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眼中的潮水逐漸消退，目光恍惚了一瞬，竟也笑了。只是那笑容愈加苦澀，無奈。

    那一年夏天，正在學校準備課件的他忽然被父母一通電話叫回家。二老拿著他和男人牽手相擁的照片憤怒而悲慟的質(zhì)問他的畫面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在父母的悲傷和憤怒面前，他只感到恐慌和內(nèi)疚。那次不成功的出柜經(jīng)歷成了他生命中恥辱的烙印，他像一條喪家之犬般被父母趕出家門。

    他當時心里只有絕望和恥辱，甚至想到了去死。

    但是舒晴出現(xiàn)了，她向他求婚，給了他一個生還的希望。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毫無選擇余地的和她結(jié)婚。

    舒晴哭著說：“我好愛你，我想跟你結(jié)婚，想成為你的妻子，想給你生孩子，想讓你成為我的丈夫，我是真心愛你的?。∥抑滥悴粣畚?，你對我只有責任，我同意和你離婚，我向你道歉，拜托你不要——不要恨我?！?/br>
    傅亦出神了一陣子，直到窗外的天色黯淡無光，室內(nèi)刷上一層暗色，舒晴躺在他身邊像是個溫馴的小動物般輕輕啜泣。

    “我——”

    才說了一個字，傅亦就說不下去了，他發(fā)覺自己的聲音嘶啞的厲害，像是干渴了很久，說話變的異常費力。

    他摘下眼鏡，捏了捏濕潤的眼角，撐著額頭緩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恨你。”

    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她，傅亦像是在哄孩子睡覺似的，輕輕撫摸她的肩膀，一遍遍的說：“都過去了，過去了?！?/br>
    是的，都過去了——

    舒晴很安靜，安靜的好像真的被他哄睡了，就這樣蜷縮在他身邊度過了一個夜晚。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早秋的清晨，風很涼爽。

    他們在微風的吹拂中，走進民政局，結(jié)束為期四年的婚姻。

    第二次走出民政局，傅亦看著紅色證件上自己的照片，依然感到恍惚，只不過這次印在照片上的笑容不再吃力，不再虛假，雖然只有極淡的一絲笑意，卻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輕松，感到愉悅。

    舒晴用了一天的時間和女兒告別，隔天便帶著行李和傅亦送給她的相機，來到了機場。

    傅亦抱著女兒站在登機口，目送她一邊哭，一邊笑著消失在登機口。

    他給她的最后一個承諾是；無論你以后在哪里生活，國內(nèi)還是國外，你永遠是茵茵的母親，我不會讓她忘記你。

    舒晴走后，他的生活變得更繁忙，他不得不把女兒轉(zhuǎn)到meimei任教的幼兒園，搬到離幼兒園更近的地方，不斷地壓縮自己的工作時間，以便騰出更多時間陪伴女兒，做一名合格的單親父親。

    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后，他回到市局上班才知道，楊開泰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來上班了。并且楚行云知情，也是他允了楊開泰的長假，給他時間調(diào)整心態(tài)。

    傅亦很忙，舒晴經(jīng)營的那間蛋糕店自她走后無人經(jīng)營，但是鋪面的租期還有多年，所以他一直在找合適的人選把鋪面盤出去。他在四天內(nèi)接到了幾十通電話，帶了十幾波不同人去店里參觀。

    最終在一個星期六，一對年輕的夫妻想把店面接手做餐飲，給出的價錢公道合理，并且能在一個月內(nèi)付清全款。周六這天，傅亦和他們在店里簽好合同，然后把他們送出店門。

    他站在步行街鬧市的蛋糕店門口，和年輕的夫妻握手道別，卻在一個轉(zhuǎn)身之間，看到了站在人煙熙攘處，正在看著他的楊開泰。

    楊開泰的確在調(diào)整心態(tài)，只是他調(diào)整的并不成功，直到走出家門走在大街上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找錯了方式。

    走在人群中，多看幾張陌生的笑臉，周遭的喜怒哀樂瞬間把他淹沒，那些悲傷的壞情緒不需要用力去忘記，慢慢的就逐漸消解了。

    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條街，他拐進一家冷飲店買了一根冰淇淋，走出冷飲店往四周張望一圈，才發(fā)現(xiàn)他的雙腿有多坦誠。

    他到了舒晴的蛋糕房附近。

    傅亦離婚，妻子出國的消息在市局不脛而走，連休假中的他都被喬師師打電話告知，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人不知道了。

    傅亦離婚的原因只有他清楚，他在得到消息后很想給傅亦打一通電話，卻不知該說什么，又不敢打擾他，更不敢登門拜訪，電話撥出去好幾回都在接通之前掛斷。

    他這一路邊想邊走，竟然到了蛋糕店附近，或許是懷著某種僥幸心理，他沿著步行街接著往前走，沒想到還真的見到了傅亦。

    傅亦穿著一件寬松隨身的淺褐色的毛衣，一條黑色休閑褲，身姿筆挺的站在店門口，和一個男人握著手說話，片刻后，他聽到傅亦笑著說了聲：“好，回見。”

    猝不及防的，傅亦向他所在的方向轉(zhuǎn)過身，并且一眼就和他的目光相接，讓他躲避不及，被抓包了似的窘迫不已。他站在人來人往中，還沒和他說話，就先紅了臉。

    傅亦就那樣站在店門前，扶了扶鏡框，微微笑著，不言不語的看著他。

    他把剩下的冰淇淋扔進垃圾桶，低著頭朝他走過去，停在他面前，低聲道：“傅隊?！?/br>
    傅亦看著他，一時沒動靜。

    楊開泰今天穿了一件簡簡單單的白色衛(wèi)衣，一條藍色牛仔褲，發(fā)絲凌亂又松軟，薄薄的一層劉海淺淺的遮住了眉毛，一雙漆黑的眼眸明凈透亮，身上裹滿了青春鮮活的少年氣。

    “我——路過?！?/br>
    在他詢問自己此行的目的之前，楊開泰心虛似的不打自招，低垂著眼睛沒敢看他。

    傅亦依舊沒說什么，只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后轉(zhuǎn)身走進店里。

    楊開泰杵在原地，歪著頭往店里瞧，在看到他忽然回頭時又連忙把腦袋縮回去。

    “不進來嗎？”

    傅亦好笑的看著他。

    店門上掛著暫停營業(yè)的牌子，員工也早已被他遣散了，此時店里只有他一個人。等楊開泰進來后，他就把店門關(guān)上，然后走向料理臺。

    “我?guī)湍惆?。?/br>
    楊開泰見他在收拾料理臺櫥窗格里的食材和工具，連忙走過去想動手幫忙。

    傅亦指了指擱在臺子上的紙箱：“都放進那里?！?/br>
    這里多是裝裱蛋糕的工具和原料，楊開泰擼起袖子邊收拾邊往空蕩蕩的四周看了一圈，猶豫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問：“舒晴姐不回來了嗎？”

    傅亦很平靜，淡淡道：“或許吧，可能兩年后就回來了，可能更久，可能再也不回來?！?/br>
    楊開泰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側(cè)臉：“那，你會等她嗎”

    傅亦被他逗笑了似的，無奈的看他一眼：“我們離婚了?！?/br>
    這貌似是個答案，又似乎不是，但是楊開泰沒有繼續(xù)追問，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上面的東西整理完，傅亦又蹲下身子，收拾櫥柜里的東西。

    楊開泰也蹲在他身邊，幫他把櫥柜里一盒盒巧克力一罐罐堅果等裱花食材往外拿。

    “你怎么樣？情緒調(diào)整好了嗎？”

    傅亦忽然問道。

    楊開泰從開封的巧克力盒子里拿出一顆塞到嘴里，咕噥著說：“沒事了，明天就回去上班?！闭f著捏著一塊巧克力送到傅亦面前：“吃嗎？”

    傅亦從來都不喜歡吃甜的，但他頓了一瞬，張嘴咬住了他遞到自己嘴邊的巧克力。

    他才擺脫了壞情緒，現(xiàn)在不想多聊，于是又把話題轉(zhuǎn)移到別處：“店里的東西都要搬走嗎？”

    傅亦道：“把這些食材拿走就行了，其他的東西都盤出去了。”

    “盤給剛才那對夫妻了嗎？”

    “嗯?！?/br>
    傅亦好像情緒不高，說話很少，楊開泰偷偷瞄他一眼，見他在很認真的收拾瓶瓶罐罐，于是也不再說什么，收了收心，專心干活。

    目測還有可觀的食材需要搬運，楊開泰把堅果巧克力之類的罐子取出來擺在箱子里，拿完最后幾罐果脯，他看到櫥柜深處擺著幾瓶沒見過的十幾公分高的氣壓罐。

    “這是什么東西？”

    他拿出一罐，嘴里問著，手已經(jīng)按在了罐子頂部。

    很快，他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是已經(jīng)打發(fā)的奶油，奶油罐子被他一按，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噴的滿地都是。

    他想把闖了禍的罐子扔掉，不料罐子忽然脫手掉在了一地奶油里。

    “對不起對不起?！?/br>
    眼見干干凈凈的地板被自己搞的一片狼藉，楊開泰連忙道歉，然后想把掉在奶油里的罐子撿起來。但是手太滑，罐子也打滑，左手食指指腹不知道劃到了哪里，疼的他‘嘶’了一聲，把手拿出來一看，一道血口藏在一層乳白色奶油中。

    他正想找張紙把手擦干凈，就見傅亦忽然把他的手拉了過去，隨后輕輕的含住了他的指尖——

    楊開泰一愣，怔怔的看著他，清楚的感覺到他的舌頭就壓在他的指腹上，被濡濕的傷口處泛起一絲又癢又麻的細微的疼痛感。

    傅亦只是擔心他傷口感染，幫他止血而已，很快把他的手拿出來，看著他指腹上一道細小的傷口，說：“不嚴重，去洗手間沖一沖。”

    楊開泰以一種近似癡傻的表情看著他的臉，已經(jīng)聽不到他在說什么，只注意到他剛才含過自己指尖的下唇沾了一點淡白色的奶油——

    他雙膝著地跪蹲在地上，連自己是怎么朝他靠過去的都不知道，意識蘇醒的時候，已經(jīng)將自己的嘴唇輕輕的貼在了他的唇角。

    傅亦同樣很意外，他只用余光看到楊開泰忽然傾身靠近他，隨后右側(cè)唇角就接觸到了帶著巧克力馨香的柔軟觸感。

    接觸的時間很短暫，還未等他有所反應(yīng)，楊開泰已經(jīng)撤回了。

    反應(yīng)過來自己干了什么的楊開泰心里異?；艔垼瑴喩硌合蝾^頂飆升，不一會兒就紅遍了臉和脖子，手足無措慌慌張張的繼續(xù)打撈奶油里的氣壓罐。只覺得自己一時沖動干了一件奇蠢無比的蠢事，如果地上有縫，他撕開地皮也要鉆進去！

    罐子太滑，怎么撈都撈不起來，還弄得滿手都是，急的他紅著臉手忙腳亂的想從地上站起來：“我我我我去沖一沖?！?/br>
    他才剛有動作，腰忽然被人攬住，被迫向左邊轉(zhuǎn)身，隨后一道人影朝他壓了下來。

    傅亦一手攬著他的腰，讓他沒法后退，一手在滿地的奶油中穿梭，順利的找到他撐在地上的手，沾了奶油異常滑膩的手指順著他的指尖一路移到他的手背，然后把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下。

    楊開泰睜大眼睛，暈暈乎乎的看著傅亦那雙近在眼前的漆黑柔軟的眼睛。

    “我想吻你，可以嗎？”

    傅亦低著頭，和他鼻尖相觸，像是在和他私語般低聲問道。

    楊開泰臉上的熱度居高不下，發(fā)了高燒似的頭暈?zāi)垦?，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忽然，他用力吞了一口口水，抬起左手攀住傅亦的肩膀，往前更進一步，近到貼在他的唇邊，喘息著說：“請你，務(wù)必這么做?！?/br>
    傅亦吻他的時候，他終于如愿以償?shù)膰L到了沾在他下唇的那滴奶油，舌尖輕輕掃過，一如他所料想般的香甜。后來，隨著這個吻的不斷的深入，他又嘗到埋在他唇舌深處的巧克力味。

    慢慢的，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傅亦的吻到底是奶油味，還是巧克力味——

    第133章 莫比烏斯環(huán)【5】

    十月深秋的一個清晨，傅亦敲響隊長辦公室的房門，里面的人懶懶散散的應(yīng)了聲：“進來?！?/br>
    楚行云偏頭看了一眼門口：“我還以是喬師師，這妮子買水草還沒回來？”

    傅亦關(guān)上門，朝他走過去：“沒有，估計跑出去放風了。”

    楚行云穿著一身筆挺的警服，站在魚缸前，略彎著腰正往魚缸里撒魚食。

    傅亦上下掃他一眼，笑問：“今天怎么穿的這么正式？”

    楚行云唇角一斜，訕訕的：“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么?！?/br>
    傅亦笑笑，看向在魚缸里搶食吃的幾條孔雀魚：“別喂了，再喂就撐死了。”

    楚行云把魚食袋子往旁邊茶幾上一扔，拍掉掌心的碎渣子，搖了搖頭道：“早晚死在我這兒?！?/br>
    前些天，喬師師收了一份來自追求者別出心裁的禮物，幾條孔雀魚。這種魚對寄生壞境頗為挑剔，隨便弄個盆盆罐罐養(yǎng)不活。于是喬師師想起他辦公室有一個陳年擺件兒，魚缸。收到禮物的當天下午就擅自做主把幾條魚倒進了他辦公室里的魚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