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想把她支上樓，他有話想和胡唯單獨說。

    二丫多有眼力見的一個人，馬上就答應(yīng)了，扭頭上樓，上到一半，她透過樓梯縫隙看胡唯。

    胡唯也在看她。

    站在樓下，雙眼平靜。

    始終淡淡微笑著，像給她鼓勵似的。

    二丫開心眼睛瞇成兩道月牙，踏著樓梯追著越越上樓去了。

    “她是那邊的……”

    “對?！焙ň瓦@么自然坦蕩地承認了，從褲兜里摸出根煙：“老爺子的孫女?！?/br>
    岳小鵬揪心：“她家里能同意嗎？”

    這樣的反應(yīng)胡唯早就見怪不怪了。

    他自顧自按動打火機，四處看了看，桌上沒煙灰缸，岳小鵬在印象里也是不吸煙的。

    知道他在找什么，岳小鵬從下層的一個小筐里拿出個嶄新的玻璃缸遞過去。

    “過節(jié)的時候回去說了，她爺爺同意?！?/br>
    岳小鵬駭然，沒想到那樣一個家庭，竟然能答應(yīng)！怎么能答應(yīng)！

    “我只是聽說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

    “是。”

    淡淡煙霧噴出，“挺可憐的，不記事兒的時候就不在了，只有個哥哥?！?/br>
    “她哥哥是什么情況？”

    “也在這頭，一個工程師，搞涂料研究的，快結(jié)婚了?！?/br>
    那倒確實是可憐，沒了父母，哥哥要再成了家，就剩一個人了。

    “你帶她回來是想？”

    把煙頭揉在小玻璃缸里?！皩Α?/br>
    “但這事……”小胡爺?shù)谝换禺斨佬※i的面笑了下，撓撓眉角?！翱偟糜袀€人去說吧?！?/br>
    岳小鵬聽明白了，他是想讓自己去說，這，能不能也是在變相地承認，他認了他這個父親？

    心情復(fù)雜難辨，胡唯觀察著岳小鵬的神色，給了他致命一擊！

    “我媽也很喜歡她?！?/br>
    岳小鵬眼神立刻變了，變得愁思，變得溫柔，變得悔恨。

    他斟酌良久，鄭重給了胡唯承諾。“這件事我記在心里了，最晚不會超過明年春節(jié)。”

    “好?！?/br>
    “那，總得有些準備吧？我能為你做點什么？”

    結(jié)婚可不是一紙報告打上去就完事了，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總要有些物質(zhì)基礎(chǔ)。“我手里有點積蓄，你們?nèi)绻朐隍俺前布遥瑸槟阒棉k套房子還是沒問題的。或者……你想回到雁城，那更好說，地段，環(huán)境，全都挑你順心的。錢的事情你不要cao心?！?/br>
    胡唯剛要說些什么，樓上傳來一陣爭吵聲。

    “你太笨了！我說了你要吃那個蘑菇的??！”

    “jiejie你看見食人花來了怎么不打呀！”

    “我打了！子彈不夠了！你看——”

    二丫憨頭憨腦地又按了幾下攻擊鍵，給小孩子證明：“真的不夠了。”

    樓下相對無言地一笑。

    岳小鵬無奈默認了地說：“性格不錯，一看就還是個孩子，沒長大?！?/br>
    “酒量不小吧？”

    剛才她瞄著那瓶酒的時候岳小鵬就知道。

    小胡爺也羞于啟齒：“以前家里吃飯的時候，能給她倆伯伯都喝桌子底下去?！?/br>
    “那倒是對你mama的脾氣?！?/br>
    “我去上樓看一眼?！?/br>
    二樓比一樓冷，應(yīng)該不常住人，只有兩扇門。一扇推開，是洗手間，另一扇，是個很整潔的臥室。

    二丫和越越玩兒的正歡，胡唯用腳踢了踢越越的屁股：“挪挪，給我讓個地兒?！?/br>
    越越目不轉(zhuǎn)睛地拿著游戲機往左坐了坐，沒了大人教，開始瞎叫人：“哥哥，你會玩兒嗎？”

    小胡爺把二丫手里搶過來，也學著越越盤腿坐在地板上，眼盯屏幕：“我玩這個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這機器是他十二歲那年岳小鵬給他買的，連著一個小寸電視機，線接的亂七八糟。

    沒想到他還留著。

    手速極快地cao縱著馬里奧上躥下跳，越越吃了癟，有點委屈?！澳惚е乙黄鸫騿h？”

    胡唯一側(cè)頭，越越伸著手要往他懷里鉆。

    順勢抱起他，小孩子耍賴：“你用一只手打，讓讓我?！?/br>
    小胡爺和他討價還價：“那就再玩一把?！?/br>
    “行！”

    于是小胡爺懷里坐著越越，右手cao控游戲手柄，左手攬住二丫，把小東西殺了個片甲不留。

    游戲輸了，心里不痛快，越越躺在地板上不起來，耍賴。胡唯一提褲腿，蹲下給他講道理：“怎么輸不起呢？輸一次就耍賴，指著誰能給你放水??？”

    越越不高興，氣鼓鼓地抱著肩：“不行，你讓它判我贏。”

    “判不了，結(jié)果都出了，你得反思過程?！?/br>
    “咋反思？”

    “多想多練唄，以后我不在家，你吃了飯就可以過來玩，等下次我再來的時候跟你比賽?！?/br>
    “不行，總來岳爺爺會不高興的?！?/br>
    “不會，你就和他說是我讓你來的。”

    還是說服不了越越，小孩子鉆牛角尖，輸了覺得臉上十分沒面子?！澳牵悄阍俑彝嬉淮?，就一次！”

    “嘖，剛才怎么說的，是不是我讓你一只手，再陪你打最后一局?！毙『鸂斍昧饲盟哪X門。“你跟別人在做之前說好的事情，就得按照之前說好的做。不能談了條件又反悔，一點契約精神都沒有?！?/br>
    越越噘嘴，小胡爺很有耐心地等著他：“自己好好想想，不著急。”

    他還蠻有心情的把這屋里亂七八糟的電線給接順了。

    哼唧了半天，看大哥哥也沒有松口的意思，自知認輸，越越乖巧伸出兩只胳膊讓胡唯抱著他下樓。

    岳小鵬一抬頭，就看見胡唯抱著越越，二丫跟在身后，三人從樓梯上下來。

    這一幕他等了多久！又盼了多久！

    如果他一直這樣住在家里……

    無限感慨。

    送走二丫和胡唯，二丫還和岳小鵬惜別：“叔叔再見，有空我會常來看您的！”

    “好好好，有空你和胡唯一起回來，叔叔歡迎你?！?/br>
    兩人一起走出岳小鵬家的小區(qū)外，二丫大大呼氣，肚子咕嚕一聲。

    小胡爺已經(jīng)猜到了：“沒吃飽。”

    二丫嘿嘿笑：“你看出來了？”

    哼，給她盛飯為了端著，非說自己不吃主食，一頓恨不得吃三碗的主兒，就夾了幾根青菜，rou都沒舍得吃一塊，能不餓？

    “走——”

    “干嘛去？”

    “帶你吃大餅。”

    二丫回家的路上有個煎餅攤，老頭兒一到晚上六點就出來賣煎餅，二丫立在不大的三輪車前指點江山：“不要蔥花和香菜，加兩個雞蛋！”

    “好嘞，兩個雞蛋！”老頭兒笑呵呵收了錢，開始給她做煎餅。

    深秋的傍晚，風吹的人冷颼颼，二丫問胡唯：“你爸爸是不是腿不好呀？風濕嗎？”

    胡唯頗為詫異：“你看出來了？”

    他第一次見岳小鵬的時候都沒發(fā)現(xiàn)，她竟然能察覺。

    “唔……”咬了一口熱乎乎的煎餅，二丫被胡唯牽著手跟在他后頭?！白笸群孟癫惶`光，他站起來的時候總要用手拄一下。”

    “左邊腿，是假肢。”

    “假肢？？？”

    “對，當年去醫(yī)療援建的時候碰上地震，砸斷了半條，被救出來組織壞死，只能截肢。”

    二丫萬萬沒想到岳小鵬安的是假肢，一想到好好的人沒了半條腿，她也跟著難受，不由得自言自語：“那得多疼啊……”

    胡唯微微用力牽緊了她的手，二丫小跑著追上去跟他并排：“那他是因為丟了半條腿，才不認你？”

    只有她才敢毫無顧忌的問出這話。

    “可能是吧?！?/br>
    這件事，胡唯倒是能理解。

    畢竟沒有哪個父親愿意讓兒子看見自己狼狽的一面。就連在醫(yī)院時，他給杜希擦身體，杜希都在極力遮掩。

    一個從青壯年時期發(fā)展到中年階段的男人，經(jīng)歷了身體上的力不從心，接受衰老，身體漸漸發(fā)福，有了褶子，掉了頭發(fā)，誰還沒個自尊心呢。

    小胡爺不禁想起自己老的那一天，心里堅定了以后回去每天再多加一千米的想法，這要是老了，她得什么樣？

    仿佛想到了那畫面似的，自己癱在床上，她往他領(lǐng)子塞一塊紙巾，邊喂他吃飯邊嘮叨：“你看看，我都不嫌棄你——”

    想著想著，不覺帶了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