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過上課鈴，cao場上頓時空了，只有寥寥幾位老師或家長。劉珂準(zhǔn)備離開，在教學(xué)樓拐角處，迎面遇上一堆人。

    暑假補課期間，大門管得不嚴(yán)，約莫是與保安說明了來意，他們便能夠進來。

    葉沉走在人群中間，高一是最挺拔的人之一，現(xiàn)在卻有了隱沒之勢。經(jīng)過這幾年，男生們都拔高了。他身邊是許心婕，她與他說著話，忽然收了笑，看著劉珂。葉沉頓了下，也看來。

    旁人沒注意到他倆，仍是敘著舊。

    越過眾人的目光，直接而明亮。

    有熟劉珂的，熱絡(luò)地打招呼：“劉老師，這是去哪？”

    他們手上都拿著礦泉水瓶，他擰開瓶蓋，仰頭喝了口，喉結(jié)也跟著滑動。那顆喉結(jié)，不久前在劉珂口下，像算珠，不安分地上下?lián)軇印?/br>
    劉珂收回視線，擺上一貫對學(xué)生的微笑，算是打招呼，“沒課上，準(zhǔn)備回家。來看老師？”

    “是啊，一年沒回來，趁著放暑假，回母?？纯础！彼麄?yōu)榭蠢蠋?，路上買了不少水果，撈了幾個梨啊蘋果的，塞給她，“老師帶回去吃?！?/br>
    劉珂余光瞥見，葉沉劈開人群，走上前來。

    她接過水果，抱在懷里，笑說：“謝謝你們啊，沾了你們趙老師的光?！碧澦€記得他們班主任是趙凌。

    “那老師，我們先過去看其他老師啦?！?/br>
    “你們?nèi)グ?，好好玩?！?/br>
    她看見，葉沉腳步停了下來，身處在進不進，退不退的尷尬位置。

    他們繞開她，往學(xué)校內(nèi)走。獨葉沉，他沒有。

    許心婕看了看周圍人，伸手拉拉他，他紋絲不動。他不想叫她難堪，低聲說：“你先走?！?/br>
    劉珂裝作對他陌生，抬腳欲走。

    葉沉喊住她：“你等等。”

    這一聲，徹底吸引了其他人。

    劉珂幾不可聞地嘆口氣。他到底是沒領(lǐng)會她的意圖，還是不愿意配合？

    她微偏過頭，說：“這位同學(xué)，還有什么事嗎？”足夠客氣，足夠陌生，逼自己狠下心，為的逼他應(yīng)了這場戲，演好這場昔日老師見舊生的好戲。

    葉沉盯著她的眼，瞳色深深，“你干嘛裝不認(rèn)識我？”

    不過片刻罷了，逢場作戲而已，葉沉啊葉沉，你名沉，為何這時沉不住氣？

    劉珂不知作何應(yīng)對，沉默。兩人僵持著。

    他們交頭接耳著，他們低聲揣測著。越是這樣，越叫當(dāng)事人下不得臺。

    許心婕何其明事理，她對其他人笑著打圓場：“我們先走，葉沉跟劉老師有點事說?！彼D(zhuǎn)向葉沉，“你和劉老師說完了，盡快跟上來啊。”

    葉沉沒轉(zhuǎn)頭，“好?！?/br>
    許心婕五味雜陳地看他一眼，咬了下唇，將他們帶走。

    他像個上一線沖鋒陷陣的將領(lǐng)，而她，則是無怨無悔跟從他殺敵的小兵，若贏了，同分一杯羹；若敗了，同嘗血的腥。這幾年，似乎都是這種關(guān)系，她本甘之如飴，此時卻覺心酸。

    人走光，只剩明亮如斯的陽光與凝滯的空氣將兩人包圍。

    劉珂說：“為什么不裝作陌生，隨他們走？”

    葉沉梗著脖子，“為什么要裝作陌生，跟他們走？你是我女朋友，不能讓他們知道嗎？你是覺得，你見不了人，還是我拿不出手？”

    “葉沉，別意氣用事。”

    “劉珂，我是比你小好幾歲，但我畢竟不是小孩子，我有分寸?！?/br>
    “我不是這個意思?！?/br>
    “是，你總想著為我好，替我想這里，替我想那里。可我不想藏著掖著，我們早不是師生！”

    人若憋了氣，連往日溫和的人說話也是帶了刺的。

    劉珂深知，再這般糾葛，都是說多錯多，倒徒勞傷了彼此的心。

    第一次吵架，竟是占理的自己落了下風(fēng)。也不好說誰對誰錯，誰又占多了理，立場不同罷了。

    劉珂軟了聲音，說：“你快過去吧，好好的同學(xué)聚會，別叫我搞砸了好嗎？”

    葉沉有些無力地呼了口氣，“砸了也不怪你，是我‘意氣用事’?！?/br>
    “葉沉……”

    “你先回去吧，他們訂了飯店，晚飯你不用煮我的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早點睡?！?/br>
    劉珂看著他，說：“晚上這件事一定要說明白，我等你回來。”她剛轉(zhuǎn)身，又補了句，“不管多晚。”

    像立海誓山盟似的。

    葉沉想起，小時候，父親加班，他又和同學(xué)在外面打球，母親一人在家中等他們父子回家吃飯。他們前后腳回到家后，她也不多問什么，或是責(zé)怪他打球晚了，只叫他們洗手吃飯。

    他不知道等的那個人是什么心情，可被等的人總歸有了牽掛。牽掛的這一段系在家里。

    *

    一棟樓找遍，沒見著趙凌。倒是遇上不少曾經(jīng)的任課老師，見他們回母校，便拉了人進教室，讓他們做“無稿演講”。無非是說說鼓勵，談?wù)勎磥淼脑挕?/br>
    葉沉自始至終避到一邊，意興闌珊的樣子。

    許心婕問他：“和劉老師吵架了？”

    “嗯?！?/br>
    許心婕也和他一起靠在墻上。

    他們在教室講臺上慷慨激昂，他們在走廊角落里黯然神傷。

    “她是不想叫咱們班的人知道，免得對你說三道四。傳出去，影響你名聲，也影響她的?！?/br>
    葉沉不做聲。

    許心婕又說：“道理你都懂，為什么要和她吵架呢？”

    “我不想讓她顧忌太多，她自己也跟我說，讓彼此幸?？鞓罚乔閭H雙方應(yīng)履行的責(zé)任。我們是正大光明的，你能知道，張黎能知道，為什么他們不能知道？”

    他說得有些急，胸膛一起一伏。汗滴下來，洇濕了領(lǐng)口。

    “本來這是你們倆人的事，我不該插話的，咱們是朋友對吧？”

    葉沉“嗯”了聲。

    “那我得講一句，當(dāng)年咱們班私底下傳了多少污言穢語，你不與他們往來，你不知道，可我聽得多了，劉老師想必也清楚這點，才想瞞住你倆的關(guān)系。不是人人都能像我一樣接受你倆的關(guān)系的，師生戀，放在古代，是違背倫理的，放在現(xiàn)代，也有萬千的人戳著她的脊背骨罵她。

    “除了熟人，誰知道她是真愛你，還是存了別的心思？這世道泥沙俱下，任旁人說去？指不定造出什么樣的謠呢?；厝ジ鷦⒗蠋煹纻€歉，這事就掀過去了，啊？”

    許心婕吞下苦澀，扯扯他，讓他開口說話。

    “我知道。我都知道。”

    這段關(guān)系她維持得不容易，又要像泡沫一樣護著，是他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