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劉珂小學畢業(yè),說要去縣里讀書。母親沒想多久,就同意了。 左右只有不到半小時車程,每天有幾趟班車來回,也方便。 劉珂初中畢業(yè),中考成績不錯,縣里前幾名。于是,她提出要去城里讀書。母親猶豫了很久。 一來,離家遠,她得住宿,開銷大很多;二來,她一個人,又要學習,怎么照顧得好自己呢? 公立學校,開銷不成問題,可以申請助學金;在學校,只需要洗衣服,又不是三歲小孩了,完全OK。 劉珂游說母親的同時,她也在勸她:“縣一中也不錯啊,干啥非得去城里?” 母親是老觀念,不認為換個環(huán)境,就能對學習有助益,而且,她也未對劉珂有太大期望,讓她考名牌大學什么的。只要她開心、舒服、無虞就好。 劉珂如果擰起來,八頭牛也拉不回。 眼看著就到了八月,快要報名了,母親仍沒松口。 某天,父親叫她過去。 父親已經能夠熟練地用拐杖行走了,那時,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在她旁邊坐下。 劉珂垂著眼,看著他一側空蕩的褲管,感到不自在。 或許是出于曾經與父親的親近,或是心疼,她很想靠近、觸碰那截殘肢。她當時不清楚自己那種渴望,只覺得羞恥,以及一點惡心,幾種心情交織,無法紓解。她甚至認為,自己心理變態(tài)。 這種現(xiàn)象,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她強逼著自己不要去看。 最終,理智占了上風。 任心中如何波濤洶涌,面上也不可流露半分。 耳邊聽見父親說:“你很想去城里讀高中?” 劉珂點點頭。她想去市里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學習,也是為了逃離那始終揪著她不放,時不時就會冒出來的“渴望”。 父親說:“我看得出來,從我出事開始,你讀書一直很用功。現(xiàn)在不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你多讀點書是好事。爸爸也是在外面見過世面的人,就算你不讀書,也可以找到好工作,嫁個好男人,過上幸福生活。” 劉珂說:“可是我想靠我自己雙手打拼,來養(yǎng)你們?!?/br> “你有這份心,爸媽就沒白生養(yǎng)你一場?!备赣H說,“去吧,我替你媽說?!?/br> 劉珂一怔,“你準我去?” “去吧去吧,我們沒理由不讓你去追尋你的未來?!备赣H咳了兩聲,約莫是對自己說出煽情的話覺得難為情。 也不知道父親怎么勸的母親,總之,母親不情不愿地答應了。 母親陪她坐車去市里,找了親戚,拜托對方照顧好劉珂。血緣關系近,又是善心的一家人,便很爽快地同意了。 送她去報了名,母親就要回去。 劉珂送她上車前,和她抱了一下。 也許全天下母親的懷抱,在兒女看起來,都是寬厚又溫暖。 溫暖得她直想哭。 “媽,我會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好大學的?!?/br> “好?!蹦赣H思來想去,依舊不放心,又開始嘮叨,“你要是缺錢了,打電話給我,要是有啥事,問你姑婆婆。”姑婆婆是那個同市的親戚?!叭绻_家長會,我和你爸有空一定來?;ㄥX也別太小氣,免得你同學笑話你。” 一時半刻,也想不起太多要囑咐的,說來說去,都是老調重彈。 “好啦好啦,車要開了?!眲㈢婷Π涯赣H送上車。 一旦撇去了一切玩樂,人就能專一地投入某件事中。劉珂就是這樣。 她讀高中時,沒有智能機,電腦使用也不普及,離學校很遠才有游戲廳、KTV、酒吧、商場。他們被關在學校,幾乎與世隔絕。 每個月放兩天假,她也不回家,去姑婆婆家住著。逢節(jié)假日,她才搭大巴回老家陪父母。 高二文理分科,她沒過問父母,自己拿了主意,學了理。等父母想起這茬的時候,她已經在理科班坐好了。 她本身想學文,可常言道,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么。于是也沒帶過多猶豫地填了理。還有一個打算是,就算理科學不下了,還能轉文。 每個同學都能和她說上話,可沒有能和她交心的,與她們的交流,僅限于生活、學習。 她內心愈演愈烈的渴望,挾制了她。 就像被綁架了一樣,不能呼救,不能掙扎。而綁匪,她更無法控制。 那是她三年里,受的最大煎熬。 她將學習當做了一種任務,她刪除了“再來一次”的選項,她需要完成它,并且是“完美地”。 這樣一來,高中似乎也并不難熬。 當別人背著家長老師偷偷談戀愛時,她在學習;當別人逃課去打游戲時,她依舊在學習。 有時也會發(fā)呆、走神,她即便是機器,也需要片刻的休息。 生活單調、寡淡,就像是一鍋沒放一滴油、一勺鹽的清湯,也沸不起來。 三年一晃就過。 終于畢業(yè),她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學。 也是在大學,她了解到,慕殘者這一人群。 通過與自己的對比,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她自己便是。 并非變態(tài),卻也非正常人該有的心理。 她深覺自己與旁人不同,她怕被人察覺,小心翼翼地掩飾。 有次,班里組織做志愿活動,對象,便是殘疾人。她當時心跳不已,生怕不留神出錯,讓人抓住把柄。大學不是純真無邪的童年。為了某種目的,免不了某些人耍手段。 活動是加學分的,為了順利畢業(yè),也確實找不到借口逃脫,只能去。 那次有驚無險。 后來她發(fā)現(xiàn),她只對RHD有興趣。 萬萬沒想到的是,父母、親人、舍友、同學,她統(tǒng)統(tǒng)瞞下來了,最終,卻在葉沉——她所鐘意的男生面前露了餡。 她心有余悸的是,她差點,就與他再無瓜葛。 她愛他,不是愛一棵樹,愛一朵花的膚淺的愛。而是來源于靈魂深處,掏空了她全部感知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