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丞把胳膊架在車窗上，抵著額角，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嗯，從誰開始？”

    楚行云目色沉沉的看他一眼，道：“陳雨南，她應(yīng)該還活著?！?/br>
    揭穿袁平義的身份之前，他還以為袁平義至多只是一個替死鬼，被真兇收買的一條人命。倘若袁平義為財而死，那么陳雨南的生死無從追究，但是袁平義是為情而死，那么他換取的一定是陳雨南的生命。

    以命換命，是一位父親能夠為女兒做出的最偉大，也是最殘忍的付出。

    賀丞點點頭：“而且，陳靜知道陳雨南還活著?！闭f著，他露出一絲笑：“那么今天咱們沒有祭奠成功的亡人不是陳雨南，而是袁平義。”

    老太太說，一個年輕的外鄉(xiāng)女人將袁平義的骨灰?guī)ё甙苍?，這個女人是陳靜無疑了。

    長時間開車，精神有些疲乏，于是楚行云騰出一只手摸出煙盒點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白霧又慢悠悠的吐出來，香煙夾在指縫里抵在唇角，道：“既然陳靜知道陳雨南還活著，袁平義是無辜的，那她為什么要保守這個秘密？袁平義死了，就算陳雨南還活著也已經(jīng)失蹤了，她還保守秘密，相當于在掩護真兇——”

    說著，他的眉心皺起，煩躁的拍了一下方向盤：“她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賀丞撐著額角，微微垂著眸子略有所思道：“我記得，在陳靜家里看到的那本相冊，后面幾張夾頁有被動過的痕跡。”

    被動過？

    楚行云目色一凜，默不作聲的陷入沉思。

    那就說明陳靜出示相冊之前，把原本屬于相冊中的一部分掩藏了起來。那么她隱藏起來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是否和她保守的秘密有關(guān)？

    “照片?！?/br>
    忽然，楚行云抬起雙眸，眼中像是迎來一場颶風吹散障目的迷霧。剎那間，天光大作，撥云見日，水落石出。

    賀丞面色疑惑的看著他：“什么照片？”

    楚行云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沉聲道：“陳雨南的照片?！?/br>
    “……你是說，失蹤后的陳雨南的照片？”

    “嗯，做一個大膽的設(shè)想，假如陳靜，袁平義，和綁架你們的真兇達成了一種交易，這個交易的內(nèi)容就是由袁平義代替真兇認罪，擺脫警方的糾纏。真兇開出的條件就是保留陳雨南的生命，并且使陳雨南的生命得以延續(xù)，至于可以延續(xù)多久，就看陳靜能保守三個人之間的秘密多久?！?/br>
    賀丞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不然無法解開袁平義為什么心甘情愿頂罪赴死，陳靜為什么不肯說出袁平義無辜，陳雨南還活著的實情。

    雖然他的假設(shè)能夠?qū)⑺械闹i團沖破，但是沒有得到陳靜的親口承認之前，假設(shè)僅僅是假設(shè)。

    如果他做的假設(shè)成立，那就說明陳靜一直以來和真兇有所聯(lián)系，或許就是以收取照片的形式獲取女兒尚存于世的消息。不然，她‘憑什么’保守秘密？

    一想到陳靜或許和真兇有聯(lián)系，楚行云禁不住有些激動，渾身的疲憊一掃而空，仿佛已經(jīng)從她口中的只得知了追查真兇的線索。

    賀丞臉上的神色即恍惚，又清明，自言自語般道：“也就是說，那幾張被動過的夾頁中，可能是陳雨南的照片？”

    楚行云點頭：“有可能?！?/br>
    四五個小時的路程就這樣隨著長達十三年的謊言拋灑在路上，他們回到江南小鎮(zhèn)，這里已達深夜。

    楚行云把車停在小區(qū)對面的一排商鋪前，四下無人的路邊。

    小區(qū)里幾棟高樓靜靜的矗立在寧靜的黑夜里，只有寥寥幾扇窗戶亮著燈，陳靜家里的窗口融于夜色之中，看起來安穩(wěn)又祥和。

    “確定不回酒店休息嗎？我一個人在這里守著就行?！?/br>
    楚行云有些心疼的看著他下眼瞼浮現(xiàn)的青烏。

    賀丞皮膚白，生活作息規(guī)律，這幾日沒有休息好，疲憊的很掛相，都熬出了黑眼圈。

    “不，我陪你一起等。”

    存心逗他似的，楚行云伸手過去摸他的臉，嘖嘖道：“我們小少爺可是遭罪了，黑眼圈都出來了?！?/br>
    賀丞斜他一眼，把他的手從臉上拿下來：“你不也一樣?！?/br>
    楚行云笑：“你跟我比什么？我不是在蹲守嫌疑人就是在抓捕嫌疑人的路上，熬夜是我的正常作息?！?/br>
    說罷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往前走了沒幾分鐘就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快餐店。他走進店里，深更半夜的幾乎沒有客人，只有兩名上夜班的服務(wù)員趴在收銀臺上打瞌睡。

    十分鐘后，他買了一兜西洋快餐走出店門，順原路返回。

    賀丞長這么大就沒吃過比手里這塊散發(fā)著油膩膩的淀粉香味的紅豆派更粗制濫造的食物，他本來就沒有胃口吃東西，被油炸食物的熱氣一熏，更不想吃了，但是楚行云盯著他，只好勉為其難的咬了幾口。

    楚行云又扔給他一瓶水，兩三口吃完手里的漢堡，道：“你睡一會兒，天馬上亮了?！?/br>
    賀丞把吃了一半的紅豆派擱下，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水，嘆了口氣道：“真累?！?/br>
    “什么真累？”

    “你們警察真累?！?/br>
    楚行云正在低頭翻手機，聞言瞥了他一眼，笑問：“體會到我們的艱辛了？知道心疼我了？”

    說著把他擱在駕駛臺上的紅豆包拿起來：“不吃了？”

    賀丞點了點頭，以為他要扔到裝垃圾的袋子里，卻見他一口塞進嘴里，末了又低頭翻手機。

    賀丞慢悠悠的笑了，嗓音疲憊又低柔：“你活該?！?/br>
    楚行云‘嗯’？了一聲：“我怎么又活該了?！?/br>
    賀丞溫言笑語的往他的痛處戳：“如果當年你把書念的稍微好一些，高考成績沖出二本線，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如愿以償?shù)脑谏w房子?！?/br>
    原來在他眼里，建筑師等同于建筑工地蓋房子的水泥工。

    楚行云被他懟的無話可說，偏偏還不得不承認他就是‘活該’，誰讓他當年念書不用心。

    不過話說回來，賀丞貌似擺脫了袁喜江給他留下的陰霾，現(xiàn)在都有心情取笑他了。

    楚行云咽下嘴里甜的發(fā)膩的紅豆，又喝了幾口水，一臉無奈的看著他說：“你還是睡覺吧?！?/br>
    賀丞傾身朝他湊過去，笑著在他唇角親了一下：“天亮了叫我?！?/br>
    說完回到座位坐好，閉上了眼睛。

    今天一整天都奔波在路上，現(xiàn)在才得暇兼顧被他撩在銀江的爛攤子。

    他囑咐過傅亦和喬師師，案情有進展要立刻告訴他，但是很奇怪，今天一整天他的手機都很安靜。他們幾個拉了一個群，群里也很安靜。

    楚行云往賀丞安睡的臉上看了一眼，然后打開車門放緩了動靜下了車。

    在人行道邊上坐下，他給傅亦撥了一通電話，響了很久幾乎快自動掛斷時才被接通。

    “楚隊。”

    楊開泰一出聲，楚行云聽出他語氣焦急，聲調(diào)哽咽，忙問：“怎么了？傅隊呢？”

    “傅隊受傷了，現(xiàn)在被送到醫(yī)院了?！?/br>
    第111章 一級謀殺【35】

    那邊楊開泰避開亂哄哄的大堂中亂哄哄的分診臺，在安全通道里找了個安靜的角落。

    楚行云略一追問，就知道了適才結(jié)束的驚心動魄。

    傅亦在得知周渠良是工程承包方后，立刻第一時間聯(lián)系周渠良讓他停止工程隊的施工，結(jié)果連周渠良都不知道十月份的工程為何此時忽然啟動，當即聯(lián)系層層下級幫助警方傳達指令。

    但是訊息傳達需要時間，當工程隊被勒令阻止時，第二輪爆破已經(jīng)響起，恰好趕到現(xiàn)場的刑警們險些被撕破天幕的爆破聲震聾。

    兩次爆破后的棄尸現(xiàn)場一片狼藉，鐵軌隧道被炸的殘缺不堪，碎石滾滾而落。在場的刑警，包括傅亦和楊開泰均不由分說的鉆進還未被碎石擋路的涵洞中cao著手電筒四處尋找方雨的尸體。

    周渠良得訊后迅速派了兩輛挖掘車幫助警方清理碎石，但是爆破面積太廣，鐵軌線路太長，在層層落石之中找一個或許已經(jīng)被深埋地下的女孩兒的尸體，任務(wù)相當艱巨。

    兩組外勤一直從前半夜搜到后半夜，才在警犬的協(xié)助下在第三輪爆破點安置的涵洞中的一角發(fā)現(xiàn)方雨的尸體。

    女孩兒著實已經(jīng)死了，被丟棄在潮濕陰暗的角落，滿面青白，尸身僵硬，渾身散發(fā)著內(nèi)臟腐化的氣味，歃血食髓的生物遍布她年輕的軀體。

    傅亦指揮幾名刑警把方雨抬出涵洞，刑警們剛把方雨從地下解救出來，傅亦就被如驟雨般滾落的石塊封在了涵洞中，隧道全面坍塌。

    經(jīng)過搜救隊長達兩個小時的搜救，傅亦才被解救。

    他很幸運，一塊三角石板替他擋住了其他落石，身上脆弱的部位沒有遭受撞擊，右腿被尖銳的棱角化了一道，血流如注。

    “傷到骨頭了嗎？”

    楚行云坐在路邊，垂著頭用力握了握布滿汗水的右手，聲音低沉的問。

    “應(yīng)該沒有，現(xiàn)在正在輸血?！?/br>
    和他說了那么多話，楊開泰也逐漸冷靜了下來，還不忘向他匯報好消息：“楚隊，我們找到方雨了?！?/br>
    楚行云沉默著，絲毫高興不起來，因為他需要為傅亦的遇險和受傷承擔一部分責任。如果他沒有擅離職守跑到偏僻的南方尋找另一樁真相，那么此時躺在醫(yī)院里的人或許就是他。

    沉默良久，楚行云暗黑且陰沉的雙眸緊盯著地面，道：“嗯，看好覃驍，我回去之前不能讓任何人把他帶走?！?/br>
    “我明白，你什么時候回來？”

    楊開泰忍不住問。

    “……明天，最遲明天晚上?！?/br>
    “嗯嗯，楚隊我不跟你說了，傅隊好像在叫我?！?/br>
    掛了電話，楚行云想再給喬師師打一個，但是手機電量過低，低到已經(jīng)撥不出電話，于是他想回到車上充電。

    也就是起身的一瞬間，他注意到對面小區(qū)門口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黑色轎車，轎車里無人，而小區(qū)大門旁終日不關(guān)的側(cè)門此時正微微搖晃。

    他心臟一沉，連忙抬頭去看小區(qū)內(nèi)的3號單元樓，陳靜家里的窗戶已經(jīng)亮了——

    他當機立斷的選擇沒有叫醒賀丞，揣起手機只身一人朝街道對面跑了過去。

    漆黑的樓道里感應(yīng)燈隨著他匆忙的腳步自動亮起，他來到陳靜家門前，遠遠就看到防盜門大開著，而房門緊閉。

    楚行云敲了兩下門，里面很快傳出年輕男人的聲音：“誰？”

    “物業(yè)，樓下說你們家漏水?！?/br>
    男人說：“你搞錯了，漏水的不是我們家。”

    楚行云沉著臉退后兩步，抬腿就踹：“警察，開門！”

    再無人應(yīng)他。

    還好這里的房子年頭已久，房門失修，在他踹的第三下房門終于開了。

    室內(nèi)亮著燈，但是楚行云沒有著急進去，而是站在門口警惕的往客廳掃視一圈，然后邁開步子走進玄關(guān)。

    像是有所預(yù)料般，他抬起手臂擋住藏在左側(cè)門口后的男人揮下的砍刀，然后曲起右臂以肘擊向?qū)Ψ降牟弊?，左手順著他的小臂摸到手腕輕而易舉的卸了他的兵器，隨后抬起膝蓋往他的胸骨上狠狠頂了上去。

    被卸了刀的男人捂著胸口貼著墻壁慢慢倒了下去。

    “好好呆著，別他媽亂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