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父母還坐在堂屋里。父親抽著煙,母親剝著花生,卻不吃,攢在碗里。不知母親剝了多久,碗已經(jīng)滿了,地上一堆花生殼。他們也不說話,各干各的事。 劉珂走過去,叫他們:“爸,媽?!?/br> 父親瞥她一眼,一言不發(fā)地起身,拄著拐杖,走了。 劉珂張了張口,終究說不出什么,停了會兒,才走到父親原來坐的位置,坐下。 母親一捏一個花生,沒看她,問:“葉沉人呢?” “我讓他在我房間睡了。”劉珂拈了兩?;ㄉ?,“他怪自己,覺得是他搞砸的?!?/br> 母親“哼”了聲:“當初你爸截肢,這些鄰里鄉(xiāng)親的,不也這樣?可你控制不住他們的碎嘴。你要是當真了,窩心的還不是自己?” “我知道?!?/br> “讓他別有心理壓力。” 劉珂笑了:“肯定的,不然萬一他撇開我跑了怎么辦?” “你倒還有心情開玩笑?!甭犓@樣說,母親心里也輕松了許。 “難不成哭嗎?屁大點事兒。” 母親說她:“送你讀了這么多年書,還為人師表,說什么臟話?!?/br> 劉珂好歹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仍被母親訓,實在是沒面兒的事。劉珂悻悻的。 母親揮揮手,“你也去睡一覺吧,別在這礙我的眼。” 劉珂“哦”了聲,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從碗里抓了把花生,邊走邊吃。母親失笑。 重新回到房間,葉沉卻沒睡。假肢倒擱在了一旁。 “怎么不睡?等我?” “嗯。” 劉珂喂他吃花生,他慢慢地嚼著。劉珂說:“跟我媽聊了,沒關(guān)系。她和我爸風風雨雨都過來了,這點事沒什么扛不住的?!?/br> “嗯?!比~沉拉她坐在他左腿上,抱著她。 “她還讓你別有心理壓力?!?/br> “嗯。” 劉珂笑:“你倒回點別的呀。” “……”葉沉不知道說什么,憋了半天,說,“睡覺吧?!?/br> 兩個人躺在床上,卻不太睡得著。葉沉是裝著心事,饒是劉珂勸慰了他,總有掛礙在心,許是過段時間便好了;劉珂則是沒甚睡意。 偶爾傳來一兩句吆喝聲,或是雞鴨鵝的叫聲。這時的靜謐,與一個多小時前的熱鬧喧騰形成鮮明對比。 劉珂抻長腿,壓在他腰上。葉沉攬著她的腰,臉擱在她肩窩上。 “過幾天,我又得回梓鄉(xiāng)?!彼念^發(fā)。 “嗯。” “又有很長時間,見不到你了?!睗M心的不舍,現(xiàn)在只想多纏綿一會兒。 “得了空,我就來找你?!?/br> “別。大老遠的?!毕胍娛且换厥?,他要奔波疲勞又是另一回事。她說:“上半年沒長假,暑假我回來?!?/br> “住你家?” “不然呢?”劉珂說,“沒結(jié)婚,我總不能和你爸媽住?!?/br> “也好?!?/br> 劉珂拍拍他的臉:“我不在,你在學校里,不準勾搭其他女生?!?/br> “她們看不上我?!?/br> “怎的看不上?你差哪兒了?” “差缺腿?!?/br> “現(xiàn)在不同你剛上高中,外面的女孩,如豺似豹得很呢?!彼肫鹪漓撤?。若關(guān)翔是個殘疾,她未必會撒手。 “聽你的?!比~沉蹭了蹭她的下巴。 “葉沉,”劉珂抬起他的臉,脈脈地看著他,說,“親我。” 葉沉照話吻住她的唇。兩人在被窩里摩擦著,溫度逐漸上升。好半晌,他起了反應(yīng),才放開她。 她看著窗玻璃上蒙的霧氣,說:“在家不行,不隔音,爸媽聽得見?!?/br> “嗯?!彼麗灺晳?yīng)著。 劉珂笑:“帶了安全措施來沒?”她壓低聲音,“夜深了再做。”元宵過去后,兩人要異地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想浪費這短暫幾天的相處。 “帶了?!彼a充,“兩盒。” “那你爭氣點,用完,別浪費掉了?!彼纳袂榛钕窬瓢衫锼奶帉かC的妖女。 * 快到傍晚時,風言風語已傳了過來。 說劉珂新男友是個殘了兩條腿的,比劉珂她爸還慘;還有說,葉沉比劉珂小了很多,估計大學都沒畢業(yè)。后者,并無人透露給那些個親戚,許是他們揣測出來的。 流言一經(jīng)過發(fā)酵,便會衍生出各式各樣的模樣。千百張口傳來的話,不僅失了實,且?guī)Я藨騽∩?。在餐桌上聊的關(guān)于葉沉的話,被編排,被捏造,有板有眼的,當事人都快信了真。 母親沒說什么,照常做著晚飯。 因算是不正式訂過婚了,任人怎樣說,也拆不了這樁婚,只為劉珂家增添了談資罷了。 劉珂與父母皆不氣,氣的是葉沉。他想不到,在這狹窄的村落,是非傳得這樣快,也這樣猙獰,幾乎是張牙舞爪的。 晚上,劉珂打了盆熱水端回房里,兩人一塊兒泡腳。 劉珂彎腰,用手舀著水,往兩人腿上潑。 熱氣氤氳。 葉沉拉起她,說:“你老像是在服侍我?!?/br> “怎么了?”劉珂挑眉,“不該是女人服侍自家男人嗎?” “什么年代了,你好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怎么還被封建思想影響?”葉沉也是心郁,說話有點口不擇言。 “喲,倒教訓起我來了?” “我沒這個意思?!比~沉懊惱,對她說了重話。 劉珂倒沒跟他較真,“下午同你講了,我以為解開你心結(jié)了,為什么晚上又鬧起了脾氣?” 葉沉垂著眼,道歉說:“對不起?!?/br> “他們說他們的話,我們過我們的日子,誰也妨不了誰的事。”葉沉是這樣的人,容易自己鉆進自己的死胡同。劉珂耐心開導他:“我照顧你,不是因為你比我小,更不是因為你殘疾,只是我愛你,所以我樂意,你懂嗎?” “嗯。” 劉珂說:“王爾德說,心生來就是要碎的。然而人心是易碎品,卻不是不可修復品。心碎了,我替你修;心空了,我替你填??尚囊菦]了,人就徹底空了。” 葉沉眨了下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淚滑過之處,一片冰涼。未滴落至地,那滴淚已蒸發(fā)殆盡。 速度快得,劉珂甚至都沒注意到。 “劉珂,真的,很感謝能認識你?!?/br> 劉珂笑:“我上午對李恭說,我運氣好,才認識了你;晚上你便說了這句話。倒是默契?!?/br> “感覺對你說‘謝’字,就是對不起你?!?/br> “所以,什么都別說。我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