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完成式·葉沉】

    那個冬日早晨，下了點毛毛雨，天色暗沉。

    遠遠的，聽著學(xué)校響了一道預(yù)備鈴。再有五分鐘，他就遲到了。

    早上起晚了，前兩趟公交人太多，擠不上。等終于擠上，離遲到時間已經(jīng)不遠了。雨刷不斷地上下掃過，他的心也一點點揪緊。

    班主任的要求是，提前十五分鐘到教室進行早自習(xí)。本就晚了，再遲到，便是罪上加罪。

    雨漸大了。

    打在傘面，噼啪作響。

    他想，算了，不打傘了。于是，他放緩腳步，收好傘，戴上連衣的帽子。

    那是綠燈的最后三秒。

    蒙蒙的雨霧中，那閃爍的綠色也蒙蒙的。像潛伏在草叢中某種獸類的獨眼。

    車喇叭響不絕于耳。那些車輛，大部分是來送孩子上學(xué)的。

    他等不起下一個綠燈了。

    快來不及了。

    心跳得愈發(fā)地快。沉重的呼吸近在耳邊。

    他人生的航向，在那三秒里徹底改變。

    *

    葉沉自小是班里最受矚目的人。長得俊秀，會打球，成績不錯，脾氣又好。班里的女生呢，有小半暗戀他；男生呢，也多當(dāng)他兄弟、哥們。老師明的暗的，都偏愛他。三好學(xué)生期期都拿，月考紅榜次次有他。

    逢年過節(jié)見了親戚，嘴甜，會說話，親戚們都對他贊不絕口。

    當(dāng)然，年少輕狂也闖過禍，但他也不叛逆，犯不了大事。批評三兩句，罰了站，就算懲戒了，從未因此請過家長。

    那時，父母都視他為驕傲。偶爾罵幾句，也是不痛不癢的，更舍不得打。

    那十幾年，受的夸獎滿了多少籮筐。

    班長、團委、紀律委員、課代表……駕輕就熟，自小是當(dāng)膩了的。

    高中上的是重點班，是做重點大學(xué)生培養(yǎng)的。運動會、籃球賽、乒乓球賽……少不了去他那兒問個意向。

    這種人，仿佛天生是人群中的焦點，很難讓人過目即忘。

    第一年的秋季運動會，他就大放光彩。

    國慶節(jié)后，學(xué)校舉辦秋季運動會。

    每年的校運會和元旦晚會是學(xué)校最盛大的兩個活動。校運會更甚，舉辦兩天，不必早晚自習(xí)，沒有各門科目考試，更不用在課堂上聽老師的催眠昏昏欲睡，全?？駳g。

    校運會前一個月，體育委員動員全班參與項目，奈何響應(yīng)者寥寥。直到時間截止，項目也沒報滿人。就連五十米接力，還是班主任親自出面點兵點將湊齊了三十人。

    下午的自習(xí)課，體委拿著本子上臺。

    “咳，大家停一停手上的筆，我耽誤幾分鐘啊。這次運動會的項目沒報滿，讓我有點詫異。第一次運動會，大家有所顧忌，怕表現(xiàn)不好，丟班里的臉，或者有確實身體不適的，遺憾錯過了這次運動會，但明年大家可以積極踴躍報名?！?/br>
    班主任站在教室后看著，有點視察工作的意思。體委清了清喉嚨，裝腔作勢地繼續(xù)說:

    “特別值得表揚的，是葉沉同學(xué)。除了接力，他還報名了大家都不愿意參加的一千五百米，另還有跳高、跳遠。因為限制了個人只可同時報三項單人項目，不然葉沉同學(xué)一定會全攬的。我們班正需要這樣積極參與活動，為班級爭榮譽的同學(xué)！”

    嘩啦嘩啦的掌聲。認真的敷衍。

    女生拿眼偷瞅葉沉，發(fā)現(xiàn)他手撐著頭，半趴在桌上，表情乏乏。

    報名那幾天，體委眼見得無人響應(yīng)，說不準費了多少口舌勸葉沉。一千五百米？都是些缺少運動的，想想就煎熬。

    一邊又在腹誹體委，說得一口好官腔。

    體委翻了頁本子，說：“作為一個重點班，學(xué)習(xí)、運動，要全面發(fā)展。明天就是運動會，希望各位運動員加油，沒有參加項目的，也要為運動員們加油打氣。”

    運動會后一周，是月考。十幾個學(xué)校聯(lián)考，重要性可想而知。但大家全然拋至腦后。高中三年，考試月月有，運動會只兩次。到高三，老師可不會放人去玩。

    那兩日，是艷陽天。

    開幕式過后，學(xué)生們坐上看臺。老師們敷衍地管理了下紀律，就躲去陰涼處偷懶閑聊了。

    廣播里，《運動員進行曲》反反復(fù)復(fù)播著。再好聽、動人的曲子，聽久了，也會煩得想罵人。

    播了會兒，比賽就緒，主持人開始念串臺詞。

    cao場上，跳高、跳遠、一百米的預(yù)選賽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為了方便，葉沉穿的是白色長T恤、黑色運動褲和白色運動鞋。很容易泯然眾人的打扮。袖子挽至肘關(guān)節(jié)，露出麥色的小臂。

    上場前，他原地彈跳幾下，做熱身。

    一瓶礦泉水遞到眼前。

    葉沉看過去，是班里的文藝委員，女生，長得嬌俏可人。

    葉沉接過，道了聲謝。擰開瓶蓋，仰頭喝了口，聽文藝委員說：“你有把握跳多高的??？”

    他沉吟片刻，上次參加跳高，還是初二了，根據(jù)那時的成績，估摸了下：“應(yīng)該可以到兩米?！?/br>
    “啊，我聽說我們學(xué)校男子記錄是兩米一，你可以挑戰(zhàn)一下。”

    “兩米還不一定呢，到時候再看吧。”

    那邊老師叫他，女生接回水瓶，給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葉沉笑了下：“謝謝?！?/br>
    人已經(jīng)圍了一大圈。

    地上鋪著綠色軟墊，與紅色塑膠地形成鮮明對比。

    雖然葉沉班上的同學(xué)參加項目不積極，但拉拉隊還是很給力的。一聲接一聲，聲浪掀天。

    現(xiàn)在高度是一米六，對他們高個男生而言，再簡單不過。葉沉走到中間場地，沒助跑，輕松跨越橫桿。

    全場喝彩。

    一米六五，一米七，一米七五……五厘米五厘米地遞增，一批又一批的人被刷下。

    同班另一名男生在一米八時兩次遺憾碰桿，他本也只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沒拿到前三也不太在意。退場前，他捶了捶葉沉的肩，“我功成名退了，你再接再厲啊。”

    除了葉沉，還剩四個人。還全是體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