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樹站在他身邊輕飄飄道：“或許是楚隊長送你的禮物?！?/br>
    這個推測很合賀丞心意，賀丞眉頭一展，眼睛一亮，就地撕開包裝紙打開了盒子——

    肖樹一直留心看著，看到他揭開蓋子，然后露出禮物的廬山真面目。

    嗯？

    肖樹有些奇怪，怎么是一只白色的毛絨玩具熊？

    且不說這個毛絨玩具和賀丞的氣質(zhì)有多么的不相配，讓他感到怪異的是被躺在盒子里的這只白熊被人動過手腳。熊的雙手雙腳都纏著繩子，且白熊憨態(tài)可掬的笑臉上卻掛了一副成人用的眼鏡。

    “是楚隊長送的嗎？”

    肖樹想把盒子從他手里拿過去，看有沒有紙條之類的東西，不料他還沒碰到那只盒子，禮物盒忽然從賀丞手中掉落——

    砰的一聲，堅硬的禮物盒掉在地上。躺在盒底被捆住雙手雙腳的白熊從盒子里蹦了出來，一個短暫的跳躍后又落在地上，那副眼鏡的鏡片被摔的四分五裂。

    陸夏在住院部718號病房，因為他病情特殊，所以醫(yī)生專門給他安排了一間單人病房。

    楚行云和楊開泰趕到醫(yī)院的時候陸夏已經(jīng)醒了，他頭上纏著紗布，手背上插著針頭，看起來傷情頗重的樣子。

    醫(yī)生告訴他們，其實陸夏受的外傷并不嚴重，嚴重的是他頭部受到的撞擊。

    醫(yī)生口中的解離性失憶癥，什么叫做意識、記憶、身份、或?qū)Νh(huán)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壞，這些專業(yè)的醫(yī)學(xué)話語楚行云聽不明白，他阻止醫(yī)生繼續(xù)講課，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柕溃骸八F(xiàn)在失憶了？”

    醫(yī)生道：“我們對他進行了一晚上的測試，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腦海中只記得一些零星的碎片。人的大腦構(gòu)造很神奇，或許他的失憶只是在暫時，可能下一秒就恢復(fù)記憶，也有可能永遠想不起來。”

    楚行云即感到荒誕又感到煩悶，失憶癥他只在電視劇里見過，現(xiàn)實生活中見到了失去記憶的人都是阿茲海默綜合癥患者，像陸夏這樣年輕的失憶癥患者，他還是頭一次碰到。

    護士稱奇道：“昨天晚上他問我他是不是一名神父，他說他能聽到有人在他耳邊禱告，疑神疑鬼的?！?/br>
    到底是疑神疑鬼，還是裝神弄鬼？

    楚行云抬手推開病房門，一前一后的和楊開泰走了進去。

    靠在床頭正在吃蘋果的男人很年輕，面相不過三十歲，但面色卻過度的頹敗蒼白，并不是因為此時生了病的原因，而是楚行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厭世又封閉的眼神。

    看來失憶并不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

    他查到的資料顯示，眼前這位失憶癥患者，陸夏，是一名畫家。早年紅火過一段時日，開辦過幾次個人畫展，幾年前算是小有名氣。不過很快被層出不窮的后輩趕超，被日新月異的市場拋棄，成了個落魄的畫家。于去年十月份患上抑郁癥，曾經(jīng)吞過一整瓶安眠藥，要不是因為安眠藥早已過期失效，此刻他也無法坐在病房里啃蘋果。

    陸夏見到生人，很厭煩的把頭扭向窗外。

    楊開泰走到床前，誠懇的為昨晚的車禍向他道歉。

    陸夏很冷淡的瞥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記得了?！?/br>
    楚行云面有疑慮的站在床尾看著他：“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嗎？”

    陸夏把手里的蘋果放在床頭邊的桌子上，又從桌子上拿起自己的身份證舉起來給楚行云看：“這是我的身份證，我知道自己是誰?！?/br>
    楚行云笑：“除此之外呢？你的親人，朋友，家住哪里？你的職業(yè)是什么？還記得嗎？”

    “你是誰？我為什么要回答你的問題。”

    楚行云拿出工作證晃了一下，道：“說吧?！?/br>
    陸夏雖然封閉又厭世，脾氣暴躁不好溝通，但是面對警察的詢問，他還算配合。

    “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住的地方我想不起來，我的職業(yè)是——”

    陸夏簡潔又迅速的回答了他前幾個問題，再說到職業(yè)時忽然頓住，緊皺著眉頭貌似在用力的思考，可他腦內(nèi)荒蕪，什么有效的信息有沒有，氣餒又暴躁道：“我不知道，你們警察找我干什么？”

    楚行云用深沉的目光審視著他，目光里充滿了疑慮和不信任，沉聲道：“我們懷疑你可能和一件謀殺案有關(guān)，你認識周世陽嗎？”

    警察口中的謀殺案絲毫不能帶給陸夏震動，他冷漠的看著楚行云，雙眼像兩扇封閉的鐵窗般閃爍著幽冷的光澤。

    “我不記得任何人?！?/br>
    陸夏懷著來意不明但已經(jīng)深深融進他的靈魂中的對生人的的冷漠和敵意注視著楚行云問道：“我殺人了？你們找到我殺人的證據(jù)了 ？”

    楚行云難得在口舌之爭中處于下風(fēng)口，他發(fā)現(xiàn)陸夏的敵意并不是針對警方，也不是針對他。或許正如醫(yī)生所說的，這個人已經(jīng)抑郁且孤僻，已經(jīng)厭棄了整個世界。當(dāng)受到挑戰(zhàn)和質(zhì)疑的時候，他所作的只有躲在角落里沖著人群憤怒的低吼，冷漠的敵視。

    眼前這位病人不單是失憶癥患者這么簡單，他還是一名與社會背離與人群脫節(jié)的精神疾病患者。

    楚行云忽然感到有點煩躁，此刻問高夏什么問題都相當(dāng)于對牛彈琴。于是他結(jié)束這次不成功的審問，趁楊開泰檢查他的隨身物品的間隙對他道：“如果你能想起來什么人，可以讓他過來看看你?！?/br>
    陸夏對他好心的建議置之不理，一雙眼睛不安的在室內(nèi)掃視，用目光驅(qū)趕闖入他領(lǐng)地的兩位生人。

    楊開泰并沒有找到監(jiān)控錄像出現(xiàn)的一只手提包，對楚行云搖了搖頭。

    楚行云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床頭像條被鎖住的瘋狗似的陸夏，對楊開泰打了個響指，隨后走出病房。

    找到護士站，他問昨天晚上看護陸夏的護士：“病人的隨身物品里的手提包在哪？”

    護士道：“手提包？沒有手提包啊，他被送到醫(yī)院的時候身上什么都沒有。”

    楚行云皺眉沉思片刻，然后點道：“把你們病人通道里的監(jiān)控錄像找出來?！?/br>
    陸夏離開的時候手里提著手提包，送到醫(yī)院后怎么又忽然消失了？

    護士經(jīng)得醫(yī)院領(lǐng)導(dǎo)的授權(quán)為他調(diào)取監(jiān)控的時候，楚行云注意到臺案上用來墊外賣的幾張白紙稍微有些奇怪。

    白紙上畫著一些看似凌亂實則有序的線條，還有幾張畫了幾副看不清形狀的圖案，只有一張畫著一個女人，只是女人沒有臉，只有大概的輪廓。

    幾張涂鴉的白紙不足以為奇，讓他注意到的原因是這些畫在白紙上的筆觸和線條一看就不是閑雜人等的涂鴉之作，這幾張畫很專業(yè)，線條很流暢，構(gòu)圖很美觀。

    “這是706房病人畫的？”

    他把幾張白紙抽出來，一張張的往下翻看。

    護士道：“嗯，今天凌晨他醒了以后嚷著要紙和筆，然后就畫了這幾幅畫，不過畫完之后他很快就不記得了?！?/br>
    如此看來，這些圖像，應(yīng)該就是存在于陸夏腦海中的記憶碎片。

    楚行云要她把陸夏所有的言行話語事無巨細的說出來。

    護士回憶道：“他很孤僻，連醫(yī)生都不配合，除了畫幾張畫，向我們詢問他是不是一名神父。之外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做?！?/br>
    “神父？他覺得他是一名神父？”

    “是啊，還總是自言自語的說有人在他耳邊禱告，嚇?biāo)廊肆?。?/br>
    楚行云不明白他是否得了所謂的創(chuàng)傷應(yīng)激癥，他只知道這個人的記憶應(yīng)該確實斷裂了，自我認識確實出現(xiàn)了偏差。不然的話誰會覺得自己是一名神父。

    拿到監(jiān)控錄像，走出住院部大樓。

    他站在醫(yī)院內(nèi)部的小花園旁邊等楊開泰從停車場取車回來，同時還在琢磨著手中的幾副畫。

    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他騰出一只手接起來放在耳旁。

    肖樹急道：“楚隊長你趕快過來吧，先生出事了！”

    第90章 一級謀殺【14】

    楊開泰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楚行云忽然改變既定的路線，并且再一次把他的新車開出了找死的架勢。

    一路上揣在兜里的手機不停的在響，楚行云緊盯著前方擁堵的路況，磨著后槽牙一臉焦躁不耐煩。在手機第三次響起來的時候才騰出一只手把手機拿出來按下免提然后扔在駕駛臺上。

    陳智揚張口第一句話就險些讓他剎不住車跟前面的一輛轎車追尾。

    “那輛車是周世陽的！”

    “哪輛車？”

    雖然話這么問，但他已經(jīng)猜到了陳智揚說的是哪一樁案件。

    果不其然，陳智揚道：“我們幾乎查了全城的藍色銳途，就是接走方雨的那輛車，車主是周世陽！”

    “沒有車牌號，你怎么確定？”

    “這輛車上市沒多久，我們排查過所有車主，只有周世陽的那輛車在九月一號出現(xiàn)在百富大觀園附近。而且我們找到百富大觀園對面超市老板，老板見過那輛車，在路邊等了大概有十幾分鐘，接到一個女孩兒后就走了。據(jù)他描述開車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除了周世陽也沒有別人了！”

    楚行云莫名感到惱火，眼前瞬間迅速的劃過周世陽的臉，打印在白紙上的方雨的臉，還有周渠良那張堅忍又悲傷的臉……

    沒想到周世陽竟然會和方雨扯上關(guān)系，更是造成方雨失蹤的涉案嫌疑人。

    陳智揚又道：“方雨應(yīng)該和周世陽早就認識，你拿回來的那個手機我們也查了。方雨基本把所有信息都貯存在儲存卡里，只把周世陽的手機號存在手機內(nèi)部，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絕對不單純?！?/br>
    就算周世陽真的和方雨的失蹤有關(guān)，但是現(xiàn)在周世陽已經(jīng)死了，周世陽這條線索已然斷了，不過——楚行云很快察覺，周世陽招惹殺身之禍的引線或?qū)⒏〕龅乇怼?/br>
    方雨的失蹤牽扯出死人周世陽，那么周世陽的死是否和方雨的失蹤有關(guān)？

    “你們找到周世陽的那輛東風(fēng)銳途了嗎？”

    陳智揚道：“正在去周世陽家的路上?！?/br>
    楚行云的腦中雜聲太多，不得不暫時把車?？柯愤?，面沉似水的盯著前方來往的人群和車流，沉聲道：“一定要找到那輛車，把九月一號周世陽的所有行蹤都調(diào)出來，如果真的是他把方雨帶走，造成方雨的失蹤，那我就有理由懷疑他的死——來源于報復(fù)，或者是滅口。”

    “咋著？兇手不是覃驍??？”

    陳智揚問。

    楚行云煩躁的捏了捏眉心：“證據(jù)不足，總之現(xiàn)在咱倆不得不攪合在一起，你先查周世陽，起底調(diào)查他所有的社會關(guān)系。還有方雨的社會關(guān)系也不能放過，既然方雨和周世陽認識，那他們一定有共同的熟人或者朋友。”

    陳智揚忽然沉默了片刻，問道：“你覺得，方雨還活著嗎？”

    楚行云眼中迸射寒星，目視前方溫暖陽光下汽笛聲鼎沸的車流人群，眼睛里有一瞬間的的游離和恍惚，吐出一句：“兇多吉少。”

    失蹤長達十幾天，沒有接到勒索電話，說明對方圖的不是財，而是命。就算能把方雨找回來，多半已成尸體。

    再次啟程趕往方舟大廈的路上，楚行云把他一心二用的本領(lǐng)發(fā)揮到極，專注于周世陽死亡現(xiàn)場的同時，還能兼顧一路的紅綠燈。以至于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把車停在方舟大廈露天停車場，他才恍然想起，對啊，為了賀丞。

    “隊長?！?/br>
    楊開泰站在車旁忽然喊了他一聲。

    楚行云正十萬火急，擰著眉頭回頭看他。

    “我就不上去了?！?/br>
    楊開泰頓了頓，又道：“我去幫陳隊長找周世陽的車?！?/br>
    他的神情堅毅又果決，眼神中并沒有搜證之前的疑惑和不安，貌似已經(jīng)找到了周世陽的車，找到了證明周世陽與罪案無關(guān)的證據(jù)。

    他眼中的執(zhí)拗和表現(xiàn)出的情感偏向太明顯，明顯到讓楚行云預(yù)感到如果他以這種心態(tài)參與調(diào)查周世陽的案子，必將引起禍亂。

    楚行云走到他面前捏著他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凝重嚴肅道：“把 你和周世陽的私人感情先放在一邊，你是警察，現(xiàn)在在查案，除了查出真相，其他什么事都不能做，清楚嗎？”

    楊開泰的眉眼被他從渾身散發(fā)的迫人的氣場撐到極致，顯示出從警以來頭一次如此專注又投入一樁案件的狀態(tài)。過分凝黑的眼睛因藏著不可撼動的堅持，所以顯露出些許兇意。自從覃驍被保釋后，他就呈現(xiàn)出猶如死士般一往無前的堅持和意念。貌似他知道兇手是誰，目標(biāo)也很明確，此時他揣在眼睛里復(fù)仇的渴望太明顯，以至于讓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名刑警，更像是一名將軍麾下時刻準(zhǔn)備沖鋒陷陣攻克城池的士兵。

    一名刑警其實并不需要多少對罪惡的仇視，對兇手的憎恨。他們需要時刻保持公正且平靜的心態(tài)，對任何鮮血與死亡都保持距離，銘記自己只是一名旁觀者的身份，而不是罪案的參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