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王宗耀憋著笑,道:“咱們崔洛好端端的男兒,何苦想不開去招惹那樣的冰塊人兒?!?/br> 堯羽從來不會對人笑,崔洛知道她不是個惡人,她只是不懂如何笑而已。 對顧長梅和王宗耀的調(diào)侃,她無言以對。 崔洛往席面上首看了過去,她不是在追尋堯羽,亦或是朱明禮,而是顧長青。 這家伙,是在坑她呀! 而此時,顧長青卻是眉眼低垂,一派淵渟岳峙的樣子,如遠山清雅,對她的窘境不聞不問。 這陣子顧長青在崔洛心底的好感頓時飛灰湮滅,然,下一刻,她又看見了不得了的事情。 只見堯羽行至朱明禮身側(cè)后,并沒有駐足,而是徑直走到顧長青跟前,當著所有人的面,問他:“我的傘,你為什么給旁人?” 崔洛:“.........”她前兩世到底忽略了什么?還是這一輩子又發(fā)生了不一樣的事了。 堯羽心智雖長不大,但她也是個花信年華的姑娘了,若對顧長青存了心思,也很正常。 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看了過去。 堯羽是什么樣的人,在場的不少人都很了解,太子朱明辰也瞇著一雙鳳眼看熱鬧。 要論堯羽的武藝,放在禁軍當中也算是個高手;要論相貌,也是女兒家中的翹楚。 獨獨令人惋惜的是,她一輩子都是這個樣子了,時光也奪不走她的率直羽天真。 顧長青沒有答話,也沒有看堯羽,一手持盞,淺嘗了一口溫酒,黑羽翎一樣的睫毛蓋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此刻,朱明禮加重了語氣:“小羽!你鬧夠了!回來?!?/br> 承恩伯顧家是朱明禮的母族,朱明禮與顧長青又是年紀相仿的表親。故此,二人私底下時常會見面,堯羽自然對顧長青很熟悉。 像顧長青這樣的男子,除了氣度稍冷,相貌品行,乃至家世,實在尋不出令人不滿意的地方。 莫不是女兒家紅鸞星動了? 堯羽對朱明禮的話言聽計從,咬了咬紅唇,又是一言未發(fā)的走到朱明禮身后,與此同時,她往崔洛的方向看了一眼,崔洛卻正好盯著顧長青。 仿佛一瞬間,某些不必要的誤會誕生了。 崔洛并不介意被堯羽‘盯’上,她看著冷傲,心智遠不如正常人,倒是顧長青.......他為何要將堯羽的傘給她?! 驀的,崔洛只覺周身一陣發(fā)涼。 太子朗笑了兩聲,打破僵局,他是個愛笑的人,最起碼,崔洛之前一直那么認為。 “哈哈.......堯侍衛(wèi)也是性情中人,三哥你莫怪她。長青與你我兄弟二人是一塊長大的,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脾氣?!毖韵轮?,不是堯羽不夠好,而是顧長青他就是開不了花的百年老鐵樹。無法明白人家姑娘的苦心。 時下民風算不得嚴謹,高門大戶中的公子哥之間常有不可描述的事情發(fā)生,但對女子的管束卻是有史以來最為苛刻的。 戲文里或有女兒家芳心暗許,悄悄給心上人送香囊絲帕的,但在大明不行,尤其是地位身份高的女子。 堯羽算不得閨中女兒家,她今日的行徑可能過激了,但沒有人覺得奇怪。 誰能對一個心智不全的‘孩子’提出譴責? 而且她還是朱明禮的人! 狀元樓的掌柜親自攜小二端了鎮(zhèn)店菜肴上來,畢恭畢敬道:“太子,三殿下,諸位大人,小店備了鹵鹿rou,正值嚴冬,是滋補的好時候?!?/br> 鹿rou的確是好東西,尤其是對男子而言,補虛羸,補/腎/益/精。 可能在座的諸人當中,除了崔洛和裴子信之外,都需要進補一二。 雅間內(nèi)室紅蘿炭燒的正旺,崔洛微微覺得發(fā)熱,想出去透透氣,便悄然離席了。 她這樣無關(guān)緊要的人,就算是就此離開了,也無人會在意。 二樓有六七間上等雅閣,北面盡頭便是方便的地方,她無處可去,便走了過去。 大冬天的,當真不能喝太多茶。 狀元樓不愧是全京城屈指可數(shù)的酒樓,連凈房也收拾的無比整潔。剛踏入,是整排的美人松,不注意的話,根本看不出這里是凈房。 正好趁著無人的時候,崔洛想找個隱蔽的位置。就在這時,身后一陣涼風襲來,崔洛頓時心情灰暗。 緊接著,更是從灰暗跌入漆黑。 她還沒轉(zhuǎn)過身,顧長青已經(jīng)站在她身側(cè),他倒是動作很快,撩了長袍就已經(jīng)在方便。 崔洛望著墻角的盆景,身子如被定住。 此刻,五官如同被無限放大,她越是刻意不去注意,越是做不到。直至顧長青標志性的男中音傳來,“你還墨跡什么?” 又是這句話! 她今天肯定是流年不利。 崔洛站著沒動,待感覺到顧長青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以及他灼灼的視線移過來時,崔洛才側(cè)過身正對著他:“......我習慣一個人.......” 顧長青俊顏微沉,連他也搞不懂了,崔洛不過是一個普通少年郎,哪來那么多規(guī)矩!他們這些官宦人家的子弟都不曾介意,崔洛又介意什么! 崔洛以為顧長青要離開了,他卻站在那里沒動。 顧長青眉目森嚴依舊,見崔洛囧相難消,罕見的解釋道:“你上次多看了堯姑娘兩眼,我以為你會喜歡那把傘。” 崔洛懵了。 上次? 是指胡勇犯事那晚,在北鎮(zhèn)府司見到堯羽那次么? 顧長青不愧是年少時就入了錦衣衛(wèi),眼神這般敏銳,她的確是看了堯羽幾眼,時隔這么長時間,她不過念及故人了而已。 崔洛:“.........”她是不是讓顧長青誤會了什么?他自己不想要堯羽的傘,就‘推給’她?! 她還能說什么呢? “多謝表哥好意,只是,我沒那份心思?!贝蘼暹殖鰞膳耪R的小白牙,笑的有些累。 顧長青此人少言寡語,聞言后,大約知道了崔洛的意思,便轉(zhuǎn)身而去。 崔洛的視線一直跟隨著他,目送他到門扉,他側(cè)身之際,斜目射了過來,像是為了安撫一個孩子的口吻,道:“我走了,你安心吧!”那雙鷹眸掃了一眼她的下半身。 崔洛:“.......”為了以防萬一,她干脆拿著杌子將門扉堵住,這才解決了生理緊急。 待回到酒饋上,崔洛再也沒有碰茶盞。 顧長梅體恤她瘦弱,拿著匕首給他切了好幾塊沾了醬汁的鹿rou:“崔洛,此物對男子而言是絕佳的滋補,你多吃無害?!?/br> 鹿rou一般對陰虛陽亢或有熱者不宜食,崔洛體寒,吃了的確對身子有益。 崔洛越看顧長梅越順眼,比他那個大哥好太多了。 裴子信面色凝重,低低的插了話:“鹿被是釋迦摩尼的前世,怎能食用?!” 他到底膽子還不夠大,聲音很小,只有崔洛幾人聽到了。 王宗耀到了嘴的鹿rou又拿了出來,顧長梅也沒了興致了,提及什么不好,偏生要說釋迦摩尼! 掃興! 吃什么,也不能吃佛祖??! 顧長梅悶聲喝了幾盞溫酒,都是汝窯的淺口瓷器,一杯僅兩三口左右。幾番下來,不知不覺就顯出醉意了。 約莫一個時辰之后,酒宴結(jié)束。 正如崔洛所言,縉王,太子與三皇子并沒有詢問他們之間任何一個人,今日的筵席,不過是順帶將他們四人叫來吃了頓飯,僅此而已。 許是鹿rou的緣故,顧長梅雙腮通紅,三分醉意,七分風流的搭在崔洛肩頭。 四人目送了太子與三皇子的馬車遠去,這才打算回書院。 王大人叫住了王宗耀:“宗耀!”口吻頗重。 王宗耀是三代單傳,到了他這一輩,家族所有期盼都壓在了他肩頭,崔洛深知這種感覺。 王宗耀再怎么世故,那份赤子之心尤在,該玩樂的時候,從不會輕易放棄享受。這一點是崔洛極為欣賞的。 崔洛等人先上了馬車。 王大人在官場多年,練就了一身的官腔,他對王宗耀道:“宗耀啊,我對你說過的話,你可記住了?今后再不可發(fā)生上回的事!” 馬車上的人聽的很真切。 顧長梅已然微醉,自然不會將王大人的話放在心上,而裴子信,他涉世太淺,不會想太多。 崔洛卻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了周世懷的案子,除此之外,這陣子王宗耀根本沒有接觸到旁的事。 王宗耀恭敬道:“我知道了,祖父!” 王大人只是嗯了一聲,揮了揮手,讓他可以離開了。 不多時,王宗耀上了馬車,崔洛沒有問他具體是什么事,但見他臉色微白,大約篤定了內(nèi)心所想。 果然,周世懷的死,絕對不會那般簡單!而且王宗耀似乎知道什么。 八成是與朱明禮有關(guān),而且顧長青也是知情人,甚至是幫兇。 崔洛閉了閉眼,勸說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做個局外人才能看的更清,活的更久。 馬車揚起長鞭,車轱轆‘吱吱呀呀’的滾動在蓋了寸許白雪的地面上。 眼看又要飄一整日的雪。 顧長梅雙手開始不老實,崔洛推了推他壓在她肩頭的腦袋:“長梅,坐好了!” 顧長梅這時候只會憨笑了:“崔洛,你真香,跟我娘一樣。” 崔洛,裴子信:“.......” 鑒于顧長梅清醒的時候也常說渾話,王宗耀已經(jīng)習以為常。 天色昏暗,頭頂是層層的烏云,鵝毛大雪沒完沒了的下著。 馬車在晉江書院大門外停下時,已經(jīng)分不清是什么時辰了,顧長梅醉意尚在,跳下馬車,就往崔洛身上靠,崔洛的小身板哪里能受的住他?! 整個人都被顧長梅夾在灰鼠皮的大氅下,他還得意的喃喃道:“這樣就不會冷了?!?/br> 四人剛踏上落了雪的石階,蕭翼從書院大門走了出來,他身后跟著持傘的小廝,被眾人簇擁著,大步而來,長袍拂動,宛若帶風。 * 蕭翼的步子在朱門外穩(wěn)穩(wěn)的停住,他穿著月白的衣袍,外面披著灰白相間的狐裘大氅,脖頸處的杭綢條帶系的一絲不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