沒說,心里還很欣慰,這丫頭有大局觀。 沒想到對著沈悅,那戲非但不收,還氣場全開,把一個小姑娘壓得信心全無。 要是過不了這關(guān),以后演戲恐怕都有陰影。 江溪見被看出來,也沒狡辯,只是拿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看人。 “劉導,沈悅跟不上,這事……不能怪我吧?” “小沈……” 劉導語塞,說起來沒人有責任給人帶戲,至多就是說一句不厚道,可他作為導演,看的是全局,沈悅合同簽了,臨時換人不現(xiàn)實,而且違約金劇組也不可能付。 “你收著點,成不成?” “不成?!?/br> 第127章 暴露(二更) 劉導還是第一次見小新人這么直白地拒絕導演的。 不論江溪的起點多高, 她在娛樂圈到底是剛起步,一個新的不能再新的純新人,拒絕導演的要求, 那就是擺譜。劉導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不高興: “小江,在娛樂圈想走得遠, 前提是會做人?!?/br> 江溪也不大高興,不過她能演,不高興沒擺在臉上:“劉導,我知道,可沈悅以前跟我有過不愉快, 你要讓我心甘情愿地給她引戲,我……引不出來, 沒狀態(tài)。” 演員要一說沒狀態(tài), 那還真強迫不來。 劉導的小辮子險些沒扯斷,耷拉了半天才揮手沒好氣道: “成,走吧!不過小江你也要記住, 一部成功的電視劇,不是女一一個人就能撐起來, 它必須是群策群力, 從劇本、導演、燈光、攝像、剪輯, 最后是主配的互相成就。你想要靠這部戲出來, 就不能撒孩子脾氣。” 他這話, 算得上是大實話了。 江溪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 演員是造夢者, 可造夢的地方, 卻并不如電視屏幕里呈現(xiàn)的那樣唯美。 拍攝現(xiàn)場亂七八糟,器具橫陳,古色古香的建筑里人頭躦動,不拍攝時一切都顯得亂哄哄,可一旦開拍,所有的一切都迅速整合成一個大機器,推動著一切徐徐往前進。 而這個大機器現(xiàn)在就是被這個人掌握在手中,這個時常在投資商和夢想里艱難權(quán)衡的中年男人已經(jīng)把自己折騰成了一個精瘦干癟的形象,可即使如此,她依然能從他眼中辨析出一直有的堅持:拍好一部戲。 是我錯了嗎? 江溪陷入微微的迷茫。 很快,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繞進去了。 “劉導以前沒碰到過壓戲的情況么?” “少,很少?!?/br> 劉銘傳臉上一陣唏噓,現(xiàn)在的電視劇市場,認真做劇的少,大部分都打著賺一票就走的主意,別說壓戲,連個演技到位的人都很少。 “就算是少,總歸還有,以前都怎么處理的呢?” 怎么處理啊,陸鷗那輩人里,被壓戲說明戲過不了,要么努力跟上,要么自覺淘汰,萬萬沒有讓演技好的遷就演技差的道理。 時代不同嘍。 劉導唏噓了聲,連自己都替江溪委屈,等不經(jīng)大腦思考地回了,迎來的是江溪的一記聳肩:“這不就結(jié)了。” “換不了。” “沈悅這戲份,在劇本里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不能剪,否則劇情不連貫?!?/br> 劉導第一時間否了這個餿主意,簽約是二番,戲要剪了,回頭必定要扯皮,麻煩。 “何況小沈還是人韓總的meimei,小江,不看僧面看佛面……” 佛面? 她可沒當人是佛。 兩人就此不歡而散,下午的戲,還得接著拍,江溪是女一,戲份吃重,沒可能離場,沈悅哭哭啼啼全不在狀態(tài),劉導沒辦法,干脆把另一組提上來先拍。 等江溪連軸轉(zhuǎn)著把今天的戲份拍完,已經(jīng)將近八點,第一天導演還算良心未泯,沒安排大夜戲,她搭了保姆車一路晃蕩晃蕩地回到酒店大門,已是小睡了一會。 “江姐,到了?!?/br> 林鹿推了推她。 江溪揉揉眼睛,半夢半醒地直起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