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葉沉最終沒有留下來。他臉皮薄,讓他與她面對面再吃一頓飯,他寧愿站在馬路邊,受人側(cè)目。那滋味至少他承受過。承受過,就知道如何去承受。 回家開煤氣炒菜時,不小心碰到鍋,燙得手指刺痛,立馬關(guān)了火,開水龍頭,涼水沖著手指,痛感稍緩。拿開時,已然紅了。葉沉愣愣地看著,心思飛遠(yuǎn),久久不曾動彈,直到門響了,他才恍然回神。 是母親。 她經(jīng)過廚房,看見他,問:“這么晚才吃飯?” “嗯?!比~沉垂下手,“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她挎著包,是下班的樣子。 母親勉力一笑,沒有接話,反而接過鍋鏟,擠他出廚房:“我來吧?!?/br> 到父親回到家,葉沉才知道母親提前下班的真相——母親被解雇了。 母親在單位勤懇工作十余年,原老板待她也好,葉沉剛截肢那會兒,老板資助了不少,還曾提過補品看望過葉沉??伤昙o(jì)也大了,該退休了,新上任的老板一來便說要裁員,見母親年紀(jì)不小,雖說有經(jīng)驗,卻不比年輕人精力好,委婉地讓她回家享天倫之樂。 母親說到這里,捶了下腿,“小沉還要讀大學(xué),我享什么天倫之樂啊?!?/br> 葉沉聽到拳頭捶在rou上的聲音,心驚了下,夾著菜,食之無味地嚼著,不發(fā)一言。 母親絮絮地說著:“要再早點,小沉讀高三,我回家也好照顧他,這會兒他都考完了,我回家干什么吶?讀大學(xué)一年還要幾萬……” 葉沉和父親兩人也沒招,出不了主意,只能無濟于事地安慰她。 吃完飯,母親洗碗,葉沉回到房間,打開手機,翻了翻聯(lián)系人,組織了下語言,給許心婕發(fā)送一條消息。 許心婕回復(fù)得晚了些,但還是很爽快地同意了,說會幫他聯(lián)系。 母親既然已“退休”,葉沉是想給自己賺點學(xué)費,左右也清閑,可以為到時的英語四六級做準(zhǔn)備。大學(xué)的一等獎學(xué)金金額也不少,他想爭取。 未來……未來就像一座擋在面前的山,他不知道荊棘、毒蛇、亂石會如何、何時出現(xiàn),他能做到的,只是找時機找路徑,去翻越?,F(xiàn)在山上落滿了雪,他正等待雪消冰融。 葉沉躺上床,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下,是一條申請好友的信息。 那人的頭像是米色背景上一朵手繪的很小的花,微信名是:鳴珂鏘玉。 葉沉第一時間想到是誰。 他點了“同意”,給的備注是“劉珂”。他想讓她在他的聯(lián)系人里,顯得更普通,像是好友,同學(xué),而不是老師那般有身份阻隔。 劉珂第一句話很隨意,也很家常:吃過飯了? 沉石:吃過了。 劉珂:(微笑) 劉珂:對了,你知道,珂的意思嗎? 沉石:? 劉珂在那邊笑了笑,腳踢了踢茶幾腿,回:你的回答可不“誠實”。 珂,是像玉的石頭。父母既愿她擁有嬌容,又期她有石子般頑強的意志。 她不相信他不知道。 可……沉入水底的石頭,是暗不見天日的意思嗎?寧肯在水里生苔,也不會露于陽光之下。 聊天欄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閃了又消,消了又閃,最終,他發(fā)來一句話。 沉石:我的微信號,你哪來的? 劉珂:不叫劉老師了? 沉石:…… 劉珂:許心婕加了曲老師,要到你的號,的確費了番周折。 劉珂:中午回家吃了飯嗎? 又是吃飯了沒……沉石:吃了。 劉珂:那行,沒事了,你早點睡,放假了也不要熬夜,注意身體。 葉沉看了眼時間:才八點。 沉石:你也是。 劉珂:好。 葉沉看了會兒書,洗了澡準(zhǔn)備睡,想起之前那段又尷又尬的對話,忍俊不禁。他點開兩人聊天界面,最后一條的時間停留在八點。 他想了想,編輯了一長段話,是白天未說出口的,反復(fù)默讀了幾遍,又覺得不恰當(dāng),刪掉,最后只發(fā)了兩個字:晚安。 劉珂很快回復(fù),像是專門等著他發(fā)消息似的:晚安。 這樣的人,分明掌握了所有控制權(quán),他就像她的臣民,讓他怎么逃出她的掌權(quán)范圍? 這樣的感情,當(dāng)真說舍棄,就舍棄得了嗎?他明知道,她有多像罌粟,這段未開始的感情又要多危險多不堪。 * “劉珂,劉珂……” 這一聲聲呼喊,像來自遠(yuǎn)方,又像傳自附近。 劉珂睜眼。近在咫尺的葉沉,身子上下律動著,唇一張一合,吐出的音,是她的名字,也是迷她的藥。 周圍一邊漆黑,沒有一點光,可她卻能看得清身上之人是葉沉。他們身下的,不是床,反倒像船,漂浮在海上的船,載著他們晃悠。 夢境都這樣不切實際么。 她感覺不到他進(jìn)出,可也不自覺地隨著他而起伏。她抬起腿,碰到那截殘肢。他沒有反應(yīng)。他就像個假人,卻真實地運動著。 葉沉滿頭大汗,呼喚從未斷過。兩人的身軀仿佛黏合在一起,無法分開。葉沉也像是有用不盡的精力,想要做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 醒來之后,身體像是還有反應(yīng)。 她竟然做了一場春夢。 日所思,夜所夢。 葉沉的身體就是鴉片,吸上了,就舍不得戒。她如同癮君子般痛苦又欲罷不能地想,當(dāng)初就不該沾。 屋外的空調(diào)外掛機嗡嗡地響。六點多,已經(jīng)天光了。 劉珂人生第一次,萌生想要抽煙的念頭。香煙這個東西,連包裝盒上都標(biāo)注著“吸煙有害健康”,劉珂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碰。就和毒品一樣。傷人傷己。 超市開始營業(yè),劉珂隨便買了盒,管他什么牌子,她只是急需一樣?xùn)|西助她發(fā)泄。發(fā)泄欲念,發(fā)泄委屈。 拆了塑料包裝,又想起,沒有火,復(fù)又返回超市,買了個打火機。 啪一聲,火苗躥起,點燃煙絲。 猩紅的火光明明滅滅。 劉珂站在超市外,手有點抖。 她不熟練地含著黃色的煙蒂,吸了口,被苦澀的煙味嗆到。她苦笑。她竟如個孩童似的,學(xué)大人抽煙。 她是抽不了了,看著它燃燒,灰白的煙霧裊裊,煙灰逐漸變長,長到一定程度,便一整節(jié)地斷掉,完整地掉落在地。水泥地也是灰色的,與煙灰一般慘淡。 有人在旁看著,覺得有趣。明明不會抽,還要買煙來試。還是個長得不錯的姑娘。 她病已久,不得治,便是沉疴。既是沉疴,何能痊愈? 劉珂將那根煙折了兩下,擲進(jìn)垃圾桶里??戳搜凼种械臒熀校瑓s沒扔。 大概是想著,哪天還有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