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說是要去添置東西,可翠翹對這洛陽城并不熟悉,只能緊跟著云濃。 一路下來,云濃挑了慣用的文房四寶,又選了兩樣盆景擺設,皆是付了銀錢令人送回家中去,自己則帶著翠翹繼續(xù)閑逛。 及至行至長街拐角處,云濃見著了個熟悉的鋪面,短暫地猶豫了一瞬,進了門。 這是個文玩鋪子,叫做四方齋。 云濃對此很是熟悉,因為這鋪子也是郡主府名下的,曾經(jīng)算是她的生意。她閑暇時時常來逛,看看字畫什么的,算是最喜歡的鋪子。 郡主府那么多生意,大半都交由顧修元來料理,唯獨這個四方齋是她的手筆。從鋪子的陳設裝潢,到這其中的人手,都是由她定下來的。 這鋪子初開時沒什么名氣,還是她專程向竇太后撒了個嬌,討了幾樣宮中藏著的書畫文玩來鎮(zhèn)著,才算是漸漸開了起來。 只不過她不耐煩看賬,所以這部分仍舊是甩給顧修元,盈余情況大致有個數(shù)。 翠翹隨著云濃進了四方齋,她來洛陽半年有余,更曾在長公主府中住過幾日,也算是漲了見識。一見這四方齋中的布置,就知道絕非是先前逛的那些尋常鋪子,想去觸碰,可卻又止住了手,小聲問道:“這里的東西,應當都不便宜吧?” “是啊,”云濃看了眼她手邊的那栩栩如生的木雕,想了想,“這少說也要個七八十兩吧。” 翠翹一激靈,隨即收回了手,滿是震驚地看著那木雕。 云濃又指了指盡頭的樓梯,笑著逗她:“若是再往樓上去,沒個幾百兩,怕是一件都帶不下來?!?/br> 翠翹愈發(fā)地心慌,甚至都忘了問云濃怎么會知道的這么清楚。 對于達官貴人而言,這價錢自然算不了什么,可對于她們如今而言,卻實在是有些貴了。云濃添置了新鋪子與宅院后,手頭其實已經(jīng)沒有多少銀錢,這里面大多東西也都是買不起的,純屬進來閑逛一圈,過過眼癮罷了。 若是旁的地方,云濃也不會停留太久。 可四方齋的規(guī)矩是她定的,當年曾著意囑咐過,上門即是客,一視同仁地接待就是,不必分什么三六九等。 因此雖說身上連一百兩銀票都拿不出來,云濃卻仍舊泰然自若得很,慢條斯理地四處看著。 翠翹則是小心翼翼地避著,生怕無意中碰到了什么東西。 她看著云濃這模樣,也很是不理解。若非是知根知底,只怕是要覺著自家姑娘是揣了幾千兩,才能如此氣定神閑。 眼見著云濃還要上樓去,翠翹壓低了聲音提醒道:“姑娘,若不然咱們還是回去吧……” “急什么?”云濃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句。 她許久未曾來過四方齋,這里的東西已經(jīng)換了幾波,很多都是未曾沒見過的,如今逛得興起,自然是不想就這么回去的。 翠翹有些為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云濃微微提了長裙,踏上了臺階,只不過才走了兩步,就被人給叫住了。 “這位姑娘,”四方齋中的侍女上前來,問候了句,而后又道,“姑娘可有看中的東西?” 云濃停住了腳步,站定后回過頭來,笑道:“容我再看看?!?/br> 那侍女眼神中帶上些嘲諷,扯了扯嘴角,但轉瞬即逝,隨后又帶著幾分為難似的開口道:“姑娘有所不知,樓上的東西是要比這里的貴上許多……” 云濃居高臨下地看著,將這侍女的神情反應盡收眼底,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這四方齋中的人,還是她當初定下來的,但眼前這侍女她卻是半點印象都沒有,想來應是她不在的這一年里換來的。 旁的未必學了,但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倒是一流。 “也是奇了,”云濃聽她將話講完后,笑問道,“這四方齋什么時候添了新規(guī)矩,上樓前還得亮一下身家不成?” 四方齋自然是沒這個規(guī)矩的。 侍女原以為自己指出這一點后,云濃便該羞憤離開才對,怎么都沒想到,這位竟然如此“厚臉皮”,還要胡攪蠻纏下去。 見此,她連那點表面上的客氣都沒了:“那自然是沒有的。只是姑娘若不想買東西,何必非要上去,打擾旁的客人呢?” 云濃委實沒想到這侍女連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直接問道:“你們掌柜就是這么教的?” 那侍女慌了一瞬,隨即又無辜道:“我不過提醒一句,姑娘若是執(zhí)意想要上去,那也由您?!?/br> 她這話像是讓步,可又像是以退為進,怎么聽都讓人不舒服得很。若是換個氣性強的,只怕早就被氣得拂袖走人了。 可云濃偏沒離開,反而理了理衣裙,復又上了樓。 倒是那侍女瞪大了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想說什么,又愣是沒說出來。 翠翹原本是恨不得立時就離開這地方,可見著她這模樣后,卻是莫名覺出些爽快來,追上去小聲問道:“姑娘,你就當真不生氣?” “她說那么多,無非是想讓我離開罷了,我若真是負氣走了,豈不是遂了她的意?”云濃勾了勾唇,“我偏不……” 然而她這話還沒說完,轉過扶梯上了二樓,就見著了站在窗邊的顧修元,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里。 云濃:“……” 突然就生出一種馬上回頭走人的沖動。 第032章 云濃那句“我偏不”還沒說完,就對上了顧修元沉沉的目光,聲音一顫。 怎么會有這樣巧的事情? 雖說這四方齋是郡主府的生意沒錯,雖說現(xiàn)在它歸顧修元管沒錯,可云濃與那侍女較著勁要上樓時,怎么都沒想到要面臨的會是這種情形。 有那么一瞬間,云濃簡直想要轉身下樓去。 她補了一大覺之后,已經(jīng)暫時將昨夜的那場荒唐事拋之腦后,又帶著翠翹買了許多東西,心情都好了許多。 可如今跟顧修元對視了一瞬,仿佛霎時就被拉回了昨夜。 此時已是黃昏,顧修元臨窗而立,余暉灑在他素色錦袍上,像是鋪了層金砂。他神情波瀾不驚,原本俊逸的相貌平添了兩分深沉,愈發(fā)讓人看不透。 兩人之間隔了個鏤空的八寶閣,對視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移開了目光。 云濃垂下眼,踏上了最后一階樓梯,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以顧修元昨夜的言行來看,云濃是真怕極了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做出什么來,如今他肯裝作不認識,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慶幸之余,云濃又意識到,顧修元的的確確是動怒了。 這樣也好。 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明面上能相安無事。 云濃起初想要的狀態(tài)就是這般,雖說鬧了一場,還費了些周折,但能到這樣也還行。 上樓之后,翠翹的目光就被一旁擺著的翠玉屏風給吸引了,再往里走,就更是琳瑯滿目,讓人看得目不暇接。 她心中暗自贊嘆不已,小聲向云濃道:“這樓上的東西,可真是精致極了?!?/br> “是啊?!痹茲饴唤?jīng)心地看著,繞過了八寶閣,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顧修元對面還坐著一人,只是方才被諸多陳設給遮擋了,所以并沒看見。 云濃原本并沒上心,只是順勢掃了眼。 可及至看清那人的相貌后,心中霎時如擂鼓一般,連腳步都停了下來。 這是位錦衣華服的少年,他趴在窗邊,好奇地向下看去,注意力都放在了長街上來來往往的百姓身上。 少年郎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幾個月不見,就像是變了個模樣。 從云濃這個角度,只能瞥見他的側臉,雖覺著熟悉,可卻并不敢認。及至目光落在他腰間懸著的那環(huán)佩后,方才算是確定了猜測。 這分明就是曾經(jīng)的六皇子劉啟,也是如今的新帝。 這時候,他不在宮中好好呆著,反倒出宮來了這四方齋,與顧修元在一處……又是怎么回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此處連個侍從都沒見著,新帝該是有多信任顧修元? 云濃原是打定了主意,只大略地看一圈就離開的,絕不跟顧修元有半點牽扯??稍谝娭碌壑?,卻還是忍不住看向了顧修元,眼中盡是驚訝與困惑。 顧修元分明已經(jīng)看見云濃,可卻沒半點反應,神情冷淡,幾乎是將“我不認識你”幾個字寫到了臉上。 云濃:“……” 她方才還在慶幸這一點,沒想到這么快就自食苦果了。 翠翹見她愣在這里,輕聲提醒了句:“姑娘,怎么了?” 云濃回過神來,抿了抿唇:“沒什么,不過是想起些事情來,一時走了神。” 從震驚之中緩過來后,云濃也意識到這事不該自己來管,甚至連問都不該問。 不管她曾經(jīng)與六皇子有多親近,如今也都不作數(shù)了。她如今不過是個孤女,沒有家世可言,該謹言慎行,離這些事情越遠越好。 她將身份告訴景寧,又被顧修元識破,就已經(jīng)是極限。 若是知道的人再多,只會招惹來麻煩。 云濃側過身,盯著架子上的盆景發(fā)愣,心中漫無目的地想著些舊事。 “顧卿,我聽人說……”劉啟回過頭來,像是想要同顧修元說什么,恰好見著不遠處的云濃,微微一怔。 顧修元不著痕跡地擋了劉啟的視線:“什么?” “我聽人說,這四方齋曾是云姐親自管著的?”劉啟將方才的話問完,而后又偏了偏身體,繞過顧修元看了眼云濃,露出個若有所思的神情。 因著是在宮外,劉啟并不曾用“朕”這樣的字眼,另一方面,也是與顧修元熟悉的緣故。 見他已經(jīng)注意到云濃,再擋就太過刻意,顧修元只得作罷,答道:“這里的確是郡主的手筆。她雖不愛料理生意,但卻喜歡這些玩意,所以較之旁的格外上心些?!?/br> 劉啟揚了揚下巴,示意顧修元回頭看去:“顧卿,你看那位姑娘像誰?” 兩人交談之時雖也著意壓低了些,可周遭太過安靜,云濃還是隱約聽了差不多。她聽到劉啟這問話后,指尖一顫,向翠翹道:“逛了這么久,也有些累了,咱們還是回去吧?!?/br> 翠翹雖覺著此處的東西新奇得很,可又太過貴重,看的時候也總是提心吊膽的,得了云濃這句話后如蒙大赦,連忙應道:“好啊?!?/br> 云濃沒再久留,隨即離開了。 眼見著她的背影消失,顧修元方才回過頭,回答了劉啟方才的問話:“乍一看,倒是與郡主有幾分相似?!?/br> 劉啟得了認同,感慨道:“側臉的確太像了些,我方才打眼一看,險些以為是云姐……這是哪家的姑娘?” “不過是來閑逛的客人罷了,”顧修元神色自若道,“您若是真想知道,我這就讓人跟上去查查?!?/br> 顧修元很清楚新帝的性情,越是這么說,他反而越不會去做。 果然,劉啟搖了搖頭:“我也不過是一時好奇,不必興師動眾的?!?/br> 顧修元微微頷首,而后又問道:“您從宮中到我這兒來,想必是有事的?” 他說這話時,神情很是關心,尾音上揚,帶了幾分誘哄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