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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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嵇山回望躺在病床上的杜希, 心情喜悲。好壞,是撿了條命。只是他這把老骨頭還沒這么著, 偏偏讓兒子遭這個罪…… 現(xiàn)下是要先讓杜希穩(wěn)妥休息, 也顧不上別的事。杜家一幫人圍在杜希床邊, 浩浩蕩蕩往電梯走。 胡唯站在窗邊, 放下手里那罐可樂,也抬腿跟過去。 他往前走,右側(cè)手術(shù)通道里的人往外走,胡唯路過通道口,兩人錯身而過。 岳小鵬穿半袖手術(shù)服,帶無菌帽,口罩摘下來掛在胸前,露出整張臉。 胡唯穿春秋的常服,外套領(lǐng)帶都在車?yán)?,身上的襯衫因為杜甘動手和他撕扯,已經(jīng)有了褶皺。 他兩只手揣在褲兜里,微低著頭。 大概是男人尊嚴(yán)吧,他不愿抬頭讓人看見。 可路過那個通道口,鬼使神差的,胡唯就往里看了一眼。 兩人同時保持著行走的狀態(tài),誰也沒停下。 這一眼,大概是一秒,或者是兩秒。 岳小鵬面無波瀾,胡唯同樣冷漠,像看個陌生人。 沒有父子相認驚天動地的戲碼,好像只這匆匆一瞥,知道對方還在這個世上,甚至都來不及想別的,就這么走過去了。 胡唯追趕上杜希的移動病床,杜甘還在罵:“你跟過來干什么?” 胡唯也不作聲,堅持陪在杜希床前,跟著走,眼還牢牢地盯著他的臉。 人被推進樓下重癥監(jiān)護室,家屬不能進,探視時間已經(jīng)過了,只能通過大玻璃看見杜希戴上各式各樣的監(jiān)測機器,面容平和安靜。 大概有半個小時,坐的坐,站的站,都在玻璃外這么看著,還是杜敬妻子拉了拉丈夫的手:“也晚了,要不先送爸回去?他到時間要吃藥休息的?!?/br> 杜敬點點頭,走過去蹲在杜嵇山腿邊:“爸,送你先回去吧,這頭老三情況也穩(wěn)定,醫(yī)院這么多醫(yī)生護士看著,沒問題的,我跟老二今天在這盯著,你要想看,等他醒過來,再接你過來?!?/br> 杜嵇山有些發(fā)呆,聽見杜敬喚自己一聲,才回神。 “行,一會讓老二送我回去,我有點事要跟他交代。” 杜敬答應(yīng),又站起來去跟杜甘說讓他送父親回家的事。“老二,你一會……” 杜嵇山拄著拐杖站起來,喚玻璃前的胡唯:“胡唯——” 胡唯回頭,老爺子往樓梯間的方向手一擺:“過來,爺爺跟你說幾句話?!?/br> 兩人在樓梯間大概講了兩三分鐘,說話聲音很低,在外頭的,誰也聽不見里頭具體談什么。 不一會,杜嵇山領(lǐng)著胡唯出來,對著兒子兒媳交代:“今天誰也不用留在這,一會老二你送我回家,老大你帶著舒萍也回去,讓胡唯在這陪著就行。” 杜甘不同意,“不行!讓他在這我不放心?!?/br> 老爺子眼睛怒瞪。“干什么?這個家里你說了算我說了算!快六十的人了在外頭沒個穩(wěn)妥勁,咋咋呼呼的,別說你弟弟現(xiàn)在躺在里頭,就是在外頭也得讓你氣出毛病來?!?/br> “就這么定了,白天胡唯要上班,你跟老大誰有時間就過來照顧,晚上不用你們,讓他們爺倆單獨待?!?/br> 杜嵇山人老,可不昏花,雖沒從頭到尾弄清楚事情經(jīng)過,但是他是相信胡唯的。 這是變著法在讓胡唯和杜希獨處,給他們父子溝通的空間。 一行人送杜嵇山回家,重癥監(jiān)護室外忽然安靜下來。 有其他病人家屬坐著耗時間,等候第二天探望,就閑扯幾句。 “剛才那是老少三代,一大家子人哪?” “嗯,聽說里頭的是這個醫(yī)院的大夫,老的是他父親,小的是他兒子,剩下那倆人……應(yīng)該是叔伯兄弟?” “看他們對那孩子的態(tài)度,也應(yīng)該是個不省心的,把他爸氣倒下了?!?/br> “肯定的,沒看臉上還帶傷嗎,誰知道在外造了什么孽?!?/br> “嘖嘖嘖——” 在醫(yī)院停車場送走了杜家眾多人,胡唯在外頭沒回去。 樓里空氣很悶,悶的他頭疼喘不上氣來。 夜晚的醫(yī)院相比白天安靜,四月末的時節(jié),天氣暖和了,有人拎著從路邊小吃店買的晚飯匆匆往回走,也有人推著病號在院子里散步。 胡唯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想抽根煙。 剛把煙盒從褲兜摸出來,身后有人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問他:“你對我,還有印象嗎?” 把煙送到唇間的動作一頓,胡唯低著頭,又把它送回?zé)熀欣铮饋怼?/br> 他轉(zhuǎn)過身,和那人保持著距離,蠻淡定地說:“有點印象,但記不太清楚了?!?/br> 聽了胡唯這話,岳小鵬背手微笑,可眼中黯然。 他已經(jīng)脫下手術(shù)服,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一身和胡唯一模一樣的軍裝! 只不過—— 老的比小的更沉穩(wěn),肩上扛的是文職銜,胸前的資歷杠杠更多。 這一幕不禁讓過路的人感慨,這才是真真正正的父子! 岳小鵬并不憤怒,還是溫溫和和的語氣?!斑@么多年沒見,記不清了也對?!?/br> 胡唯揣在兜里的已經(jīng)手緊緊攥成了拳。 他怎么能!怎么能把這句話說得這么云淡風(fēng)輕?。?/br> 小胡爺咬著牙,不吭聲,站在樹下死死盯著他:“你還記得我媽嗎。” “記得,怎么不記得,你mama我這輩子都忘不了?!?/br> 說起這話,岳小鵬既沒有中年人的矜持,也沒有與年紀(jì)不相符的熱烈,平平淡淡地一句話,卻又鄭重的沒摻雜一絲謊。 “那她死了,你就沒想過來看一看?!?/br> 小胡爺通紅著眼,憤怒克制自己沒問出“你怎么也不接走我”這句話。 可憐小男子漢的錚錚傲骨,心里倔強想著,你既然已經(jīng)不要我了,我也決不問你為什么不要。 反正不要了就是不要了,什么血緣骨rou一并也都沒那么重要了。 看著現(xiàn)在的胡唯,就像看著年輕時的自己,岳小鵬嘴唇翳動,似乎想說什么。 可顫抖著,掙扎著,又什么都沒說出來。 他看著胡唯臉上的傷,眼中盛著心疼,又不敢表露,只能平靜地敘述。 “他們家的人對你不好?!?/br> “怎么不好,臉上挨了一下就能看出對我不好?給我吃穿,把我養(yǎng)大,別人有什么我就有什么,還能怎么個好法?” 對他好,對他好他怎么會去當(dāng)兵! 十八歲的孩子啊,剃著露青茬的頭,瘦的像根桿子,脫光了站在那,被醫(yī)生指揮著檢查身體,然后套上件迷彩衣裳,綠皮火車轟隆轟隆拉到離家百里千里外的遠方。 想起那時的胡唯,岳小鵬心如刀絞。 “你繼父——” “他是我爸?!?/br> 岳小鵬呵笑,傷神地點頭:“對,你爸爸?!?/br> “你爸他……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只是后期還要保養(yǎng),急診是再不能干的了。” “我現(xiàn)在住在虬城,這回只是來雁城開會,明天就走了。我知道這個時候讓你接受我很難,你也不用叫我爸。只是——” “只是以后你遇到難處了,或者你繼父身體有什么不好,你可以隨時找我。這是我的電話?!?/br> 一張卡片遞到胡唯面前。 上頭寫著家里的地址,座機,手機…… 拳頭在兜里攥緊了又攥,然后松開,胡唯拿過那張卡片,低頭認真地看。把那串地址,數(shù)字,像是要一個一個刻進心里去。 “你早知道我在這里,是不是。” 猝不及防地一聲問,問的岳小鵬心直顫。 他早就知道他在杜家,知道自己跟著誰一起生活。 可他從沒想過來找自己。 只有他憑著印象記得父親是位軍醫(yī),才那樣不回頭的投身軍營。 他想著早晚有一天,他能知道他的消息。 多可笑,多可悲。 沒得到岳小鵬的回應(yīng),在胡唯意料之中。 他靜靜地把那張卡片收起來,轉(zhuǎn)身要走。 岳小鵬在他身后忽然說道。 “胡唯,我想接你回虬城?!?/br> “跟我回去吧?!?/br> 我想接你回虬城…… 這句胡唯從母親去世起就一直在盼的話啊…… 他從十八歲盼到二十八歲,盼到心灰意冷,盼到人生春風(fēng)得意再過幾個秋,盼到他對親生父親的念想模糊到記不住,他說他要接自己走。 胡唯背對著岳小鵬,路燈下是小爺們挺拔的站姿,不肯屈服的脊梁。 “這話你早十年說,我可能會答應(yīng)?!?/br> 可現(xiàn)在。 他回頭,沖著岳小鵬笑。 那是一個很純粹地微笑。 笑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是敷衍,不是嘲諷,有著孩子氣的頑劣,又有著讓人心灰意冷的無奈。 “知道你還活著,叫你一聲爹,這輩子是不能在你跟前盡孝了,等下輩子咱爺倆對暗號,我再來報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