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這些年來他什么樣的話沒聽過?縱然如今權(quán)傾朝野,在背后議論他的人也不計(jì)其數(shù),他才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說。 兩人就像是比著“破罐子破摔”,但云濃如今要在意的還是比顧修元要多,所以最終敗下陣來。她狠狠地咬了咬唇,而后抬手伸出了食指:“若現(xiàn)在讓你同我說一句話,你想說什么?” 顧修元一愣,被云濃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住了。他能感覺到,這一句話關(guān)乎這兩人的以后,所以愈發(fā)地小心翼翼起來。 能說什么? 他在朝中殺伐決斷,說一不二,從來沒有像如今這般猶豫不決忐忑不安過。 “當(dāng)年之事另有隱情,我從未想過害你,”顧修元斟酌著措辭,解釋道,“我不知你究竟從何處聽了什么……” 他有萬語千言,可卻又無從講起,最后只能低聲道,“你信我?!?/br> 顧修元說這話時聲音很低,說得也很緩,到最后,甚至帶上了些懇求的意味。 可云濃的眼眸卻一點(diǎn)點(diǎn)黯了下來,她嘆了口氣:“大人如今大權(quán)在握,想要什么都有,何必為著那點(diǎn)意難平困于舊事?前塵往事已經(jīng)翻篇了,我不記得,你也不必耿耿于懷……”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顧修元給打斷了:“誰說翻篇了?” 他手上的力氣不自覺地加大了許多,云濃吃痛地皺起眉來,也有些惱了,一邊去掰他的手指,一邊惡狠狠地說道:“懷昭郡主已經(jīng)死了,死在當(dāng)初那場宮變之中,滿洛陽的人都知道。大人若是念念不忘,不如到她墳前訴衷腸去!” 她翻臉不認(rèn),還口出惡言,世人常說言語最能傷人,顧修元如今算是好生體驗(yàn)了一番。 他眼中有惱怒一閃而過,隨后松開了云濃,冷聲道:“翻篇不翻篇,由我說了算,你今日不認(rèn)也成,我總是有法子讓你認(rèn)的?!?/br> 他沒有再為難云濃,留了這么一句話后,便離開了。 云濃低著頭并沒看他,揉著自己的手腕,肩背都塌了些,看著沒精打采的。 及至顧修元離開,徐思巧方才敢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問道:“云濃,方才是……” “沒什么,不過是顧大人誤會了?!痹茲馍钗艘豢跉?,抿了抿唇,端出些笑來,“既然都沒旁的事了,那咱們就去看鋪?zhàn)影??!?/br> 徐思巧欲言又止,原是想要勸云濃回府休息的,但見她執(zhí)意如此,也只能隨著去了。 這新鋪?zhàn)邮前⒘夥磸?fù)比較之后挑出來的,無論是地處還是鋪面都很好,價錢雖高,但總的來說也算是劃算。云濃將樓上樓下都轉(zhuǎn)了一圈,又到后院去看了看,便拿定主意買下了這鋪?zhàn)印?/br> 鋪?zhàn)拥脑鳑]料到她竟這般爽快,喜出望外,當(dāng)即就去取了地契來。 徐思巧見她眼都不眨地簽了契,將一大筆銀錢給了出去,簡直有些替她rou疼,小聲道:“你就一點(diǎn)都不心疼?”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痹茲獾卮鹆司?,而后又遞了張銀票給了阿菱,“幫我尋個合適的小院子,三五人住就夠,越快越好?!?/br> 她這要求來的太過突然,阿菱怔了一瞬,方才應(yīng)下:“好?!?/br> 徐思巧好奇道:“怎么想起要買院子?” “這個……趕明兒你就知道了?!痹茲獠粍勇暽厝嘀滞?,看了眼天色,“時辰不早了?!?/br> 徐思巧點(diǎn)頭道:“咱們是該回去了?!?/br> 云濃邊向外走去,邊笑道:“不回去,咱們?nèi)プ硐蓸浅燥?。?/br> 醉仙樓是洛陽有名的酒樓,里面的廚子曾是宮中的御廚,做得一手好菜,講究得很。也正以此,這其中酒菜的價格格外貴些,尋常百姓是壓根連門都不敢進(jìn)的。 “醉仙樓?”徐思巧愈發(fā)覺著不對勁,追上去問道,“云濃,你今日是怎么了?” 雖說云濃往日也是個大方的人,但卻從沒這樣過。 云濃并沒解釋,只是含笑道:“放心隨我來就是,又不會把你給賣了?!?/br> 這算是她一貫的作風(fēng)。 若是不高興了,云濃并不會去悶到屋中兀自生氣,而是要去吃些好的,再添些首飾衣裳,這么一圈轉(zhuǎn)下來,往往心氣就平緩許多,而后該做什么做什么去。 徐思巧從沒見過這樣的,一臉茫然地跟著云濃到醉仙樓去吃了午飯,而后又到金玉樓去挑了珠釵,最后回府時還令車夫繞到稻香坊買了幾包糕點(diǎn)。她眼看著云濃花錢如流水似的,轉(zhuǎn)眼就把幾個月賺的錢都給敗光,幾乎有種恍惚的感覺。 回府后,云濃將一半糕點(diǎn)都給了徐思巧:“這些給你,我記得姨娘最愛吃那里的棗糕。” 兩人的住處相近,原該一路回去的,可云濃卻并沒有要回聆風(fēng)院去的意思。徐思巧見她的方向是要到正院去,眼皮莫名一跳,連忙問道:“云濃,你要做什么去?” “有些事情要同老太太商量,”云濃舒展了下身體,一晌逛下來,再想到老太太做的那些事情,也不似上午那般惱怒。她露出些笑意,同徐思巧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br> 云濃連翠翹都沒帶,施施然去了正院。 她在徐家住了幾個月,除卻請安,主動來老太太這里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眼見著她這時候來,連院中丫鬟都愣了一瞬,方才進(jìn)去通傳。 云濃來得時候正好,老太太剛用了飯,正在喝茶,八風(fēng)不動地問道:“怎么想起來我這了?可是有什么事?” 相處這么久,云濃也已經(jīng)看明白了,錢氏這個人非常實(shí)際,也可以說是唯利是圖。 當(dāng)年原主一個孤女在錢塘那么久,錢氏也不聞不問,楚家一朝得勢后立時就將人給接了回來,好生待著;楚家退婚之后,錢氏便對她置之不理,聆風(fēng)院的吃穿用度更是大不如前;前一段她在景寧那里小住后,便又是另一番處境。 可謂是翻臉比翻書還快,而且還來回翻。 云濃從一開始就對她沒什么好感,如今更是看不上,也懶得兜圈子,徑直道:“我這次來,是想向您討還個東西?!?/br> 老太太眼皮一動:“什么?” “當(dāng)初我將與楚家的定親信物給了您,請您幫我交還退親,可巧我今日遇著了楚姑娘,她說楚家還沒收回信物。”云濃平靜地看著她,“我想著您或許是事多,給忘了,那就不勞您費(fèi)心了。” 云濃這話沒留半點(diǎn)余地,語氣中甚至帶了些嘲弄。 老太太這些年就沒遇著過這樣的小輩,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顯然已是羞惱至極,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云濃只覺著手腕隱隱作痛,低頭看了眼,原本被顧修元攥過的地方已經(jīng)起了淤青,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她輕輕地揉了揉,疼得皺了皺眉,而后又向老太太道:“再有,我已另買了宅子,過幾日就搬出去。” 云濃的語氣稀松平常,并非征詢意見,而是知會一聲。 第23章 “胡鬧!”老太太臉色鐵青,重重地拍了桌子,斥責(zé)道,“這是你與長輩說話該有的態(tài)度嗎?你的禮數(shù)都學(xué)到哪兒去了!” 這發(fā)作突如其來,用詞也極重,若換著徐家旁的姑娘在這,只怕立時就要跪下認(rèn)錯了。只不過云濃可不姓徐,更不是她家的人,因而并沒什么可忌憚的。 云濃站得筆直,平靜地看了回去:“又或者,您若是不想再見著我,我今兒晚上就搬出去。雖說院子還沒找好,但到大長公主府中借住兩日,也不是不行?!?/br> 說完,她又“貼心”地補(bǔ)了句:“不過在走之前,還請您將玉佩還我?!?/br> 老太太立即聽出了她這話中的含義,愈發(fā)地怒了:“你竟然敢拿大長公主來威脅我?” 云濃好整以暇地看著,并沒反駁,也沒辯解,大有一副“就是這樣你奈我何”的架勢。 先前在綺羅香時,她莫名其妙被楚子瑜陰陽怪氣了一通,如今少不得要如數(shù)奉還給這位始作俑者。 這么些年,錢氏就沒遇著過這樣的小輩,氣得頭昏腦漲。然而在發(fā)作之后,她才意識到云濃壓根是油鹽不進(jìn)軟硬不吃,就算是將她罵得體無完膚,都沒有半點(diǎn)震懾的作用,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你……”老太太深吸了口氣,又緩緩?fù)铝顺鰜?,壓抑著心中的怒火,盡可能平心靜氣地向云濃道,“不管怎么說,你到底是徐家的外孫女,若真搬出去住,像什么樣子?” 若是云濃未曾回洛陽,那也就罷了,可她在徐家住了數(shù)月,如今若是再搬出去,少不得會被人指點(diǎn)議論。 云濃是不在乎,可老太太卻不能不顧徐家的名聲。 “此事有誤會,說開就是,何必非要賭氣搬出去?”老太太心中恨極,可卻還是得耐著性子道,“爭一時之氣,耽擱的可是你自己的名聲。” 以老太太的脾性,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實(shí)屬不易。 可饒是如此,云濃卻仍舊沒有讓步的意思,她聲音淡淡的:“此事我意已決,您不必再勸?!?/br> 老太太死死地盯著她看了會兒,見她這模樣不似作偽,便吩咐嬤嬤去取了那玉佩來,又冷笑道:“你以為有大長公主撐腰,就能無所顧忌了不成?” 知道此事并無挽回的余地后,老太太便也不再多加掩飾,語氣中也帶了些威脅的意味。 “是非曲直咱們心知肚明,難道非要挑明了來講?”云濃接過了玉佩,摩挲著其上的紋路,“當(dāng)初您為何接我回洛陽?又拿這玉佩做了些什么?一樁樁一件件,您就真問心無愧?” 其實(shí)老太太的想法,云濃倒也能猜個八|九成。 無非是覺著她既是家中的小輩,那親事也好、她這個人也好,都該由著長輩來擺布,好給家族換來更大的利益。無論是欺瞞還是利用,都仿佛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她縱然是知道了也該受著。 畢竟“孝道”二字壓死人,此事之后,只要老太太有意無意向人提兩句,那她就成了個忤逆祖母的不孝女,聲名盡毀了。 “有些事我懶得去掰扯清算,如今搬出去,就算是一筆帶過了?!痹茲饴朴频卣f道,“可若是您不肯翻篇,那我也不介意將來龍去脈披露開來,由著旁人來評判?!?/br> 說完,她又行了一禮,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老太太被云濃這一番話氣得手都是顫的,半晌方才順過氣來,向一旁的嬤嬤道:“這孽障好大的膽子,你聽聽,她方才說的都是什么話!” 嬤嬤也從沒見過云濃這樣的路數(shù),聽得心驚rou跳,硬著頭皮勸道:“她這樣的脾性,總有吃虧的一天,您也不必跟她一般計(jì)較?!?/br> “若早知如此,就該讓她老老實(shí)實(shí)地在錢塘待著?!崩咸沙勺荆藓薜?,“且讓她得意幾日,走著瞧?!彼@些年來擺布后宅事,從來沒吃過這樣的大虧,終日打雁,此番算是被雁給啄了眼,實(shí)在是意難平。 云濃拿了定親信物,徑自回了聆風(fēng)院。 翠翹巴巴地在院門口等著,一見云濃來,連忙迎了上去,忐忑不安地看著她。 “怎么了?”云濃輕快地笑了聲,“我不過是去正院走了趟,看你這模樣,倒像是我從戰(zhàn)場回來了似的?!?/br> 翠翹被這說法給逗笑了,心中那根弦一松,小聲笑道:“我這不是擔(dān)心您嘛……” 畢竟方才自家姑娘到正院去時的那架勢,實(shí)在是有點(diǎn)嚇人。 “我難道會吃虧不成?”云濃笑著反問了句。她看了眼天色,又略微猶豫了一瞬,向翠翹道,“過會兒,你與嬤嬤將咱們來時帶的東西收拾收拾,徐家的東西一丁點(diǎn)都不要拿,等明日就離開?!?/br> 雖說翠翹早就盼著離了這徐家,可真到聽云濃這么說,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再三確認(rèn)。 “放心吧,這些我早就打算好了,你收拾東西就好,旁的不用多想?!痹茲廨p輕地在她肩上拍了拍,轉(zhuǎn)身就又要走。 翠翹連忙問道:“您這是要去哪兒?” “我啊,到大長公主府上去借住一晚?!痹茲夂Φ?,“等明日再差人來接你和嬤嬤?!?/br> 此事后,云濃算是與老太太撕破了臉,也不愿再在這里住。再加上今日折騰了一番,便索性去了景寧那里。 景寧一見云濃來,自是高興得很,及至聽了她今日經(jīng)歷的種種,嗤笑道:“我先前就覺著這徐家太過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但怎么也沒想到他們竟能做出這種事來。你能趁著這個機(jī)會搬出來,也是因禍得福?!?/br> 頓了頓后,景寧又道:“至于楚子瑜……你別同她一般計(jì)較?!?/br> “我倒沒什么,只是她今日怕是被我氣著了。我當(dāng)時不耐煩得很,沒想那么多,話趕話地句句都給她頂了回去。”云濃回想了下白日里的事,又補(bǔ)充道,“她八成已經(jīng)恨上我了?!?/br> 景寧是清楚云濃脾性的,一旦惱了,嘴上半點(diǎn)都不饒人。 她搖頭笑道:“你還是老模樣。不過也沒什么,得罪就得罪了,有我在,諒她也不敢對你做什么?!?/br> 雖說楚家地位今時不同往日,楚子瑜連帶著都變了個模樣,可到底是沒法跟景寧比的。 云濃隱去了今日遇著顧修遠(yuǎn)之事,并沒提,她將那玉佩拿了出來,向景寧道:“這信物我從老太太那要回來了,等明日讓人送回楚家去,把這陳年舊賬給勾了。” 說著,又感慨了句:“這都是什么破事啊?!?/br> 她與楚家這門親事,實(shí)在是一波三折,堪稱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