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歪脖子柳樹, 樹下有一塊像老虎一樣的石頭！這分明就是原著里面三個孩子出事的地方！

    趙麗芳站在那里，一股股冰寒從腳下升起，順著四肢爬到心臟，整個人忍不住顫抖起來。

    看書的時候就為幾個孩子惋惜, 但那不過是對書中虛構(gòu)人物命運的一點同情而已。可是當(dāng)她和三個孩子一起生活了這么久, 把他們拉扯長到這么大之后, 突然看見這個地方, 那種感覺，就像是冬夜突然墜入冰窟，寒徹骨髓。

    殷秀成偶一回頭, 看見趙秀芳面色慘白，全身顫抖，一個箭步?jīng)_過來就把她扶住了：“怎么了？”

    趙麗芳控制著自己心中的驚懼, 努力開口：“把, 他們, 叫, 回來?！?/br>
    “冬雪, 小鳳, 小虎, 都過來！”殷秀成大聲喊, 小虎還要跑, 被冬雪一把抓住小手，拽了回來。

    小鳳看了看周圍，小跑著過來抓住了冬雪的另一只手。

    “好了, 咱們先回家?！币笮愠擅嗣w麗芳的脈搏，看了看她的眼睛，確定她是受到了驚嚇。雖然不明白她是被什么嚇到了，殷秀成還是立刻彎腰抱起了趙麗芳，讓三個孩子拉著手走在他前面，一起回家去。

    等到坐到殷家自己的床上，趙麗芳才從恐懼中回過神來。方才，她感覺就好像被什么噩夢籠罩了一樣，總有一種悲劇會重演的可怕感覺。

    殷秀成握著她的手，像她平時安撫幾個孩子那樣輕輕撫著她的背，發(fā)現(xiàn)她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以后，不要讓他們?nèi)ツ抢铩！壁w麗芳的聲音嘶啞，緊緊抓著殷秀成的手叮囑。

    “好，我記住了，不讓他們?nèi)??！币笮愠烧Z氣堅定地答應(yīng)。

    趙麗芳再次強調(diào)：“千萬記住了。”

    “好。絕對不讓他們?nèi)ニ吷贤??！爆F(xiàn)在是她說什么，殷秀成就答應(yīng)什么?？粗耐茁謴?fù)正常，臉色也有了點血色，殷秀成才松了口氣。

    “秀成啊，麗芳怎么樣了？”殷老太端了一碗酸湯，在門口叫。

    剛才殷秀成抱著趙麗芳回來，把老兩口嚇了一跳，連忙追問怎么了。殷秀成說，可能是看到歪頭死了嚇到了。老太太一聽是他們倆跑去了歪頭出事的地方，還帶著三個孩子，氣得抓起一把掃床的高粱桿小掃帚就打殷秀成。

    老太太覺得這是因為死去的歪頭鬼魂還留在水渠那里，趙麗芳火力弱，就被沖撞丟了魂。要不是知道這個年頭不興這個，老太太都要去給趙麗芳招魂去了。

    既然不能招魂，那就燒碗熱湯，喝了躺下蒙著被子發(fā)發(fā)汗，睡醒一覺就好了。這就是老太太的觀念。

    老太太把湯端進來，看著趙麗芳一口氣喝完，瞧著她紅彤彤的臉，笑瞇瞇地對殷秀成說：“照顧好你媳婦，三個孩子你放心，我跟你爹看著呢?！?/br>
    趙麗芳躺在床上，蓋著還散發(fā)著陽光味道的被子，心里的恐慌一點點退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緊緊握著殷秀成的手。

    她松開了自己的手，心中有些感慨。在剛才那個時候，大反派還真是格外有男友力啊。而且說實話，他的反應(yīng)也確實給了驚恐的她極大的安全感。

    趙麗芳把手縮回被子里，低聲對殷秀成說了聲“謝謝”，就覺得困意泛了上來。模模糊糊的，她好像看見殷秀成低下頭對她說了句什么，但是她根本沒有聽清就被睡意淹沒了。

    殷秀成看著趙麗芳陷入沉睡，小臉已經(jīng)變得紅撲撲的，嘴角不由放松，伸手幫她掖了掖被角。

    “沒良心的小貓?！焙ε碌臅r候抓著他的手緊緊不放，現(xiàn)在好了就一把丟開……唉。

    坐直了身體，殷秀成的眼神冷了下來。居然有人敢讓他背黑鍋？他只是打了歪頭一頓，可沒有想殺人。因為他早就想好了，過兩天就整頓城鄉(xiāng)秩序，一波清掃下來，歪頭這種偷雞摸狗的絕對在被抓名單上。打他一頓不過是收個利息罷了。

    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他之后殺了歪頭，這一點完全出乎他的預(yù)料。早上聽見社員們議論的時候，他還以為是歪頭倒霉，醒過來后不小心墜入水渠摔斷了腿，因為他臉上的傷痕才被人誤會成打斷腿丟入水渠而已。

    但是當(dāng)歪頭死后，殷秀成習(xí)慣性地檢查了一下尸體，才發(fā)現(xiàn)歪頭的腿不是摔斷的，是被人打斷的。

    而且下手很干脆，力氣也夠大，一看就不是新手。這樣的手法，可不像是普通農(nóng)民社員應(yīng)該有的。

    所以殷秀成才會想要到現(xiàn)場去看看，只是沒想到，趙麗芳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嚇成這樣。也許是她有什么特殊的感覺，察覺了什么他沒有看到的東西？

    殷秀成思考的時候，臉上是冷漠平靜的，和平時溫和微笑的他判若兩人。他坐在小床上，梳理著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

    那是昨晚十一點鐘左右，他趁著趙麗芳睡熟的時候還悄悄起來，追著出去偷東西的歪頭來到村口，直接一巴掌砍暈，然后把歪頭提起來丟進路邊的小樹林中，好好招呼了一頓，保證歪頭醒過來會全身疼痛，幾天都不會停止。最后，殷秀成還給他臉上來了好幾拳，打個鼻青臉腫，讓他個記號，出門時候丟臉。

    早上社員發(fā)現(xiàn)歪頭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冰涼的水渠里泡了好久。根據(jù)他身上衣服、溫度和皮rou的泡痕，殷秀成推測歪頭是凌晨一點到三點時候被打斷腿丟進水渠的。

    那么，問題就來了：什么樣的人，能夠在這個時間還在外面活動？

    至于社員們說的歪頭是偷雞摸狗被人發(fā)現(xiàn)打成這樣丟水渠的猜測，殷秀成根本不認同。

    第一，歪頭醒來后，會全身上下到處疼痛，根本不可能還有精力和心情去偷竊；第二，如果是歪頭偷竊被抓，對方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偷偷摸摸把他扔到水渠里，只需要在村里一聲呼喊，全村男人就能一起上把他打個半死；第三，當(dāng)然是歪頭的腿被打斷的手法有點專業(yè)，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這三點加起來，殷秀成就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利民渠上游在山上，是從h省最大的河流郟賈河分出的一條人工水渠。這條水渠從南和縣周圍繞了大半個圈，從山中穿行而過，灌溉了無數(shù)良田，造福百姓。而利民渠的起始點就在郟賈河的南和縣水壩處——這座水壩距離五六二電廠不過三里地。

    這也是當(dāng)初五六二電廠選擇在南和縣落戶的一個重要原因，煤礦資源豐富，水力資源也不錯。

    所以，這就有意思了。

    殷秀成瞇起狹長的鳳目，嘴角冷冷地勾起。羅網(wǎng)張好，就等著他們冒頭呢。

    看看趙麗芳睡得挺好，沒有做噩夢的樣子，他才起身去了堂屋。三個孩子知道m(xù)ama累了在休息，一個個都很乖地在門口玩，沒有一個人大聲喊叫。

    殷秀成走過去摸了摸他們的頭，確定他們都沒有受到驚嚇。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小鳳手里擺弄的東西上時，腳步一頓。

    “小鳳，這是從哪兒來的？”殷秀成學(xué)著趙麗芳蹲下身，平視著小鳳的眼睛問。

    小鳳和他一模一樣的鳳目平靜地回視：“剛才，水渠那里發(fā)現(xiàn)的?！?/br>
    殷秀成抿了抿嘴，審視地看著小鳳，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小鳳斜眼看他，動作和趙麗芳一模一樣：“那個死人的衣服，破了，掉下來的布?！?/br>
    殷秀成眼神漸亮：“所以，你不是隨便撿的？”

    小鳳強調(diào)：“我說了，發(fā)現(xiàn)的！”

    殷秀成越來越有興趣：“那你還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小鳳看了看他，指了指他口袋上的鋼筆：“給我用一下?！?/br>
    她拿著筆的姿勢有些不太熟練，但是卻是正確的。殷秀成找了一張紙給她，小鳳皺著眉頭，在紙上劃了一條歪歪扭扭的線條：“水渠?！?/br>
    然后在線條某個位置畫了一條豎線，上面又添了幾條細小的線條：“樹?！?/br>
    樹旁邊涂了一個黑疙瘩，加上了四肢：“爸爸?！币笮愠蔁o言，抬眼看小鳳，人家的表情很認真，他只能閉緊嘴巴，繼續(xù)看。

    小鳳的筆尖往線條另一邊挪了一段距離，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四邊形：“這里，石頭縫里，有塊布?！?/br>
    殷秀成估摸了一下，大概就是當(dāng)時三個孩子在水渠邊追著玩鬧的地方，距離他大約六七十米的樣子。

    案情其實他已經(jīng)大概有了推測，現(xiàn)在對他來說，更大的收獲是發(fā)現(xiàn)小鳳竟然有這樣的天賦。

    “那你覺得為什么這塊布會在那里呢？”

    小鳳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同胞弟弟小虎一樣，覺得這么簡單的問題你還問，要不是你是爸爸我是不會給你面子回答這么詳細的：“打架了，把衣服撕破了，不小心就掉進去了。”

    殷秀成驚喜極了。

    他繼續(xù)詢問小鳳，小鳳顯然對他永無休止的問題有些不耐煩，卻還是忍著一一回答。這下殷秀成才發(fā)現(xiàn)，小鳳居然天生記憶力過人，那些她看過的連環(huán)畫，學(xué)過的知識，到現(xiàn)在都能背誦如流，一個字都不錯。

    殷秀成繼續(xù)測試，發(fā)現(xiàn)小鳳居然在兩歲多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記憶！

    她還記得她跟jiejie和弟弟在院子里，mama在廚房給他們偷偷蒸雞蛋羹，生怕被鄰居發(fā)現(xiàn)的事情……

    第32章

    趙麗芳醒來的時候, 陽光正從厚厚的窗戶紙上透進來，在地上留下一塊方方正正的圖案。

    她有片刻的恍惚，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自己這是在哪里。

    一個小腦袋從門框外伸進來，看見趙麗芳坐在床上, 立刻扯著嗓子吆喝起來：“爸爸, mama醒了！”一邊喊, 一邊沖過去熟練地爬上床把趙麗芳撲倒的, 除了小虎這個調(diào)皮蛋還有誰？

    聞聲而來的殷秀成一步上前，提著兒子的后衣領(lǐng)就把他丟到了一邊：“都多大了，還跟你媽撒嬌？”

    三個孩子里, 跟殷秀成鬧矛盾最多的就是小虎，但是跟殷秀成最親近的也是他。這會兒被殷秀成這么粗魯對待，他也只是噘了噘嘴, 哼哼著爬下了床, 跑了出去。

    不過, 很快他就跑了回來, 用自己的小木槍對著爸爸突突突地射擊。

    殷秀成不理睬小情敵的挑釁, 關(guān)切地詢問趙麗芳：“感覺好點了嗎？”

    趙麗芳點了點頭, 她剛才只是毫無準(zhǔn)備, 突然看見書上描寫的三個孩子出事的地點, 一下子被驚住了, 仿佛有什么宿命的不祥預(yù)感降臨一樣。現(xiàn)在想想，書上寫的那個時候早就過去了，三個孩子都已經(jīng)長到這么大, 不是當(dāng)初那種懵懂無知的年齡，這種事情不可能再發(fā)生。她就是想太多了。

    放下了這件心事，另外一件心事就浮上了心頭。

    “你，你認識那個前山村的姑娘？”趙麗芳試探著問，留意著殷秀成的眼神和臉色變化。

    殷秀成意識到她說的是誰，表情很隨意：“嗯，前幾天見過一面。她向我求助，說她家人要把她換彩禮，我讓人去給她家人講了講社會主義婚姻法?！?/br>
    “那，那你沒覺得，她有點特別？”

    殷秀成嘴角一勾：“你覺得她有點特別？”

    童三妮何止是“有點”特別？童三妮第一次攔著他摩托車的時候，殷秀成就已經(jīng)察覺出來她身上諸多不合理的地方，她的眼神、遣詞用句、說話語氣、肢體動作，都不符合一個農(nóng)村姑娘的身份。

    當(dāng)時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敵特試圖接近他。但是在他讓鄉(xiāng)里的公安把她的一些資料送過來的時候，卻遺憾地判斷，她應(yīng)該不是敵特。

    因為沒有敵特連最基本的自我隱藏都做不好的，在這一方面，他的小妻子都比童三妮強一點。如果不是他之前故意從多方面的壓迫，小妻子恐怕還不會暴露出來這么多破綻。

    不過，現(xiàn)在看來，他的小妻子還留著不少秘密，比如她現(xiàn)在的試探是想要得到什么答案？而且在他的記憶里，她跟童三妮可沒有打過什么交道，但是現(xiàn)在的她卻好像知道童三妮的什么秘密。

    殷秀成的眼睛微微彎起，笑意浮起?；蛘哒f，她知道的其實是童三妮身體里的那位？她們以前認識？不對，看童三妮今天對她說話的樣子，童三妮不知道她，但是她知道童三妮。咦，小貓還有這么有心機的時候，藏在暗處偷偷地觀察，是想要使壞嗎？

    之前考慮到韓家那位在前山村插隊，而且童三妮和那位關(guān)系看起來不錯，殷秀成還是讓鄉(xiāng)里的公安留心點前山村的動態(tài)，定時總結(jié)匯報給他。童三妮身上的變化，和他的小貓有點像呢。

    都是意外、昏迷、臥床，清醒后行事風(fēng)格就變了。

    他這位是從自私愚鈍變得甘于奉獻，聰明低調(diào)，一個人扛起了全家；童三妮是從懵懂無知變成潑辣犀利，非要把愚孝的父母從爺爺奶奶那里分裂出來，一個人杠上了全家。

    揣測了趙麗芳和童三妮“以前”的關(guān)系后，殷秀成輕飄飄地回答：“一個陌生人，你管她特別不特別？你是不是不喜歡她？要是這樣的話，以后見了就不用搭理她?！?/br>
    趙麗芳臉色古怪地看著殷秀成，這是真的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啊。

    “你真的沒感覺她有什么……特別？比如看見她就覺得眼前一亮，覺得她很與眾不同？”

    殷秀成皺起了眉頭，感到某種危機襲來，立刻非常毒舌地評價：“眼前一黑吧？”童三妮站在他的小妻子身邊，整個人都黑了一號，對比鮮明得很。

    趙麗芳的嘴角抽了抽，算了，看來這女主也是指不上了。

    仔細想想也是，原文里大反派遇見女主的時候，他的妻子已經(jīng)改嫁，家里人口凋零，正是滿心凄涼的時候，才會被活力四射、自信滿滿的女主吸引?，F(xiàn)在她改變了劇情，殷家一家都好好的，她這個糟糠妻子也在身邊，大反派又怎么會對一個無關(guān)的女人產(chǎn)生感情？

    大反派有千萬種缺點，但確實不是一個花心濫情的人。

    殷秀成向前傾身：“在我眼里，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最特別，那就是——”他拖長聲音，用手指點了點趙麗芳的鼻子，“我的愛人，趙麗芳同志?！?/br>
    趙麗芳給他一個大白眼，揮手拍開他的手。滾開！莫挨老子。

    嘴里一句真話都沒有，天天在這里用土味十足的情話撩sao。滿打滿算他們見面才一個星期，哪里來的那么多sao情？給她灌迷魂湯，就是怕她離婚是吧？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老太太熱好了午飯，趙麗芳在堂屋吃飯，三個孩子在院子里玩。殷秀成提起了讓老兩口過段時間去縣城住的事情：“組織上表彰了麗芳，授予了她省級優(yōu)秀軍屬的稱號，并且準(zhǔn)備給她安排工作，到時候三個孩子怕帶不過來，爹娘你們過去住，我們正好彼此照顧?！?/br>
    殷青山的腿恢復(fù)得很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下地走走，過上半個月就該徹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