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默默的看他片刻，然后作勢要走：“既然你主意那么壯，那就沒我什么事兒了?！?/br>
    賀丞不為所動的看著他越過自己往前走的背影，冷冷的問：“你不陪我？”

    楚行云置若罔聞。

    賀丞的眼睛微微一瞇，忽然快步從他身邊走過，揚聲道：“好啊，那我自己去?！?/br>
    被他丟在身后的楚行云站在原地兀自悶了半晌，然后咬了咬牙，追上他，說：“你的主意真是太壯了，賀丞，我他媽遲早被你氣死！”

    賀丞瞥他一眼，唇角一勾，不說什么。

    第141章 莫比烏斯環(huán)【13】

    肖樹已經把車停在路邊等了半天，見他們露面連忙下車拉開車門，賀丞彎腰鉆進后座，楚行云坐在他旁邊，問肖樹：“約的哪個催眠師？”

    肖樹把車開上主道，道：“賀總以前的心理醫(yī)生?！?/br>
    楚行云很快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之前被夏星瀚黑了電腦，盜取客戶資料的李醫(yī)生。

    盡管出了上次的意外，這位李醫(yī)生也是當之無愧的業(yè)界標桿，她的心理診療就包括催眠療法一項。她以前就曾向困惑的賀丞建議通過催眠去區(qū)分混沌的記憶，但是當時賀丞對任何人都拒之千里，草草搪塞過去沒有接受。

    現(xiàn)在賀丞決定讓自己接受催眠時，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她。

    再去李醫(yī)生工作室的一路上，楚行云不知道賀丞的心情如何，反正他是越來越緊張，比待會兒要被催眠的賀丞還要緊張。

    肖樹把車停在停車場，楚行云打開車門下了車，卻不見賀丞出來。

    他彎下腰往車里看去，看到賀丞坐在車里，胳膊撐在膝蓋上，雙手握在一起抵著額頭，埋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果然，這對他來說還是太艱難了。

    正當楚行云想要帶他離開的時候，賀丞忽然從車上下來，面色發(fā)白的看了一眼高聳的寫字樓，一言不發(fā)的率先走向入口。

    認得賀丞的一個工作人員把他們帶到李醫(yī)生的辦公室。年過四十，韶華尚存，溫柔優(yōu)雅的女人已經等待多時了，見他們走進來，也起身相迎。

    賀丞和她握手，說了幾句話，然后把目光投向站在一邊的楚行云，道：“主要是配合警方調查昨天晚上的爆炸案，所以待會兒我希望由他向我提問?！?/br>
    楚行云這才明白，原來賀丞并非對他人放下戒心，他依舊只相信他，且決定了讓他去催眠他。

    他忽然開始緊張，這種緊張感就像是捧著一只極易破碎的琉璃瓶子在火海中趟過，在刀尖上躥行。小心翼翼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瓶子不甚脫手，摔個粉身碎骨。

    李醫(yī)生像是早有預料般對楚行云道：“那你一定是楚警官了?！?/br>
    楚行云在得知自己被賀丞委以重任的情況下，盡量保持冷靜和李醫(yī)生握了握手，聽她講了些注意事項。

    “那我們開始吧?！?/br>
    說著，李醫(yī)生抬手指向落地窗邊擺放的一張?zhí)梢巍?/br>
    賀丞脫掉身上的風衣遞給肖樹，肖樹把他的衣服掛在手臂上，然后遞給楚行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開門出去了。

    李醫(yī)生把落地窗的紗窗拉上，室內陷入一種幽閉的昏暗當中。

    楚行云像個旁觀者一樣站在賀丞旁邊，見他坐在躺椅邊解開襯衫領口兩顆紐扣躺了下去，隨后閉上眼睛深呼一口氣，道：“開始吧?！?/br>
    李醫(yī)生坐在一張單人沙發(fā)上，交疊著雙腿，腿上放著一個筆記板。

    “賀先生，那我們開始了?！?/br>
    李醫(yī)生輕聲問。

    “好。”

    賀丞道。

    李醫(yī)生又看向楚行云，向他微微點了點頭。

    楚行云單膝點地蹲在地上，抓住賀丞落在身側的左手，察覺到他皮膚上微冷的汗意，看著他的臉，用哄孩子的口吻說：“別害怕，我在這里?！?/br>
    賀丞眼睫微微一顫，默無聲息的握緊了他的手指。

    像是尋常的聊天般，李醫(yī)生問了他幾個淺顯易答的問題，賀丞在她的引導中逐漸放松下來，隨著話題的深入，慢慢的接受，并順從了她的引導。

    楚行云一直留心觀察著賀丞的狀態(tài)，他雖然對心理學一竅不通，但是他看的出賀丞正在逐漸卸下防備，他微蹙的眉心漸漸舒展，臉上神色越來越放松，回答問題的口吻越來越松懈，越來越飄忽。像是在夢中和李醫(yī)生交談。

    出乎他預料，他沒想到賀丞能這么快進入深度催眠狀態(tài)。

    “昨天晚上你參加宴會，穿的是什么衣服？”

    李醫(yī)生問道。

    賀丞一貫低沉且有中氣的聲音此刻聽起來異常的松散飄忽，像是一道來來去去的輕風。

    “杰尼亞定制西裝?！?/br>
    “和誰一起參加？”

    “周渠良?！?/br>
    李醫(yī)生用眼神向楚行云問詢正確的答案。

    楚行云向她微微點頭。

    李醫(yī)生開始下一步的引導：“賀先生，我們現(xiàn)在出門參加宴會。你還記得宴會在哪里舉辦嗎？”

    賀丞道：“國賓大樓。”

    “是的，國賓大樓，你現(xiàn)在就站在國賓大樓宴會廳外，你面前有一扇門，看到了嗎？”

    “看到了?！?/br>
    “當你推開門，你就回到了宴會廳，那里很安全，有很多人，你的合作伙伴周渠良也在里面?，F(xiàn)在，推開門，進去找他?！?/br>
    李醫(yī)生話音漸弱，直至消失，然后遞給楚行云一個眼神，告訴他，隨時可以問話。

    楚行云感覺到賀丞握著他手逐漸撤去了力道，賀丞緊閉的雙眼下眼珠在不停的轉動，似乎進入另一個空間，一個金碧輝光衣香魅影的空間，看到了昨天晚上參加宴會的每一個人……

    楚行云忽然感到口舌干燥，抿了抿干澀的下唇，目光一動不動的看著賀丞，問道：“你找到周渠良了嗎？”

    片刻后，他聽到賀丞說：“找到了?！?/br>
    像是試水成功，楚行云松了一口氣，語氣也不再那么緊繃，盡量把聲音放的低柔，又問：“他在哪兒？”

    “在一樓吧臺前，和我站在一起?！?/br>
    “市長秘書在臺上講話，你看到了嗎？”

    “嗯?！?/br>
    “很無聊對嗎？不如你看一看二樓西南角，水晶展架旁邊。”

    “……二樓，沒人?！?/br>
    楚行云勉力穩(wěn)住紊亂的心跳，保持平靜的口吻：“一直沒有人嗎？不要移開目光?！?/br>
    賀丞微微皺了皺眉，道：“我不知道，我想去二樓上衛(wèi)生間。”

    “好，那你現(xiàn)在離開一樓，去二樓，把你做的所有事，看到的一切都告訴我?！?/br>
    賀丞忽然陷入長時間的靜默當中，室內安靜的只有李醫(yī)生手中的懷表發(fā)出的滴答聲。

    正當他以為失敗了，賀丞就要脫離幻境回到現(xiàn)實的時候，忽然聽到賀丞極輕的聲音，輕的像是微風低吟。

    “我現(xiàn)在在二樓——二樓沒有人。我看到西南角豎著水晶展架，展架上有一顆很漂亮的水晶球?！?/br>
    楚行云忙道：“你看清楚，二樓真的沒有人嗎？‘他’可能是服務生”

    賀丞的兩道眉微微蹙起，像是對他的問題感到排斥，感到不舒服般，輕輕的搖了搖頭。

    楚行云又問：“那你繼續(xù)往前走，有沒有聽到聲音？”

    賀丞再次陷入靜默，臉上忽然浮現(xiàn)一絲慌亂，緊皺的眉心不停顫動，氣息不穩(wěn)道：“我經過水晶架向左轉，在去衛(wèi)生間的樓道里，聽到身后傳來孩子的叫聲，是一個男孩兒的聲音?！?/br>
    孩子？宴會現(xiàn)場哪里來的孩子？

    楚行云抓緊他的手，不知不覺已經出了滿頭大汗，盯著他緊閉的雙眼，說：“回頭看，賀丞，回頭看一看?！?/br>
    賀丞忽然咬了咬牙，下顎緊繃，神色愈加焦急，額角悄然滲出一虛汗，想要掙脫什么似的握緊雙拳，顫聲道：“那個男孩兒，只是一個背影，我看到一個穿著廚師服的女人在他身后叫他?！?/br>
    “是誰？他的mama嗎？”

    賀丞的氣息愈發(fā)斷裂，像是胸腔里吊著一口殘存的余氣，發(fā)白的嘴唇抿動幾番才艱難的拼湊成句子：“是，是他的mama?！?/br>
    楚行云按住他肩膀：“你還看到了什么？”

    賀丞儼然忘了身旁的人是誰，楚行云的碰觸讓他發(fā)了狂似的扭動掙扎“沒有光，沒有光！我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聽到——”

    噗通。

    賀丞忽然停止掙扎，驀然睜開了雙眼。面如白蠟，眼如僵木。

    楚行云以為他醒了，卻只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空洞和迷茫，和跌入深淵更底層的黑暗和仿徨。

    噗通一聲，水晶球墜地的聲音。

    他抓著賀丞的手，清楚的察覺到他的體溫如泄洪般褪去，他的手冰的像在冷水浸泡過，潮濕又冰冷。賀丞身體僵滯，全身冰冷的躺在那里，雙眼像是被凍結了一樣沒有絲毫生氣，就像是……一具尸體。

    “賀丞？賀丞！”

    楚行云摸他的臉，晃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他都無動于衷。

    李醫(yī)生見狀連忙走過去，把他從賀丞身邊撥開，女人微不足道的力道竟然輕而易舉的把他推到一旁，甚至險些把他推倒。

    楚行云雙膝著地跪在地上，看著死過去了似的賀丞，眼前一陣飄忽，忽然感到全身的氣力如潮水般泄去，隨時會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倒下去。

    “賀先生，現(xiàn)在你離開宴會廳回到那扇門前，我數(shù)五聲，你再次推開門，一、二、三、四、五?！?/br>
    李醫(yī)生的話音輕巧的落下，賀丞暗黑一片的雙眼微微一顫，似是被注入一道光，填充他空洞且渙散的瞳孔。

    他像是做了一場夢，逐漸從夢中蘇醒，恢復意識后說的第一句話是：“結束了嗎？”

    這句話，他轉頭看著楚行云問道。

    楚行云蹲在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嗯，結束了?！?/br>
    楚行云的手比他還冷，還在不停的顫抖。賀丞累了似的側著頭靜靜的看他片刻：“你好像很害怕，我剛才說什么了？”

    楚行云撥開一縷沾在他額頭上被汗水浸濕的頭發(fā)，短促又沉悶的笑了一聲：“你差點嚇死我，你剛才說的話，自己不記得了？”

    賀丞垂下眸子仔細回想片刻，然后道：“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么了？”