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謝三郎回頭,細(xì)細(xì)打量,鵝蛋臉,不濃不淡的遠(yuǎn)山眉,丹唇微啟,貝齒浩潔,頭發(fā)松松的挽著,少了分嬌俏,多了絲風(fēng)情,謝三郎偏不如她意,故意道:“不好看,真是丑死了!” 木姜抿嘴,忍著笑:“哦。” “哦什么哦,小姑娘家的還沒嫁人呢,怎么能將頭發(fā)盤起來!” 木姜驚訝,摸著自己的腦袋,“我還不知有這么一說呢!” 謝三郎嗔怪,拿了根絲帶,站到木姜的身后,取下素銀簪,捏著問:“這個我第二次見了,第一次是你給我簪著的,這男士簪從哪來的?情哥哥的?” 他邊說,便將她頭發(fā)散了,用絲帶纏著編了個魚尾辮,再捏了捏鼓包,拿了鏡子遞給木姜,邀功道:“如何,一般人我謝三郎還不弄呢,你看看?!?/br> 木姜偏了偏臉,果然既青春又俏麗,她從凳子上站起,向謝三郎福身:“謝謝三爺?!?/br> 說著,就要去拿謝三郎手里的素銀簪子。 謝三郎像早就料到似得,一躲,將它高高舉起:“嘿嘿,你還想糊弄爺呢,快跟爺說說,這情哥哥是哪里的人家,家里有幾口人,家中可有刁蠻古怪的老娘?” “謝老板?!比苫仡^,有個穿藍(lán)衣衫的小廝立在門外,神色焦急,謝三郎一時不察,手里的簪子被木姜奪了去,謝三藍(lán)點了點她的腦袋,佯怒道:“等回來收拾你!” 又塔拉著白底黑幫的布鞋走到小廝跟前,淡淡道:“什么事?” 小廝滿頭大汗,身上一股餿味,謝三郎捏著鼻子,湊近前聽了,冷了臉問:“怎么可能!”那小廝大急,聲音也吼了起來:“西西姑娘逃了!” 謝三郎的眼底淬了冰,他捏著自己的衣衫,正了正形,難得面帶威嚴(yán),揪住小廝:“你再給我說一遍!你可千萬被糊弄我!” “謝老板誰敢騙你,樓主都快找瘋了!好好地花魁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謝三郎頓覺天旋地轉(zhuǎn),握著門框穩(wěn)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木姜聽了,去扯他的袖子,刺啦一聲,那袖節(jié)斷在她手里,線頭亂飛了一地,抬眼一看,樓梯上,天井上各一只白底黑幫的鞋,人卻早已不見了。 謝三郎像瘋了一樣,小倌樓離百香樓不遠(yuǎn),地上的青石板被太陽曬得灼熱一團,他踏在上面像沒有知覺一般,一進(jìn)門他就拉住一個小廝,問:“西西呢!西西呢!她人去哪了?說??!” 小廝拉扯住自己的衣襟子,為難道:“三爺,我們也正找著呢!” 他放開他,站在百香樓大廳中間,環(huán)環(huán)繞繞尋尋覓覓去找腦海里前熟悉的人,庸脂俗粉,不是她!他松開手里失驚的女子,凡桃俗李,也不是她!他松開手里的人,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周圍的人影重重,晃來晃去,他抬頭看,哪里都是西西! “西西!”他大叫! “啪!”臉皮被大力貼向牙齒,他的耳朵嗡嗡作響,麻痹的感覺沿著右臉爬向腦袋。他伸了舌條,將打的變形了的臉慢慢頂回去,然后偏過頭,模糊之間,看到周圍的人對他指指點點,而他的正對面站著一個褐衣女子,手在微微顫抖,聲音也是抖得,“三爺,你醒醒?!?/br> 他的頭回正,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又好像從大夢初醒般,模糊又朦朧的盯著百香樓的牌匾,自言自語道:“西西走了,她不要我了。” 剛聽到西西姑娘逃走的消息時,木姜心里有一絲竊喜,但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自己為何要竊喜?她這樣不是介入他們中的感情,成為了第三者?可后來她又勸自己,她已經(jīng)走了,她不要他了,那她是不是在三郎的心里有了一點兒地位?但真的看到謝三郎那副瘋癲了的樣子,她的心猛地下掉,寫有謝三郎的山丘碎成一座座荒墳,里面埋著的都是范西西,哪里有她的位置! 她拉著謝三郎向給姑娘們賠罪,謝三郎捂著臉,任憑她拉著,不說話像個沒了魂的木偶娃娃,隨她怎么擺弄。 金樓主挑了簾子,瞧了眼,對屋里人說:“令妹情路坎坷?。 ?/br> 白衣公子手里的紙扇一頓,道:“不礙事,蕭家的后代哪個的情路不是好事多磨?” “你也是?” “這個就不可奉告了。” 回來,謝三郎就躺在床上,腳底板黑黑的,木姜打了水讓他洗他也不聽,木姜覺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討好,將銅盆擱在地上,聲音有些大,驚得謝三郎背脊一緊。 她坐過去,扯扯謝三郎的袖子,“三爺,腳洗了再睡吧?!?/br> 謝三郎沒動,她擰了帕子就去擦他的腳心,他卻往被子里一縮,木姜嘆氣,瞧了瞧,端著盆就要出去。 “你嘆氣,是不是也覺得我也很無用?什么都抓不住?” “三爺?”木姜抱著盆,搭在盆上的白麻巾涼透了的水滲進(jìn)她的胸口,涼的發(fā)緊。 “你們都覺得我沒用,以前被父親拋棄,又被哥哥拋棄,如今又被心上人拋棄?你是不是覺得我可憐極了?” “三爺。”木姜將白麻巾放進(jìn)水里,擰干,坐到床尾,“奴從未覺得三爺可憐過,這長安城比三爺可憐的人多的是,三爺太過妄自菲薄了?!?/br> 謝三郎冷笑,側(cè)過身子,問:“你懂什么?你只覺得那些窮人每日為了養(yǎng)家糊口,為了生機不得以做些什么累活,我呢?平常若是有一個兩個這樣的公子哥兒落入風(fēng)塵,誰不是尋死覓活,抹了脖子去,偏生我活的沒心沒肺,你們都覺得我傻,你們才真的傻,只把我當(dāng)成個漂亮的草包看,好啊,草包就草包,我謝三郎偏要比你們都活的長!” 木姜覺得他入了魔障,怎么說也是不聽的,嘴動了好幾次,還是將話忍了回去,“三爺,奴才先退下了?!?/br> “等等,我是奴才還是你是奴才,我沒叫你退下,你為什么要退,我好欺負(fù)么?”謝三郎撐起半個身子,妖孽的臉孔貼向她。 木姜覺得自己呼吸急促,向后挪了挪,望著自己辮尾的絲帶,說:“三爺說什么就是什么?!?/br> 涼的驚人的手貼到她的耳朵,黏起一小綹頭發(fā),在指尖慢慢的搓揉:“那你說我好看么?” “好看?!?/br> “那為什么你喜歡崔玠,卻不喜歡我?” 木姜猛地抬頭,一雙霧氣蒙蒙的眼盯著謝三郎,她伸手抹了把眼淚,聲音有些哽塞:“三爺認(rèn)錯人了,奴是木姜,不是西西姑娘?!?/br> 他放開手間的頭發(fā),向后一躺,閉上眼:“滾吧,西西沒有你這么丑?!?/br> 木姜站起身子,像第一次認(rèn)識他一樣,看著他,又好像看著那個豬油蒙了心的自己,她忍著鼻腔的酸意,收了銅盆,肩膀一慫一慫,站在門檻那背對著謝三郎,“對,奴是不好看,但奴起碼有自知之明?!?/br> “哐”的一聲門闔上了。 謝三郎躺在床上,單掌捂著自己的眼,揪了枕頭往門那砸:“什么勞什子自知之明?去你媽的?!?/br> 木姜將銅盆往青石臺階一擱,埋著腦袋,她想哭,可又拼命的忍回去,哭做什么?是謝三郎的錯,她為何要承擔(dān)謝三郎的錯誤?她一點點兒,一芝麻點都不喜歡他,男人都是大屁眼子,連謝三郎這個小倌也是的!她抹干了含在眼眶的眼淚包,眼睛紅的像兔子,不想哭,可是卻更生氣,他失他的戀,關(guān)她什么事,憑什么把氣發(fā)在她身上? 銅盆里是謝三郎洗腳的白麻巾,她拿了過來,假裝它就是謝三郎,于是狠狠的將它摔在地上,跺著腳在上面踩,把他如花的臉,惡毒的舌條全都踩爛。等心情稍稍平復(fù),她要告訴自己,木姜你哪里是喜歡他?你只是喜歡他的一張臉,那么漂亮的臉,誰看了都會動心,她只是犯了平常人都犯了的錯,被色欲蒙住了眼。她才不會喜歡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徒有其表的草包。 她向往的應(yīng)該是像何偏正那樣的大俠,一身的爽朗與豪氣,銀劍揮削之間說不盡的英雄氣概,哪像他,每日靠在欄桿上嗑著瓜子和男人們斗嘴。 對,就是這樣,一個人偶爾犯錯不要緊,只要不要一直錯下去就行。索性她現(xiàn)在就只對他的容貌存了一點好感,索性她如今沒有泥潭深陷,如今她要讓自己從這厲害里摘的干凈,免得扎的全身是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