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她早年并不怎么信神佛,如今重活一世后,倒是多了些敬畏,但仍舊難免有些懷疑。 “事到如今,也顧不上什么有用沒用的,不過是有什么試什么罷了,大夫也點頭同意了?!本皩庮D了頓,“再有,太皇太后也的確是有心病,她又素來信佛,或許這樣會有用處也說不定?!?/br> 她說這話時像是怕旁人聽到似的,見聲音壓得極低,云濃愣了一瞬,方才意識到她在顧忌什么。 “當年……”云濃小聲問道,“那些傳言是真的?” 太皇太后乃是景帝的繼后,據(jù)說當年景帝屬意承帝位的是先皇后留下來的長子寧王,是時天下尚有爭亂,寧王常年帶兵在外,父子之間日漸疏遠。到后來,寧王驕縱,擁兵自重,竟生出了謀反的心思,景帝只得忍痛殺寧王,后又將儲位傳給了太皇太后所出第三子,也就是先帝。 這是史書所載。 可不知怎的,當年卻又有傳聞,說是寧王會淪落到這般下場,是有人在其中作梗,挑撥離間,又刻意栽贓陷害。 這段舊事已經(jīng)過去幾十年,早就無人敢提及,云濃也是無意中聽到過只言片語。 但事情發(fā)生之時,世上尚還沒有她這個人,也不好憑著那些個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去評判什么。畢竟這世上的事情,傳著傳著早就變了模樣,眼見尚且可能為虛,更別說這些時隔多年的傳聞了。 再者,太皇太后這些年來待她不薄,云濃心中已有偏向,自然是不肯輕信這些事情的。 可聽著景寧如今的意思,難道那傳聞竟然是真? 云濃并不愿相信,可景寧的話卻讓她希望破滅。 “年前宮變之時,先帝遇刺,臥床不起。其實那傷原不致死,可他卻也是犯了心病,時常夢魘,太醫(yī)們能治傷但卻醫(yī)不了心病,所以沒多久便駕崩了?!本皩帍膩頉]將這些話向旁人提過,可如今在云濃面前,卻沒再遮掩,“那時我留在宮中,也時常去看先帝,無意中曾聽到他的夢呢……” 景寧像是有些說不下去,閉了閉眼,重重地嘆了口氣。 云濃沉默片刻,又小聲問道:“太后如今也是這個模樣?” 景寧默認。 云濃從沒想到竟有知曉這些個陳年舊事的一日。 當年知情的人要么被滅口,要么三緘其口,這些個宮闈陰私原本該是埋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再無人提及才對??膳R到頭來,竟是從始作俑者那里得知的,原因是將死之時問心有愧…… 這實在是讓人不知該作何評價。 景寧早在去年已經(jīng)得知了此事,如今倒并沒多震驚,只是覺著唏噓。 可云濃就不同了,她半晌都沒說出話來,過了許久方才喃喃自語道:“怎么會是這樣?” 當年她是從一位冷宮中發(fā)了瘋的太妃那里聽聞此事的,太妃口中叫罵著,又哭又笑,讓她小心竇太后這個蛇蝎。那太妃像是將她誤認為一位已死的公主,說什么“犯傻”“認賊作母”之類的話。 云濃那時已經(jīng)在太后宮中留了兩年,親近得很,并沒信這話,只是推開了那太妃,罵了句“瘋婆子”便匆匆逃開了。 眾人皆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個道理,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卻又是當局者迷了。 云濃這些年來并不輕信于人,可竇太后打小就待她好,她也投桃報李,從來沒疑心過半點??扇缃裨傧肫饋恚]太后待她如何,與那些事情的確是并沒什么干系,原也不能一概而論,只不過是她自己想當然罷了。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景寧低聲道:“你也不必多想……那已經(jīng)是二三十年前的舊事,于你我并沒什么干系,這些年來,她老人家待我們也的確是好?!?/br> 話雖如此,可云濃卻仍舊難以釋懷。 她先前對顧修元看走了眼,如今才發(fā)現(xiàn),原來也從沒看明白過竇太后。 因著這件事,云濃始終有些心不在焉,送走了景寧之后,也沒了制香料的心思。她也并不出門,只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說是要看話本,但往往半日下來,也并沒翻上幾頁。 單從面上看,卻又是沒什么問題的,只是略沉默了些。 翠翹覺著不大對勁,問過一句,被云濃輕描淡寫地駁回后,便也沒再多嘴。 倒是幾日后再次深夜來訪的顧修元一眼看出了不對,他也沒兜圈子,直截了當?shù)貑柕溃骸斑@是怎么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云濃扯了扯唇角,試圖露出個笑容來,但卻沒能成功。 她能若無其事地騙過翠翹,可在顧修元面前,卻總是沒辦法那么神情自若。又或者說,她明白自己沒法騙過顧修元,也不想去再多費心力兜圈子。 “若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以來信賴的人,并不是你先前所想的模樣,你會如何?” 顧修元沉默了一瞬,幾乎懷疑云濃是暗諷自己。 若是旁的問題,他轉(zhuǎn)眼就能給云濃提出建議來,可這件事情上卻是無能為力了。他不敢多說,生怕會牽連到自己身上來。 云濃也并沒想從他這里得到什么明確的答案,自顧自地說道:“我不太能接受?!?/br> 她也并非是要指摘太皇太后當年的所作所為,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一直以來信的人或事,竟然是錯的。 第042章 云濃只穿了薄薄的單衣,抱著膝坐在床上,她原本就偏瘦弱,如今看起來更是顯得可憐極了。 顧修元將她這模樣看在眼里,只覺著心上像是被扎了下,在她身側(cè)坐了下來,可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他不知道云濃究竟是因著何事難過,不好貿(mào)然評判。 云濃原也沒想著從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將下巴抵在了膝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顧修元靠近了些,將云濃半攬在懷中,輕輕地撫著她的背,耐性十足,倒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有什么事不要悶在心里,”顧修元在她耳邊低聲道,“告訴我,好不好?” 云濃搖了搖頭,并不肯說。 畢竟這件事稱得上是宮闈秘事,景寧肯告訴她,便是出于十分的信任,她又怎么能轉(zhuǎn)頭再去告訴旁人?就算是顧修元,那也不成。 顧修元見她不肯講,并沒勉強,但心中卻難免有所揣測。 認識云濃這么久,顧修元對她再熟悉不過。能讓她這般難過,必定是極為在乎的人出了事,而云濃親緣淡薄,這么些年來在乎的也不過就是那幾人罷了。 若不是景寧,那就該是如今重病不起的太皇太后。 可若只是擔憂太皇太后的病情,那她不該是如今這模樣,更不會問出那樣的話來。 顧修元是個極擅長揣度人心的聰明人,再加上他對當年那些事情一清二楚,云濃在他面前就如同一張白紙,輕而易舉便能猜個八|九分。 只不過這事非同一般,縱然是猜中了,他也不能明著去問。 “云濃,”顧修元攬著她的手微微收緊,“這世上的人或事,原就是不能一概而論的,即便真是有什么變故,那也不是你的錯處。想得太多,就是為難自己了?!?/br> 云濃安靜地看著他,忽而開口道:“我心中一直存了個疑慮,想要問一問你?!?/br> 顧修元沒想到這件事會忽然繞到自己身上,一怔,而后謹慎地問道:“什么?” 云濃平靜地問道:“一年前的那場宮變,與你可有干系?” 兩人靠得很近,身體緊貼,是最親密的姿態(tài)。 可云濃這句話問出來后,卻像是在兩人中間劃出了一道無形的界限,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顧修元的身體僵了一瞬。 其實自打重逢起,云濃從景寧那里得到許多零零散散的消息,便一直對此有所懷疑??伤齾s并沒問過,倒不止是想要等顧修元主動提起,更像是掩耳盜鈴,仿佛只要不去問,就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控。 但這因著太皇太后的事情,云濃左思右想,卻又覺著,還是應當要一個答案才好。 她這幾日消沉,不止是震驚,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這件事像是一個引子,連帶著勾起了前年的事情,讓她進退維谷難以入眠。她總是難免會生出許多無端的揣測來,而一旦開了頭,就再難停下了。 當年就是并非是最可怕的,讓她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是那些近乎荒謬的揣測。 顧修元沉默許久。 他不想欺瞞云濃,因而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可這沉默在某種意義上已經(jīng)算是無聲的回答了。 “看來的確與你有關(guān),”云濃對此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又輕聲道,“當年刺客殺我,總不會是你的意思。” “不是?!鳖櫺拊V定道。 云濃又問道:“那究竟要怎么樣,你才肯將當年種種據(jù)實以告?” “當年之事已塵埃落定,再去細究,也沒什么用處。”顧修元低聲解釋著,見云濃不為所動,只得又道,“那些事情牽涉朝政,我如今的確不便多言,等到合適的時機,再講給你?!?/br> 云濃淡淡地應了聲:“那好?!?/br> 她早就料到會是如此,倒也談不上失望。 想了又想,云濃又極小心謹慎地問了句:“顧修元,我還能再信你嗎?” 她聲音中帶了些微的委屈,眉頭微蹙,又仿佛是帶了些期許看著他:“我不想再有什么變故,只想要朝堂穩(wěn)固,身邊的人都能平安順遂……可以嗎?” 顧修元被她這目光看得心頭一震,幾乎懷疑云濃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來,因著不便道破,所以只能旁敲側(cè)擊地來問這些話。 兩個人就像是在打啞謎一樣,互相揣測著,誰都不肯坦誠相對。 顧修元與她對視了會兒,頷首道:“可以。” 說著,他低頭在云濃額頭落下一吻,緩慢但又堅定地承諾道:“你若是不知道該怎么辦,那就不要再想,盡管信我就好。我此生再不負你。” 本質(zhì)上來說,云濃是個很懶的人,好逸惡勞。她無意去摻和什么家國大事,也不愛跟人勾心斗角起爭執(zhí),沒什么大志向,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吃喝玩樂。 誰能讓她輕輕松松的,她就愛同誰在一處。 云濃抬手勾上顧修元的脖頸,小聲道:“那我再信你一次?!?/br> 兩人誰也沒再去提旁的事情,相擁著倒在了錦被中。 時隔許久,云濃難得又主動了一次,她仰著脖頸,熱情地回應著顧修元,又像是想要從他身上索取什么一樣。顧修元雖說素了許久,但卻并沒急著進入正戲,而是耐性十足地撫慰著云濃,等到她主動開口要,方才沉身進入。 縱然是做足了準備,云濃仍舊是覺著疼,顧修元觀察著她的神色想要停下緩一緩,但云濃卻又勾上了他的腰,像是著意勾引一樣。 顧修元的理智與克制霎時消散,握著她的腰,激烈地索取著。 一夜云雨。 云濃再醒來時,身側(cè)的床榻已經(jīng)空了。 她瞇著眼愣了會兒,方才想起,顧修元走時原是同她說過一句的,只不過她那時困得厲害,眼都沒睜,含含糊糊地應了句,就又翻身睡著了。 云濃撐著坐起身來,四下看著。昨夜雖荒唐,但顧修元還是有留心,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難遮掩的痕跡,事后又幫著清理了,倒是省去了她的麻煩。 此時已是天光大亮,云濃自個兒穿了衣裳,摸了根簪子將頭發(fā)盤了起來,又開了門叫翠翹來伺候。 云濃凈了手臉,在梳妝臺前坐了,由著翠翹擺弄。 她看起來還有些犯困,眼皮半垂著,像是沒什么精神。 但這更像是因著未曾睡夠所以困倦,與前幾日那消沉的模樣大相徑庭。 翠翹覷著她這模樣,反倒放下心來,笑問道:“姑娘今日要出門去?” 云濃在家中不出門時,對梳妝打扮并不上心,都是自己隨意挽個隨常髻就算了,只有要出門的時候才會叫她來幫著梳頭。 云濃偏過頭去戴了紅瑪瑙雕的石榴花墜子,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點頭:“去鋪子那邊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